说着,那边大堂经理拧了块热的湿毛巾过来:“来来,拿这个!”
“谢谢。”段青深接过毛巾,一直攥在梁愿醒手腕上的手其实没有多用力,毛巾拿过来后不由分说将他手一拉,立刻用毛巾给他擦了一把。
梁愿醒过于震惊而僵住。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被自己定义为“偶像”的人看见了自己血污了半张脸的样子……然后他还蹲下来用纸巾擦掉了地上的血。搞得大堂经理高声“哎哟”了一嗓子,叫他不用管地板。
梁愿醒自己两只手捂住毛巾,看着他把纸巾丢去垃圾桶再回来,拿上前台给找的大号脏衣袋,扶着行李箱,又拿走了梁愿醒的包。
然后看着他:“跟上,没手管你了。”
梁愿醒点头。
进到电梯里后,他从电梯墙的反光看见自己衣服上也沾了几滴血,又挪开毛巾,折了一道擦擦脸。
就流了那么一小阵子,梁愿醒长长叹气,吐魂似的。段青深在旁边说:“水土不服,这边气候干燥,流点鼻血没什么的。”
梁愿醒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不能再拿你当偶像了,形象败完了。”
段青深审视着他,心说你自己败形象为什么除了我的偶像籍,笑了下:“我早说了,别把我当偶像,我只是个无业游民。”
“我也是啊。”梁愿醒说。
电梯到了,门打开。段青深身上有个双肩包,他把梁愿醒那个包又单挎在肩上,腾出了一只手扶在他后背。
“你不一样,你是工作的店倒闭了,我是辞职……辞编。”
时间已经挺晚的了,十点半。段青深在外卖软件上买了些水果,又买了盒复合维生素。梁愿醒有点不爽,坐在椅子上:“大家都是南方人,你为什么没事?”
“我有事的,我喉咙很疼。”段青深实话实说,他自己嗓子干得要冒火,“其实北京这个时候也会挺干燥的,只不过我们呆的那两天刚下过雨,所以湿度还好。”
“这样啊……”梁愿醒先把骑行服脱下来,里面是一件长袖T恤。因为骑行服是连体的,他上边穿一件T恤,下边就剩一条内裤。
前几天他跟段青深住一间屋子里的时候,都是到了房间就先后去洗澡。梁愿醒会有点拖延,一般段青深先洗,他趁着段青深洗澡的时候换衣服。
但这会儿…段青深要等外卖,没有先洗澡的意思。
而梁愿醒又得先把骑行服脱了一半,因为段青深已经拿上脏衣袋走到他面前,跟他说:“快脱了放进来。”
“……”梁愿醒骑行服的上半部分搭在腰间,他确实难为情,尤其是对方穿戴整齐的情况下。但还好,做一下心理建设就好了。
结果是他都准备站起来继续脱,段青深却把脏衣袋放下,说:“我出去抽根烟。”
“啊?”梁愿醒抬眼看他。
他自然知道段青深离开房间的用意,无非就是给自己一个脱衣服的空间。他本想说不用的,他虽然确实是会畏惧大型多人澡堂子的那种南方人,但段青深已经快步走出去,门都带上了。
……梁愿醒看着地上敞着口的脏衣袋。其实过镇江那晚,两个人是一起脱的,那时候也没什么呀,梁愿醒微微蹙眉。
他又看向冷冰冰的门板,有点不爽。
现在是什么,生分了?
他撇撇嘴,三两下把骑行服脱下来,塞进脏衣袋,去洗澡了。
第15章
段青深在酒店门口抽了根烟。
不过他出来是为了等外卖。
外卖很快送到了,两个外卖是同一个外卖员送的。但还有第三个外卖,他看了下软件上的配送进度,还要再稍微等一下。
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在干嘛,回避的状态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他确实是想要留给梁愿醒一个脱衣服的空间,但好像又没那么单纯,这个说辞似乎也只能糊弄一下自己。
段青深一根烟抽完,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纯发呆,脑子转不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转。
酒店附近有很多炭火烤肉店,还有些西北菜和蒙餐。段青深一时有些后悔,没提前搜一下这些店营业到几点,眼下快晚上11点了,有几家炭火羊肉还亮着灯。
后悔是因为在服务区吃过了,不然还是应该带梁愿醒来这边吃。
这可是内蒙的草原羊,应该会对南方小孩造成一些心灵震撼。
因为他自己第一次吃到这边的羊肉时就很震撼。
所以他进房间后问的第一句话是:“醒醒你还吃得下吗?”
