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他继位的第二天,为先帝提供长命仙丹的宦臣直接锒铛入狱。
有人劝他:“皇上,阉党根基颇深,不可妄动。”
沈怏问:“阉党是善是恶?”
“……是恶。”
沈怏:“那便无不可杀。”
随着帝王的一声令下,打着残害先帝的名号,午门的血浸透了青砖,哪怕过了数月,也依旧能嗅到淡淡的血腥。
自此,无人看好的帝王坐稳了他的宝座。甚至他比之前的每一任,做得都要好。
勤于政务、任人唯贤、励精图治……在他的提拔下,原本被埋没的将才开始施展拳脚。
暴乱得以镇压,外敌节节败退。风雨飘摇的王朝奇迹般地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甚至,还有了中兴之相。
“您是个好皇帝。”
难得的一次宫宴后,首辅对沈怏说。
已经初具帝王之气的沈怏笑着饮了口酒,在登基后第一次登上摘星楼,在月光下闲闲懒懒地歌了一曲。
这是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
久违的轻松自在叫他有些忘乎所以,所以,他也便没听见首辅后面的那一句可惜。
“可惜了,你身在乱世。”
沈怏足够在盛世当一位明君,却无法在末路成为一位枭雄。
短暂的中兴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苟延残喘的江山掩盖不了行将就木的腐朽。
瘟疫,干旱,洪涝……还有卷土重来的叛军,哪里都要用钱,哪里都要用人。纵使沈怏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连自个儿的小金库都快掏空了,也弥补不了亏空的国库。
无奈之下,他要求朝臣捐款,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声声的:
“没钱啊,哪来的钱。”
“是啊,皇上,我们是真的拿不出来啊~”
一字一句,生生寒了帝王的心,“行,那就让我看看吧。”
抄家的官兵冲进了大臣的府邸,皇帝站在门口冷冷地道,“有钱你自尽,没钱朕自裁。”
白绫一挂哭声震天,心寒的帝王带着成箱的军饷亲自去了前线,在一路上看尽了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他问将军。
将军不答。
于是,沈怏褪下了绣着龙纹的长袍,换上一身粗布白衣独自去了街头。
在那里,满街都是哭嚎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脚步蹒跚,却一个接一个地想往南边去。
沈怏下意识地拉住一个人,“你们要去哪里?”
“南边。”
“可是南边是叛军。”
“什么叛军不叛军,哪儿能让我们活我们就去哪儿。”
“皇帝不行么?”
“皇帝疯了哩,杀了好多人!再说你瞧瞧,这儿哪还能让人活。还是陈王那儿好,那儿才能活。”
沈怏不信陈王那儿好,他便派了人去探,探子回来后带回来了一袋粮。
沈怏问这是哪儿来的,探子说街上发的,谁都可以领。
陈王那儿好。
沈怏悄悄回了宫。
京城里,百姓在跑,官员在跑,所有人都在跑,只有他还坐在龙椅上,望着身下空空荡荡的朝堂。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沈怏道:“你们不走么?”
首辅带着官员俯身叩拜,“我们是皇上的臣。”
沈怏又道:“朕不想打了,可以谈和么?”
“可以,皇上有什么条件?”
“对百姓好就可以。”
陈王同意了。
“我们发誓绝不会伤百姓一丝一毫,可是沈怏,你必须得死。”
消息传来后,空荡的朝堂终于再次被官员填满。他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堂下,只是这一次不是再恭祝着他们的帝王万岁,而是请他去死。
沈怏说:“好。”
当晚,沈怏又一次褪下龙袍登上了摘星楼,他在明月下用手轻打着节拍唱着歌,面带微笑地饮下了群臣送他的酒。
而在丧钟敲响的那一刻,首辅与四十二位官员于家中齐齐自缢,只留下一句:
生而为君臣,九死犹未悔。
今昔乱离倶是梦,惟愿歌清月满楼。
跌落的酒盏落在华贵绚烂的地毯上发出一记闷响,镜头划过江山万里,圆月高悬,最后定格在了“沈怏”带着笑意的脸。
他已经睡去了,开始做一场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梦。
乐宴平怔怔地望着屏幕上的“剧终”二字,终是久久无法回神:“这是……萧策?”
