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哥儿后面就是钱婆子,还没等树哥儿走,她就急急忙忙挤上去,道:“那瘦柴杆子不行,我就不一样了,家里老人都有人照顾,有的是时间呢。”
她力气大,树哥儿差点被挤的摔在地上,剩子家在村里没什么话语权,树哥儿看了一眼凶恶的钱婆子,咬着唇不敢说话。
直到江云投来安抚的目光,才叫他放心不少。
江云看一眼钱婆子,道:“婶子您抬起手,我瞧一瞧。”
钱婆子纳闷,招工就招工,瞧人家手做什么?她不明白,但还是照做,只见这双手粗糙,看上去没脏污,实际上指甲缝里都藏着污泥。
江云摇摇头,看一眼后面的队伍,道:“您先回,等我和相公干娘商量好了,再告知您。”
钱婆子自打被看了手,心里就不稳,有些不耐烦,把手撑在桌子上,道:“还商量什么商量,我瞧着后面的人都别招了,我家姑娘哥儿都不少,你想用捡着我家的用不就成了?都是年轻的,不比后面那些老货强?”
她声音越说越大,后面的人立马不乐意了,撸起袖子骂起来:“说什么呢老脏婆,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臭模样,半个月都不洗一回澡的人,叫花子都比你干净。”
“就是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那两个哥儿女儿,别怕是叫来勾搭谁的吧?”
钱婆子家里有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姑娘,十九了还没说上亲事,就是因为名声太差,没人上门提亲。
场面吵的不行,顾承武见夫郎脸色不太好,忙上去走到江云背后,让江云靠在他身上休息,低头轻声道:“吓着你了?我现在就将那老婆子打出去。”
顾承武说话从不虚晃一枪,江云知道他是来真的,立马把人拉住,“无妨,这点小事,我能处理。”
江云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依靠的哥儿了,现在他有顾家,做什么都有底气。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江云镇定道:“谁来都是一样的,在我这里过了话留下名字,大家伙都回去等消息。若是哪位婶子阿嬷对我提的条件有意见,我们不强留。”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有穿透力,叫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不似村里泼妇骂架的嗓门,也没带一个脏字。说话时春风拂面一样温和,但隐含着威胁和讲道理,叫人不敢反驳。
钱婆子吃了堵,不敢在江云面前“乱跳”了,瞪了一眼骂架的妇人,扭着腰走了。
人群的最末尾,一个小哥儿始终低着头,半掉下来的头发遮住额头上的伤疤。他看一眼前面的江云,灰蒙蒙死寂的眼里重现燃起一点光。
去年他嫉妒,因为相中的夫家被横插一脚,他把怨气撒在江云身上,后来吃了报应,日子过的度日如年,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耳朵边只有婆婆和男人的打骂。
他嫁的不是个人,就是个畜牲,喝了酒回来,有兴致就把他拖到床上发泄,和青楼的小倌没什么两样。没兴致便是拳头巴掌,要是敢哭出来,那一夜都不能进院子睡,只能睡野地里。
折腾一上午,江云饿了,等人越来越少,偷偷朝顾承武耍赖撒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委屈巴巴的。
顾承武哪能不了解自己夫郎,今日威风一上午,也该好好犒劳,转身从灶房拿出零嘴,各种都装一些在盘子里,放在夫郎面前。
江云喜滋滋含一颗糖莲子,抬头叫下一个人,却发现是吴水。再次见面,吴水几乎像变了一个人,瘦的不成样子,手背上的肉贴着骨头,见了他碗里的糖莲子,饿的下意识咽口水。
江云有些不知所措,愣愣道:“水哥儿,你、你也来做工吗?”
吴水不敢抬头看江云,把下巴埋进胸膛里,半晌,才硬着头皮点头,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嘴巴像是被缝住一样。
江云反应过来,之前隐约听说吴水生了,算起来孩子应该没几个月,怎么会有时间跑来做工,话得问清楚,江云道:“那你孩子怎么办?”
听到孩子,吴水眼里闪过一丝活气,瞬间又灰暗下去,道:“没孩子,被卖了。”
江云震惊了,拿笔的手顿住,墨水滴在纸上,晕染了原本的字。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觉得心里跟堵住似的,难受的很。
卧房里,顾承武怕夫郎吹风着凉,翻出小毯子。往外一看,夫郎的背影僵滞,似乎不太舒服。
顾承武走出去,发现来的人是吴水,脸色立马沉下来,把手搭在江云腰上护着,道:“你来做什么?”
吴水看见顾承武,吓的脸色一变,掉头就要离开,又被江云叫住。
“你等等,我把你名字也记下,若可以,到时叫你来。”江云道。
吴水脚步停下,手紧紧攥住,指甲陷阱肉里也不觉得疼,沉默良久道:“谢谢。”说完,他拖着虚弱的背影缓缓离开。
忙活一上午,江云有些困倦,顾承武把躺椅搬到院里,陪江云说说话。江云手搭在顾承武手上,眯眼打哈欠,话音软糯:“今天,怎么又不去箭场了?”