梁愿醒已经洗完澡,头发吹了个半干,盘腿坐在床角看手机。抬头,看见段青深拎着外卖袋子:“能吃下一点儿。”
“不是说水果,外面烤羊店还在营业。”
梁愿醒纳闷:“你不是前阵子才告诉我不要吃到顶吗,怎么大晚上又叫我去吃烤羊。”
……是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思维乱七八糟,自己跟自己矛盾着左右互搏。
“你是不是开一天车开懵了。”梁愿醒说,“脑袋浆糊了吧。”
“应该是。”段青深把袋子放下,拿出雪梨汁递给他,“喝点,补补水。”
清甜的果汁喝起来让人不自觉地贪婪,尤其口舌干燥的状态。梁愿醒仰头就喝了小半瓶,说:“你抽烟的时候看见星星了吗,外面星星好多。”
段青深抿了下嘴,摇头:“没注意。”
根本没抬头。
“你看我拍的。”梁愿醒放下果汁,把相机递给他,“你抽烟抽太久了,我就随便搜了个拍星空的参数。”
段青深半靠在房间玄关进来的水吧台,他直起身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相机。
“我拿电脑给你看。”梁愿醒下床,去桌边掀开电脑,嘴里碎碎念着,“你怎么在下面待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
段青深把储存卡拔出来,递给他:“人不能被拐两次。”
“我没拐你。”梁愿醒将读卡器插到电脑上,“我顶多是利用一些你心理上的渴求,再美化一下你记忆里的远方。”
“……”段青深看着他。
“……”梁愿醒没敢跟他对视。什么拐不拐的,多冒昧啊,那是引导。
其实有一点,梁愿醒一直没说。一个人绝对不能缺失信念,否则会被这世界腐化蚕食。而他在第一次认真看着段青深的那次……在曾晓阳婚礼前一天傍晚的黄昏,他说出了“这里没有人懂你,你要跟我走”。
因为他看见了一些缓慢腐化中的信念,也看见了同样状态的自己。
他把电脑挪了挪,段青深弯腰去看。城市星空会受地面光的影响,相机参数多少能拯救一下,但参数这种东西就像给游戏角色捏脸,一个差不多的数据反馈出一张还不错的脸。但大家往往会再进行一些调整来更加符合自己的喜好。
“机位在哪儿?”段青深问。
梁愿醒指了下阳台。
酒店房间的阳台是半封闭式,段青深开门走出去,没看见三脚架:“手持拍的?”
“是啊。靠在围栏上随便拍一下。”
“光太多了。”
“嗯,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调。”
“等再晚一点,地面灯少了再拍。”段青深折回来,看了眼他拿的镜头,“广角大光圈35mm,挺聪明啊醒醒。”
醒醒笑着挠挠后脑勺:“一般啦。”
“快门呢?”段青深问。
“10秒。”梁愿醒说,“但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用400除了,400除以焦段是大多数人用来合成视频的,单张拍的话300差不多。”段青深把相机又递向他,“卡插回去,我去支三脚架。”
梁愿醒伸手接相机,懒得站起来,胳膊直直地伸着,但也还是差了一小截。段青深无奈,他只能从阳台门那儿走过来两步:“懒着吧。”
照片梁愿醒是拍着玩的,所以没拿三脚架,就靠在阳台围栏上拍,他没想到段青深真当回事了。夜里凉风从阳台涌进来,梁愿醒嗅了嗅风里的味道。旋即反应过来,怎么又跟小狗似的走哪儿闻哪儿。
所幸段青深没看见,他支好三脚架后站在阳台看了会儿手机。
梁愿醒把卡插回相机,这回不得不站起来了。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去阳台,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解释:“这不是在闻啊,只是深呼吸。”
段青深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干嘛呢?”梁愿醒不是故意看他手机屏幕的,“你在用手机算命吗?”
