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父皇野心昭昭,早已在四周布满强兵良将,率军的正是我的兄长陆良平。
“于是毫无防备的南月人遭遇了灭顶之战,但他们誓死守卫金砂的秘密,临死前用易容之术将一双儿女送出宫外,但不料还是被人发现了。
“公主被当即带回,撕去假面后美貌惊为天人,被你父皇一眼看中,而那个太子……”
皇后顿了顿,看向祁岁桉,“长相与你十分相似,也难怪年儿对你……”
说到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祁岁桉眸光也黯了下去,像被剥光衣服一样难堪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或许这就是我们陆家难逃的命运吧。”
车马还在疾驰,现下应是往法喜寺去的路上了,因为山林间草木野花的湿浓气息越来越重。
这一路出了宫门后便格外顺利,但越是顺利,祁岁桉越隐隐不安。
他抬起头问,“后来呢?我……凌云怎么了?”祁岁桉发现舅舅这个称呼于他而言太过陌生,今夜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生命中还有这样一个“亲人”,更不知母亲为何会对他的存在如此守口如瓶。
“他,被我父亲暗中救下藏于陆家军带回了大盛。后来……”皇后缓了缓,端起了一个青瓷茶杯,捏在指尖却许久没有喝一口。眉目间的沉静像是被什么打破, 好似静谧的夜空被撕裂了一个缺口,即将倾泻而下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暴雨。
“他成了前太子祁琮府上的一名暗卫。”
皇后轻轻的一句话,再次化为祁岁桉耳边的轰鸣。
那间密室。
那座王府。
所以父皇将前太子曾居住的王府赐予他,却不肯再多赐给它一个正常的名字,因为它曾是大盛朝一段无比难堪的存在。
他以为他做好了面对任何可能的准备,但这一刻,他发觉他并没有。
皇后轻轻抿唇,望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道:“后面的事情人尽皆知了。”
前太子祁琮为了一个男宠佣兵谋反,事败后自尽于东宫。只是人们不知道那男宠就是易容之后的南月亡国太子凌云。
“他……”
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皇后和祁岁桉同时伸手撑了下轿厢,紧接着就听到金僖有些紧张的声音从马车下面传来。
“皇后娘娘,有人追来了。”
祁岁桉紧张地滚动了下咽喉,“那我母妃呢?究竟因何而死?”
“当时本宫在山上闭关礼佛,并不清楚个中缘由,只知道你父皇后来知道了凌云的存在,所以你母妃想了个办法保护你。”
“金砂?”
“是。她对你父皇说只有你活一天,金砂矿才安全一日。”
“可母妃从未对我说过关于金砂矿的事情。只是将两瓶金砂交予我。”祁岁桉不解。
“是的,正因如此你才能安全地活到今天。否则你父皇会对你用尽手段逼你说出来。”
“那究竟何人知道金砂矿所在?”
“世人都在找,孩子。”
“那……凌云呢?还活着吗?”
皇后摇摇头。
“祁琮出事后,他就也消失了。无人知道他的下落,有人说他出家了,有人说仍隐姓埋名在凌云阁以杀人为乐,还有人说……”皇后闭了闭眼睛。
“说他将自己一刀刀凌迟了。”
祁岁桉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我救你,是替琮儿还债。一切都源于他与凌云本不该初遇的那日。且看你和年儿要重蹈当年覆辙,本宫不能坐视不理。”
祁岁桉如坠冰窟,他体会到了手脚失去知觉的那种麻木和冰冷。
命运之诡,何其难逃。大盛太子将南月太子囚禁于密室之中,对其百般凌辱,凌云逃出后万念俱灰,悲惨自尽。
祁岁桉咬咬牙,一字一顿道:
“但我不是凌云。”
“是的,这也正是我冒此风险救下你的原因。”皇后面色沉了下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月妃和我同为女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唯有为子女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于你,本宫已仁至义尽,路要如何走,现在你自己选吧。”
皇后屈指轻敲窗棂,金僖递进来两个锦盒。
祁岁桉不解地抬头望向皇后。
她抬手示意金僖打开。
两个金绣云缎锦盒先后被掀开,赫然露出两个面具。不同的是,一个是一张软皮假面。另一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凌云阁面具。
皇后倾身拿起那张凌云阁的面具,在手中端详。
“年儿也曾面临一模一样的选择,但他最后的决定十分令人失望。而你不同,自幼聪慧过人,最善石以砥焉,化钝为利,相信你知道你母妃的愿望,也清楚怎么做对你是最好的选择。”
凌云阁的面具被放回锦盒,皇后的目光又落在那张假面上:“你尽可以选择从此埋名,过自由无惧的生活。也可以继续寻找真相为你母妃报仇。只是无论哪条,都有代价。”
“什么代价?”