顾承武的手比江云的手大出一截,微微收拢手指,就能把夫郎的手握住。他轻捏道:“这两日场子被租去办马球蹴鞠,那群小子也在其中,我没兴趣参加。”
云水县经商的人多,是靠商业发展起来的。马球场、猎场这样的场所,反倒寥寥无几。镇上大多数人满脑子做生意,就算想办马球场猎场,一时也招不到有经验的人。
更说别这两种行当都需要有经验会身手的人。商人则是来来往往走南闯北,过居无定所的日子,有钱都想往府城发展,没有人会想在这里定下来。
江云靠在顾承武臂弯里,听着灶房张翠兰忙活炒菜的声音,神色安稳睡过去。
吃完饭,一家人坐下,拿出记名字的小册,挨个挨个考量。
张翠兰道:“两千多块不少呢,除了你徐大娘和张婶子,依我看,还得再招五、六个,摘花清洗磨粉蒸糕包纸,全都是事儿。”
计划好的,若是招七个人,再加上张翠兰和江云,紧赶慢赶也要三天时间。新鲜的花糕不易保存,需要赶在端阳前几日才能做。
今年温度回暖较晚,花开花谢也推迟了半月,把人招到后,要带着大家伙趁花谢之前,摘下新鲜的桃花保存。
江云看一眼张翠兰和顾承武,道:“我、我想让树哥儿来。”
剩子家困难,难得有赚钱的机会,张翠兰和顾承武都了解,招树哥儿他们意见。
半晌,江云纠结很久,勾着手指为难,下定决心道:“还有一个人,吴水。”
这下该顾承武和张翠兰吃惊,顾承武拧着眉,不同意夫郎的决定。张翠兰也不放心吴水,有些担忧道:“要不再看看别人。”
江云似乎被说动,最终还是摇摇头,心软下来,道:“他日子过的不好,若实在不放心,叫旁的婶子盯着就行。”
吴水的遭遇村里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张翠兰听江云说完,也没想到吴水嫁的那人是个畜牲不如的,连没长大的亲女儿,都能卖到别人家去。
她叹口气,道:“那先暂时定下,等人来了,做一天观察观察。”
最后招了五个人,除徐大娘和张秀兰。便是树哥儿、吴水、葛夫郎,还有村口一对妯娌。张翠兰挨家挨户去通知,得知被录用的人,脸都笑开花了。
剩子家,树哥儿抿唇笑着,三四天工,做下来就是两百文呢,更何况顾家还包一顿晌午饭。剩子正给娘喂药,听了好消息,也激动地挠挠头。
剩子娘脸色有些灰败,心里油煎活烹似的,恨不得现在就死了,也懒得连累儿子儿夫郎。树哥儿自打嫁过来,没抱怨过一句,她咳嗽开口,气息微弱道:“辛苦你了。”
树哥儿眼角湿润,憋着泪摇头笑道:“娘,我不辛苦。等我赚了钱,给你和相公都买肉吃。”
一家人围在一起,日子虽然过的苦,心却是团在一起的。
第76章
五月中, 今年最后一场桃花落下,预示着春去夏来。桃花凋谢比往年迟,最后一场春雨也来的迟。
院子那株桃树已经开过花, 现在正是满树碧绿的时候,凑近看,能从郁郁葱葱的枝桠间,看见几颗拇指大的小桃子, 和周围的绿融为一体。
江云站在桃树下,抬眼认真扫一遍, 掰着指头又数一遍,一共结了二十三颗。原本以为去年移植的桃花今天结不了果,没想到这么争气。这才第二年呢,就能长的这么好。
左侧院墙根,砖瓦哐当的声音乍然响起,江云正美滋滋幻想吃桃, 被声音吓一跳,寻着方向看过去。顾承武正拆了原来的狗窝, 将两条狗从窝里撵出来。
“我帮你, ”江云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走过去搭把手。
顾承武拆完狗窝最后一块砖,等夫郎走过来, 下意识拉住夫郎的手, 对着墙角比划道:“狗窝位置再往里挪,挪到树下,刮风下雨也能遮一遮。前几日在河边看见上好的黄泥,正好背一背篓回来,给它俩做个泥砖瓦房。”
去年修这座院子时, 还剩下不少青瓦,堆在院子里备用。因为瓦房修的好,工匠做工也认真,一年了也没漏过雨。
剩下的瓦片,不用也是放着。大黑小黄在家里还算听话,总不能委屈了它俩。
江云没意见,他不懂造这些,相公肯定做什么都是好的,他抬起眼眸,冲顾承武露出牙齿一笑,一如既往灿烂。
周边无人,张翠兰带着七个做工的人到山上摘桃花。顾承武自然放肆起来,把江云压在胸前,低头在人耳尖轻咬一口。
潮湿的热意顺着耳尖,顿时微红发烫,连脸颊都是烫的。江云惊慌后退一步,捂着耳垂,心乍然突突跳动。
始作俑者略带趣味的目光盯着他,既含情又足够侵略。以前只在床上被咬过耳朵,哪有大白天的……
“不想理你了,”江云小声嘀咕一句,捂着耳朵躲他远远的,生怕被撵上来。
顾承武得了逞,眉眼舒展开,趁家里人少,先去河边掏黄泥。水面扑面而来的腥风,河对面坐着一位钓鱼老翁,下游浅滩几个娃娃戏水扒石头,被大人揪着耳朵提走。
