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哥,你怎么突然像个老妈子了。”桑榆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梁悉听罢一脸黑线,嘴巴张张合合,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在桑榆并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再看吧,要是脸上的伤好了就去学校。”他思索着回道,“可我的书和文具都在家里,就算了去了学校恐怕都得被撵回来。”
“没关系,把我的书分你一半,怎么都能撑过一天。”
桑榆点了点头,点过之后反应过来梁悉看不见,便又“嗯”了一声。
梁悉满意地弯起唇角,道了一声“晚安”后,便将门关上了。
门一关就是两个世界,四周一片黑暗,桑榆嘴角噙着的笑意也在慢慢消失,明明刚刚还在瞌睡连天,现在身子一沾到床却反而没了睡意,可他又不能起身继续骚扰梁悉,便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看。
等眼睛适应黑暗后,他已经能看清这间卧室里的各种陈设了,联想到进入别墅时看到的一些场景,他发现这栋别墅里的一切装饰和摆设都没有一点生活气息,看起来好像跟样板间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梁悉的房间是否也是如此,可惜了,今天大好的机会,竟然没有进去看一眼。
桑榆叹了一口气,心里直道“失策”。
他翻了一个身,又将被子拢了拢,正想闭上眼睛睡觉,却见自己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他瞬间清醒几分,把手机捞了过来。
如他所料,屏幕上满满都是徐女士的未接电话,除此之外,从来没有管过他的父亲也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他粗略看了几眼,发现信息里不过是一些废话。
什么“听你的妈的话”、“不要惹你妈生气”、“你妈是为了你好”,什么都是“你妈……”,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让他感到无比厌烦,可就是这些话像紧箍咒一样一年又一年地困住他,让他离开家了都反射似的头疼。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可能又是张植告诉他们的。
桑榆轻啧一声,心道他这个表弟就是个祸害。
他没再理睬这满屏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自顾自地关机睡觉了。
第二天起床后,梁悉特地到客房看了一眼,却发现桑榆已经不在房内了,他沿着楼梯走下去,远远就看见桑榆正从厨房里出来,把两个盘子端上餐桌。
盘子里是桑榆自制的三明治,里面夹着煎得脆黄的鸡蛋、流油的黑椒鸡排以及鲜绿的生菜,这是一份豪华版三明治,跟昨晚梁悉做出来的那个冒牌的“夹心面包”简直天差地别。
梁悉花了三秒钟对自己的厨艺表示惭愧,然后开始愉快地享受这份早餐。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今天早上的桑榆,发现对方的神情举止好似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像是一点都没有把昨天的坏心情延续到第二天,对方脸上的伤似乎也消了不少,虽然仍有一点肿起,但若是不仔细看,大概是看不出来的。
他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是坐着同一辆车去学校的,在下车前,两人跟打官腔似的,居然开始互相鼓励起来。
“今天也要加油。”
“你也加油。”
说完又是相视一笑。
虽然今天的桑榆好像是一身轻松了,但梁悉不知道他是否只是强颜欢笑,所以他这一天总是很在意对方的状态,就连上个厕所都要停在走廊里朝斜对面的一班看上几眼。
后面回想起来,他还得感谢自己多看的这几眼,不然也不会发现某些意外。
那是梁悉第三次朝对面投去目光,他本来正姿势闲散地靠在栏杆上观望,就在他放下心来准备收回视线时,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所学校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当即就警惕地站直了身子,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不放。
那个人……是徐女士。
徐女士怎么会来学校?