“代价就是你都再也无法回到皇宫,去继续做你的九皇子了。”
“为何!”
皇后指尖开始捻动菩提珠,“因为出宫前,祁珉死了。而你,就是凶手。”
“我?”祁岁桉眼睛圆瞪,惊愕地望着皇后。但几乎一个转念间他就明白了皇后话背后的意思。
——他被人栽赃了。
那唇齿间逐渐幽冷的声音一字字灌入祁岁桉的耳中:“因你幼时那次落水,就是祁珉推的。因为那次你父皇考学,称赞了你的诗句而没有称赞他的。
“他的尸身被发现时旁边还有你自己制的那枚假面具,而所有人又都曾于寿宴前见过你们的争执。”
几乎被轰塌的理智让祁岁桉紧紧咬着牙关,竭力拼凑着自己一片片残肢碎体。
“为何,你为何要这样做!”他感觉自己好似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踩在废墟之上,用破碎的声音发出最后的疑问。
“为了不给你留后路。还因为,恩情的部分我已经还完了,但你毕竟还是月妃的儿子,不是么?”
皇后唇角延出今夜的第一个冷笑。
车马继续颠簸着,偶尔有被惊起的鸟兽发出的呖鸣响彻静谧的林间。
马蹄声在身后逐渐清晰,祁岁桉感觉到马车在脚下在滚滚震动,如狂风巨浪。
他抬眸看向皇后雍容娴静的脸,手缓缓伸向其中一个锦盒。
【作者有话说】
晚了,晚了sorry
刚回家,明天还有一章
◇ 第64章 惩戒
夜色沉沉笼罩着山巅,一只鹰盘旋在高空,忽然一声唳鸣沿着陡峭崖壁向下俯冲,最终停落在金僖的肩头,扑腾两下收回羽翼乖巧站好。
“娘娘,那边都准备好了。”金僖推开轿门,皇后点了点头,打开面前的竹笼,用纤长的金丝戴帽指套戳进一条昏睡的四脚蛇腹部,递给金僖肩头的鹰。
四脚蛇肚皮被捅穿,刚四脚朝天地挣扎了几下,就被鹰迅猛地一口叼住,转瞬吞入腹中。
“奴婢担心他不甘心。”金僖手臂一抬,鹰又飞入夜空中。
皇后低头拨弄了下剩余几只昏昏欲睡的蜥蜴,然后缓缓盖上竹笼,拾起佛珠在手中捻道,“阿弥陀佛,轮回苦果,不尝不知,无常苦海,不生不灭。”
金僖轻轻关上轿门,“奴婢知晓了。”身后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踏在林间湿软泥地上发出隆隆闷响。
*
出皇宫后换上追疾,陆潇年直奔城郊外的法喜寺,严敏带着一队禁卫紧随身后。
马蹄隆隆,冷风猎猎,却像是在给陆潇年心头那簇火苗上继续不断地添着干柴和火油,越烧越旺。
他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却没想到祁岁桉会这么快就离开他。更让他意料之外的是,居然是皇后——他的姑母会亲自帮祁岁桉逃走。
心脏毫无节奏地乱跳着,忽轻忽重,时有时无,胸腔内的所以脏器都拽着向下,扯得他说不出哪里疼,就像被突然被挖空一块一样。
他拼命地催马狂奔,当他终于远远看到皇后的凤辇,心跳才重新重重地跳了几下。
“他走了。”
皇后安之若素地望着轿门外的陆潇年。
“去了何处?”陆潇年竭力克制着胸口那团爆裂的火。
“年儿,这是他的选择,也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陆潇年想起那个和尚,还有那个假面具,握着缰绳的拳骨被他捏得咔咔作响。
但他仍抱有一线希望地想从皇后的脸上得到些许否定。