黄泥粘性好,混上茅草碎屑就可以糊成一面墙。若是家里条件好,也可以加上鸡蛋清、糯米水。做出来的墙稳当坚固,别说给狗住,就是给人住,都完全足够了。
路边开满黄白色的野花,在杂草丛生的坡上恣意生长,颜色清浅雅致。路过的男人停下脚步,侧身摘下一朵。
上午的风和煦,没到做饭的时候。江云把算盘纸笔拿出来,手指在算盘上灵活拨动,黑色的珠子在他指尖来回几下,家里的账务顿时明朗起来。
江云原来只会简单的算术,能算十个指头以内,已经很了不起了。来了顾家才发现,算盘是个好东西。有时候没农活,日子无聊起来,相公就会拿着算盘教他。
江云聪慧,一点就透,不需要多教几遍就能领悟。
家里去年攒下二十八银子,上月相公的月例十两,交给干娘的二两生活费扣出去,加上前些日子卖糕点钱,还剩下三十六两并四百五十文。
春季四野都是吃的,家里的肉除了过年宰杀的猪,便是相公上山抓的山鸡野兔,所以没什么开销。江云手下算盘珠子一动,对家里的银钱有数了,提笔在纸上记下。
笔尖抬起,一片阴翳落在头顶,挡住阳光。江云还没转身,头发上已经插了一朵新鲜的野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他低头一笑,一边记账一边道:“黄泥这么快挖回来了?”
“到处都是,不难找,”顾承武弯下腰,手臂绕过江云的肚子,轻轻搭在上面,感受肚子里的小崽崽。下巴落在江云颈窝上,道:“夫郎越发能干了,如今不仅会做饭绣花,连算账都不在话下,莫不是想把我也比下去。”
江云被夸,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任由顾承武抱着他打趣。成亲这么久,倒是慢慢习惯了。
他的脸贴着顾承武的脸,心里鼓起勇气,正要侧过头,实现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回应,便被浩浩汤汤回家的婶子们打破。
江云吓地手一抖,墨水滴在纸面,做贼心虚似的正襟危坐,心里却慌的很,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看见。
顾承武却是愣住,贪恋回忆起夫郎的主动,差点就能碰上,就差一点。他搭在桌上的拳头攥紧,喉结僵硬滚动一下,鼻腔萦绕着江云身上好闻的花胰子香味,不由想起,上一次同房,还是在三个多月前。
江云背靠着人,自然第一时间感受到变化。他受到惊吓,猛然推开顾承武,红了脸急忙道:“你、你怎么大白天的就……真是。”
江云不敢继续和他待在院里,怕真待出什么事,连纸笔都忘了收,扶着腰,慌忙往灶房找张翠兰和婶子们去。
顾承武无奈摇头,似乎觉得有些棘手,挑火的“罪魁祸首”一溜烟跑了。他肚子在家门口吹了一柱香的冷风,才沉下心来专心砌墙。
婶子们在灶房说说笑笑,从村东边说到村西边,一会儿这家生了,一会儿那家又打架了。手上的功夫没停,江云和树哥儿坐在一起烧火,柴火噼啦啪啦,火星子零星钻出灶膛,落到地面又熄灭。
他一边烧火,一边支着下巴听龙门阵,忽然瞥见灶房最角落里,把自己缩在阴影里默默干活的吴水,依旧是没有神采的脸,仿佛提线木偶似的在洗花。
他和吴水毕竟有过争执,两人没太多话说。江云被树哥儿叫一声回过神,目光从吴水身上移开。
“云哥儿,我瞧水开了,是不是要把肉放下去?”树哥儿见过江云做饭,知道章程,提醒江云下一步。
咕噜咕噜的泡泡声响起,江云把一大块五花肉下锅,锅里扔葱姜八角,盖上锅盖焖煮。江云拉起树哥儿,从灶房角落里提起篮子,道:“锅里的柴燃着,咱去后院摘几颗菜。”
肉味顺着锅边的缝飘出来,做工的婶子闻着直咽口水。脸上看着稳重,胃里早被勾出馋虫,饿的不行了,心道顾家的日子就是好,给做工的人吃饭,都舍得那么大一块肉。
江云数了一遍,一共十个人,从米缸舀两大瓢米,洗干净下锅煮。煮到五分熟,再用漏勺捞起来,锅里的米汤也舀到汤盆里。中午不煮汤,留着米汤吃饭不仅香,还省事呢。煮好的大块五花肉捞起来,等放凉后,切成薄薄一片,切完足有一盆。
辣子是后院现摘的,嫩辣子颜色青绿,吃起来一点辣味没有,正适合今天做工的婶子们吃。树哥儿把辣子洗好,交给江云切。原本他是该和婶子们一起忙活的,但顾承武怕云哥儿一个人忙活伤身体,才叫他来陪着,比做工轻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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