“是哦,演得非常不错是不是?”黎承枫笑眯眯地道。
乐宴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乐宴平所能看到的,便只剩下了戏中的沈怏。
熟悉的脸庞带些许青涩的陌生,用剧本中所描写的七情六欲将自己彻底变成了戏中人。
“他真的很厉害。”乐宴平由衷地道。
“那必须的,他可是我一眼相中亲自带着长……啊呸,亲自带着红起来的!你黎哥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会错。”
趁着萧策不在,黎承枫放心大胆地将自己摆上了老父亲的位置自豪地插了会儿腰。
等显摆够了,转念想到人如今的狗样,又在心里骂了两句,才感叹般的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挺想让你见见以前的萧策的。”
“以前的萧策?”
他还没穿过来以前么?下意识地,乐宴平就往黎承枫身边挪了挪。
“是啊,你别看这小子现在一天到晚人五人六的样子,你要是看到他以前,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经。”
黎承枫认识萧策的时候,正是他过得最难的时候。
萧家这一辈只有萧策一个小辈,结果这个被赋予众望的孩子却忽然说要进娱乐圈,谁听了都得火冒三丈。
于是为了逼他回去,萧家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他们以为只要这样,这个打小娇贵的少爷就会自己回去,然而,萧策硬是挤着百来块一个月的群租房,每日啃着泡面馒头寻找着机会,硬是闯到了黎承枫的眼前。
两个人都是不怕死不服输,天塌下来腰杆子也不肯弯的人。他们一拍即合,从此,黎承枫就成了萧策的经纪人。
靠着这部《歌清月满楼》,他们用三项提名加一个最佳男主角得到了萧家人短暂的认可。
至此,萧策才终于能安安心心地继续拍他的戏。
萧家?
乐宴平对于萧家的认识,现在全部都来源于萧老爷子,印象里,那是个和谢老爷子一样和蔼的老人。
“萧老先生也不同意么?为什么不让他拍戏?”
“可能是因为他家有矿吧,偌大的家业总得有个人来继承呗。其实萧老爷子还算开明的,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个……嗨,跑题了跑题了,先不说这个。”
这玩意真要说起来,又得是一箩筐的糟心事。黎承枫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果断止住了话题:
“我想让你见见他,是因为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其实觉得你和以前的萧策很像。”
都是安安静静的,把所有想法藏进在心里,装出平静和淡漠的表象。
但过了一段时间,黎承枫忽然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萧策平静是因为压抑的家庭环境,于是在摆脱了萧家的桎梏后,他这座休眠火山就愉快地喷发了个惊天动地。
乐宴平的家庭环境更加恶心,但是那群智障玩意显然没有影响到他。
他断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挖坑把人揍一顿,气定神闲的模样恁谁都能看出来他压根就没把那群智障玩意放在心上。
于是,黎承枫就以为乐宴平天生就是这淡漠的性子,直到,他亲眼看着人在他面前哭出来。
黎承枫当即就意识道:乐宴平不是天生如此,他只是比萧策压抑得更狠,甚至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所有人都没发现,他表现得太自然了。
“小乐,如果你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你得搞明白问题产生的原因,然后,就得去面对。婻風”
“就像萧策,他很清楚自己的束缚来自于何方,于是电影成了他冲破束缚的方式。最终,他将压抑的自己活成了现在这副张扬的模样。”
虽然黎承枫老骂他狗,但他觉得萧策现在这样很好。
“小乐,我相信你肯定知道自己的束缚是什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敢不敢面对它,并打破它。”
乐宴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我……”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黎承枫骤然轻快的声音直接挡了回去,“好了,那么关于萧策和电影咱们就先告一段落,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想,不用着急。至于现在,小乐,做你的数学英语作业去吧!”
乐宴平:……
那一瞬间,小乐大人又一次想起了被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排列组合,以及魔性的三角函数之歌支配的恐惧。
本来就不怎么支棱的人顿时更蔫了:“可以不做嘛?”