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过于外露的眼神是否冒犯对方、暴露自己,只想赶紧与桑榆取得联系,并弄清楚徐女士此时来学校的目的。
第20章
好在徐女士行迹匆匆,只顾循着走廊去往办公室的方向,并没有发现自己背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紧紧盯着她。
她昨天突然被告知自己的儿子是个喜欢男人的怪胎,本就又惊又怒,她宁可认为桑榆是在报复她,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所以她把以前那些手段都用了个遍,只想让桑榆否认张植说的那些话。
可任她怒火中烧,她那不听话的儿子都不为所动,哪怕在门口跪了半晌,都撬不开他那张蚌壳一样的嘴,后面甚至还趁她不注意偷摸着跑了出去,不知所踪。
她向来强势,不愿意让桑榆脱离自己的掌控,所以她势必要做些什么,来结束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后来通过张植口无遮拦的表述,徐女士得知桑榆不但在学校谈了一个男朋友,还不知羞耻地与对方在厕所里亲嘴。
听到这些话,她立刻联想到之前在步行街偶遇的那个跟桑榆站在一起的男生,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她认定就是这个所谓的“男朋友”带坏了桑榆,恼怒不已,恨不得立刻去学校把那个人找出来对峙,问问他是不是专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让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作品”误入歧途。
但冲动归冲动,徐女士终究还是个好面子的人,她知道这事儿一旦在学校闹开了,他们必然都逃不开那些指指点点,她不愿意把桑榆的名声败坏了,更不愿意让自己蒙羞,所以便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只一心揪着桑榆不放。
她今天来学校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桑榆带回去,原先她还不知道她这儿子居然来了学校,还是桑榆自己向她表明行踪,她才知道的。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要不是她打过的那几十通电话,估计桑榆都不一定会联系她。
徐女士思及此处,窝在胸口的怒火又有燃烧起来的趋势,她暗暗咬牙,心里下定了要把桑榆捉回去的决心。
梁悉眼见着徐女士进了办公室,不知道在跟桑榆的班主任说什么,几分钟后,他注意到桑榆离开了教室,也朝办公室走去。
他知道徐女士这次来者不善,现在眼见着桑榆即将踏入火坑,心中一凛,开始在远处想方设法地吸引桑榆的注意,可对方不知是不是在思索什么,只顾低着头朝前走,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自然也注意不到他无声的呼喊。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桑榆在办公桌前与徐女士站在一处,一点办法也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去办公室偷听,便只能在走廊里干着急。
可梁悉并没有多少时间了,课间的休息时间很短暂,没过一会儿上课铃就响了,分散在走廊里的学生一个接一个进了教室,只剩他像跟杆儿似的杵在那里,显眼得很。
他烦恼地抓了一把头发,只得暂时退回教室,待徐女士和桑榆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再做打算。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来不来得及。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下午就见不到桑榆的预感,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只能通通归结于第六感。
梁悉这节课上得心慌意乱,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后,他们这节课的老师还叫他起来回答了两个问题,可能是注意到他的眼睛正不断往窗外乱瞟,觉得他努力了半个月现在又开始划水了,便把他叫起来鞭策一下。
而他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老师的好意,勉强集中精神开始认真听课。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上完一节课后,梁悉第一时间蹿出教室朝办公室观望了一下,竟然正好看到桑榆从门内走了出来。
时间卡得刚刚好!
他特意找了一下徐女士的身影,却发现对方仍然在跟桑榆的班主任交谈,于是他再也按捺不住,举起双臂朝对面挥了一下。
这次桑榆终于看到他了,远远指了一下厕所,梁悉立刻会意,同桑榆一样快步朝厕所走去。
现在才刚刚下课,梁悉又出来得早,得到桑榆的提示后更是跑着来厕所的,所以厕所里还没有什么人进来,空荡荡的一片,但味道还是一样的令人难以形容。
课间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除非是拉肚子,男厕所里一般也不会有人在隔间里上大号,现下倒是便宜了梁悉跟桑榆,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
这厕所都快成他们的根据地了,还是一个有味道的根据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呢。
但梁悉心里也知道,以桑榆现在自顾不暇的处境,他们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在徐女士的眼皮子底下,也只有厕所这个地方相对安全一点。
两人前脚刚刚躲进一个隔间,外面就有人进来了,梁悉生怕惊动他们,只好压低声音询问道:“出什么事儿?你妈怎么会……”
“她想让我申请在家自学。”桑榆眉眼恹恹的,瞧着既烦躁又苦恼。
“虽然我对你的能力不是很认可,但我觉得居家自学对你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都高三了,还是得管得紧一点,免得你在外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把心都给玩野了。”徐女士在办公室里当着一众老师的面这样说。