因为段青深手机屏幕画面是一条条线,一些星星的小图标和数字。
段青深笑了下:“你脑子什么构造啊,想象力这么强……我在查今晚准格尔旗的云层厚度,要是条件实在不好就没必要拍了。”
“这样啊。”梁愿醒把相机在三脚架上卡好,“但地面光还是挺多的,都十一点多了。”
“他们好像营业到十二点。”段青深收起手机,回去房间里拿了三个外卖袋子中的一个出来,搁在阳台的小圆桌上。
两个人同步抬头看天,肉眼观测的夜空已经足够漂亮。
小阳台很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
三脚架支在一张躺椅前边,段青深把快门速度设置到6秒,城市的光还是太多,还要继续等。
“醒醒。”
“嗯?”他转过头。
“去里面衣柜拿条毛毯出来,你衣服太薄了。”
“喔。”
段青深拍了一张,效果不太理想。他决定继续等。
酒店的毛毯是特别厚实的羊毛毯,梁愿醒披着它,手机亮了下,是气象app推送了当地的又一波寒潮大风预警。
段青深回过头看他,笑了笑。段青深本意是叫他在躺椅上靠一会儿,盖着那个毯子,他把毯子披在身上裹着。见他回头,还张开一条胳膊:“可暖和了,你进来吗?”
“裹好。”段青深说。
“喔。”
段青深穿得也少,最后调了下ISO之后回去房间里拿了他的冲锋衣穿上。梁愿醒探头往里喊:“段老板,麻烦你帮我把琴也拿出来。”
弦乐器还是要经常拿出来弹一弹的。梁愿醒又把腿盘上去坐,尤克里里不大,段青深伸手把他肩上的毯子往中间拎了拎。
他拧旋钮调音,管弦乐器的音高会随环境湿度和温度的变化而变化。
“给你弹一曲。”梁愿醒说。
“好啊。”段青深很期待,“弹什么?”
“弹个应景的吧。”梁愿醒说,“小星星。”
“……”
确实应景。
“逗你的。”梁愿醒低着头,指弹了一小段旋律,说,“我大学才学的吉他,很少弹尤克里里,带它出门轻便。”
段青深没说话,把圆桌旁边的一把椅子拎过来,在三脚架旁边,也就是梁愿醒对面坐下。
他在尤克里里拨起来的第一个乐句里问他:“段老板,你辞职之后到现在,后悔过吗?”
“后悔过。”段青深在第二乐句里回答他,“也有点害怕,担心自己穷死。”
梁愿醒笑笑,继续弹着,又问:“你怕被我一语成谶?”
“是啊。”段青深语气还比较轻松,“风光摄影师,这不是正朝着西北风去了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含着些笑意,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倒也没到绝望的地步。
因为事实上就是还有生机。从给姜妤拍婚纱照开始,段青深意识到自己摄影水平还在,并且和梁愿醒的配合也非常好,那么之后即便当“素材库摄影师”也饿不死小助理和自己。
梁愿醒捂弦收声,抬眸看向他眼睛。
都说摄影师的第一桶金是卖相机,第二桶金是卖镜头。这个行当里大部分能赚钱的说白了就是靠资源,或者说机缘。拍婚礼拍会议拍广告,很多商业摄影师都是靠别人介绍,就像姜妤介绍了迟双海。而机缘就真是等缘分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其实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契机,这很有可能是个相当好的开始——对于那个目前暂时不存在的‘青山醒摄影工作室’而言。
“想听什么歌吗?”梁愿醒忽然把话题拽去另一个方向,“我这会儿心情好。”
“嗯……”段青深想了片刻,摇头,“不知道,我不太听歌,你随便唱。”
23寸的尤克里里在箱体共鸣效果上已经是不错了,又因为音区偏高些,所以尤克里里的演奏场景多数是轻松愉快的。梁愿醒想了想,扫了两个和弦,然后在手机照片里找了个谱子。
阳台不大,梁愿醒指了下小圆桌,段青深会意,把它拖过来一些。
梁愿醒把手机立着放在桌上,靠着段青深拿进来的外卖袋。
城市慢慢暗了下去,商铺餐厅的灯光宛如电量节节耗尽般从街这头熄到那头。接着在段青深眼里,天地之间只有一道手机屏幕光照在梁愿醒脸上。
梁愿醒清冽的嗓音唱着《尘大师》。他在第一句对他唱“明天开始要系咁咦”,在3分20秒对他唱“会OK,冇事,有心不怕迟,把千斤重化做全部薄过纸。”
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他左肩的毯子滑下去了些。梁愿醒看着手机屏幕的谱子,他就看着梁愿醒。
他听得入神,一动不动。
是吧,段青深想。会OK没事的。
歌唱完后,沉默片刻。接着二人闲聊了几句,大致说了些天气,浙江这阵子阴雨绵绵,终于是入秋了,段青深把滑下来的毛毯拎到盖住他肩。
13/48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