黎承枫:当然……不行啦~
啊,原来这就是看别人赶作业的快乐么,爽!!!
“不过,我确实也有点好奇,你是做到偏科成这样的?”
哪个好人家语文近乎满分,而数学和英语加起来甚至还没语文的一半的啊。
搞得黎承枫找好的语文老师直接连夜辞职,而数学和英语老师则望着乐宴平祖国江山一片红的卷子,含泪收下了同僚的课时和工资。
小乐大人:我怎么知道……
现代人到底为什么要学数学和英语这种可怕的东西啊!QAQ
黎承枫眼含同情地拍了拍乐宴平的肩作为安慰,丢下一句“你加油”后,便果断地跑了路。只留下乐宴平一人,在知识的海洋里痛苦地畅游。
结果小乐大人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做完,手机铃声就先一步地响起了起来。
有气无力地一声“喂”后,警察严肃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乐先生,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嫌疑人和地下黑市的器官贩卖组织有所联系……”
而与此同时,拘留所内,乐济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谢折衣,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谢折衣轻笑了起来,如他所愿地重复道:“我说,我不愿意。”
“你凭什么不愿意!你凭什么不帮我!我他妈是你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手上的东西发给那对傻逼夫妇,不救我?你特么也别想好过。”
隔着一面玻璃,谢折衣静静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乐济文歇斯底里的模样,直到看够了,他才满不在乎地道:“你发呗,随便发。一个是污蔑了他们亲儿子不够,还想绑了人去倒卖器官的犯罪分子,一个是陪伴了他们二十余年体贴温柔的养子……呵,乐济文,你猜他们会信谁?”
“我*你**的,谢折衣!老子就是和人聊了两句,老子没想这么做!!!”
“安静!!!”
暴走的乐济文被看管的警察一把摁在椅子上,他气得浑身哆嗦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双浑黄的眼死死瞪着谢折衣。
“是么?那就当是这样吧,你或许可以提前组织组织措辞,说不定到时候法官会信你呢?加油哦~”
说罢,谢折衣便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回来!不许走,谢折衣我*你大爷的,你给我回来!!!你得救我,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你得把我救出去。”
“没有什么不能的。”谢折衣看着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忘了么乐济文,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
“上一次,是最后一次啊。”
“所以再见了,乐济文。”
撕心裂肺的怒吼被隔音玻璃牢牢地隔绝在了身后,谢济文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拘留所,再没有回头。
毕竟说到底,那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罢了。
第47章 观刑
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就得搞明白问题产生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承枫的这句话,乐宴平难得地梦到了过去。
每年过了大寒以后,京城就会开始下雪。
在下的最大的那几天,还是个小豆丁的乐宴平只要稍微一蹦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自个儿的半截身子都埋入雪中。
然后他就会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嘴里嘤嘤地唤着爹爹,张开手乖乖地等着父亲跟拔萝卜似的,将他从雪地里拔出来。
对于这个“拔萝卜”的游戏,乐宴平乐此不疲,直到他长到了九岁。
那年,京城的雪下得似乎格外的大。
父亲在又一次把他从雪地里拔出来后,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了高高的朱色宫墙。
墙内没有雪。
扫雪的宫女机械地挥动着扫帚,在他们走过时低垂着头恭敬地行礼。
看着她们,乐宴平下意识地就规矩了脚步。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并不见得明白见皇帝意味着什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这儿和家里不一样。
至少,自己是不能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蹦哒着走路的。
他难得老实地跟着父亲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扉,然后,在那间满溢着檀香的御书房里,乐宴平第一次见到了乾安帝。
没有他想象中的严肃和紧张,帝王面上挂着和蔼的笑,放缓了声音冲他温柔地招了招手。
“好孩子,你叫乐昭是么?走近些让朕瞧瞧。”
乐宴平走上了前去。
自那以后,他就成了太子伴读,也成了萧季渊身后那根永远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现在回想起来,在最初那段时日里,他和萧季渊之间的相处真真是装模作样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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