而桑榆在一众老师或诧异或震惊的目光下,只能低头不语。他知道徐女士只是在通知他,而并非商量。
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反感席卷了他,让他恨不得立刻出口反驳,奋起反抗徐女士的强势与专制。
他是绝对不能被困在家里的,否则直到明年六月高考结束之前他都要生活在徐女士的监视之下,还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梁悉了。
桑榆咬紧牙关,脖子边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可当他听到徐女士接下来的话时,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他的一腔怒火顿时熄了下来。
“也不知道你身边那个不正经的混混是哪个班的,真该把他家长叫过来问问他家是怎么教育的孩子。”
与此同时,徐女士暗含深意的眼神落在桑榆的脸上,让桑榆不敢轻易开口。
冷汗悄然爬上了他的背部。
他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来徐女士对他最后的警告,她是在告诉他,如果他不听话,那与他关系亲密的梁悉必然也讨不到好。
桑榆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他不能把梁悉也拖下水。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帮他了,哪怕老师们觉得徐女士的做法不太合适,或多或少地劝了几句,他们也一样无法左右监护人的决定。
现在看来,他回家自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他无论如何都要最后再跟梁悉见一面。
在办公室的这几十分钟分外漫长,当下课铃响起来时,徐女士正在办理手续,而桑榆已经以“上厕所”为借口,溜出了办公室。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见到梁悉,哪怕仅仅是抱着尝试的心态,他也要费劲吧啦地争取个机会。
好在上天还是对他施舍了一点善心,跟心有灵犀似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走到走廊,互相看到了对方。
“怎么办啊,梁哥,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桑榆把头靠在梁悉的肩膀上,额头紧贴着梁悉脖颈处的皮肤,姿势很亲密,但声音却委屈又低落。
其实他早就已经接受居家自学的结果了,只是在梁悉面前,他会习惯性地撒娇扮可怜,好让梁悉多心疼心疼他。
梁悉的心脏果然如他所愿地软了一下,他伸出手掌,按在桑榆的背上拍了拍,同时又微微侧头,想借这个动作看一看桑榆的神情,可桑榆挨得太近,他视线受阻,看不清晰,反倒是下巴碰到了对方的额头,一片温热。
“没关系的,我会去见你。”他悄声安慰道。
桑榆不说话了,一张脸埋得更深,整个人都嵌进了梁悉的怀抱里,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临刑前一晚的犯人,只想珍惜最后的时光向心爱的人讨一个最后的拥抱。
隔间里寂静无声,但外面却热闹非凡,男生也一样喜欢扎堆,上个厕所都要三五成群的,闹哄哄的一片。偶尔有男生说了一句荤话,引起周围一众男生纷纷大笑,那场面更是闹腾。
而两人就在这种氛围下,抱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他们的腿开始发酸,久到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久到上课铃突兀地响起,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彼此。
桑榆的口袋里传来了轻微的震动声,他知道一定是徐女士在催促他,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连拿出手机的欲望都没有。
他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梁悉把手机从他的口袋里掏了出来,摁亮了屏幕,下一秒,徐女士发来的信息内容暴露无遗,全都展示在梁悉的眼前。
梁悉看着那些压迫感极强的话,心里的反感几乎是更上一层楼,他通过屏幕,联想到印象中作风冷硬的徐女士,最后又冷不丁地想起了某一件事,一件难以启齿却可以被他利用的来达成目的的一件事。
只是……
他看了一眼依旧一脸失落的桑榆,突然问道:“你恨你的母亲吗?在乎你现在的家庭吗?”
桑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露出诧异又不解的表情,“你怎么会这么问?”
“桑榆,回答我就好了。”梁悉出乎预料地认真起来,好像桑榆的答案对他很重要似的。
桑榆沉默地扣着指甲,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说出了那个隐藏在心中已久的答案,“不恨,也不在乎。”
“我明白了。”梁悉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再次确认了一遍,“如果现在有一个办法能解除你的困境,但代价是失去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会接受吗?”
第21章
桑榆不明白梁悉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假设,但他依旧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接受的。”他道。
怎么能不接受呢?他对那个所谓的家毫无留恋,甚至觉得那栋冷冰冰的房子并不能称之为家,一个强势过头的母亲,一个存在感薄弱的父亲,他鲜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亲人的温情,只有毫不留情的训诫和忽视。
或许他不能忽视母亲的生育之恩,也不能将十八年来的养育尽数忘却,可他依旧难以忍受那栋房子里令人窒息的氛围,也不想再过那些跟从前一样毫无人权的日子。
也许他就是生性自私吧,谁知道呢?
梁悉从他坚定的回答中听出了他的决心,终于肯放下心来,他暗暗在脑中构思着自己的计划,却暂时不想告知桑榆让他徒增烦恼,毕竟拥有一个出轨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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