告诉他那个面具不是皇后早早设下的一步棋,告诉他祁岁桉不是故意制造这么多混乱以便借机逃走,告诉他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但皇后娴静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不置可否地闭了闭眼睛。
“驾!”陆潇年一勒缰绳,掉头就往方才路过的岔路口狂奔。他方才在经过时就注意到了湿泞地面上那串孤单的马蹄印。
印记还新鲜清晰,应当还未走远。
他能追上。
他绝不会再眼睁睁看他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一直紧绷着,陆潇年扬鞭时眼前突然黑了一瞬,他甩了下头再抬头就看到远处山腰箭闪闪的火光,像是星星一样时现时没。
鼻间还闻到了浓烟的味道,眼前黑沉沉的林子里忽然出现一团右一簇地亮起跃动的火把。
陆潇年又甩了甩头,那火把倏地消失了。
但他还是听到了祁岁桉在耳边的声音——
“出不去了,一起走!”大火熊熊,他们被困在那个破客栈,眼前是祁岁桉那双紧张的眼睛。
“你一定要逃出去,出去你就自由了。”他听见自己闷重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
那双墨蓝的瞳仁里闪烁着泪光,陆潇年强忍着想俯身去吻的冲动,将他推了出去。
随后眼前一黑,等他从黑焦的废墟中爬起来。滚滚弥散的烟尘中他看到祁岁桉被一个高大身影笼罩的背影。而他被西梁大军阻挡在祁岁桉冰冷的视线之外。
后来他才知道,那把火就是祁岁桉自己放的。
陆潇年吞咽了下喉咙,头脑里像是被塞入了一团棉花,他用力地甩了甩头,眼前的烟雾退散开,远处的山火、废墟和大军都骤然消失了。
知道是幻觉,他咬了咬牙 用力一夹马腹,加速朝林间疾驰而去。
树林繁茂,林间的小路崎岖不平,追疾的脚步不得不放慢。
严敏此时也赶到了岔路口,远远看到陆潇年不知与皇后说了什么,就转头回来朝那条崎岖的山路而去,他远远朝凤辇行了个礼也快速跟了过去。
就在这时,林间响起了一声鹰唳。陆潇年举头望去,但并没有停下,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踽踽独行的背影。
凄厉的叫声惊得严敏等人的马惊慌地停住了,就这慌神地一瞬间,林中突然腾起无数暗影。
暗影转刹朝这条小道围拢过来,等到严敏等人看清那一张张狰狞可怖的面具时,仿佛瞬间被夺去了呼吸。
是凌云阁!
陆潇年眼看要追上祁岁桉了,但视线却被凌云阁挡住,胸口那团火怒火随一声怒吼爆裂而出,他抽出翎羽刀,迅疾朝飞过来的凌云阁蒙面人砍了出去。
厚厚的黑云像被扯碎的棉花漏出一些银白色的冷冷月光,树林里的打斗无声而激烈,这些凌云阁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很快不断有禁卫摔下马去发出惨叫和闷响。
当他终于冲出,落在祁岁桉背后的同时,一道寒光也正朝祁岁桉刺来。
祁岁桉惊慌中差点滚摔下马背,但被一直手掌捞住按回到马上,同时耳边当啷一声巨响,两个兵器的震击下,他耳朵登时嗡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陆潇年单手驭马,另一手持剑与不断扑来的凌云阁激烈交手。
严敏自然也不是敌手,眼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他被重重围困在正中。陆潇年杀出了一条路,勒住缰绳回头看到了严敏。
凌云阁也对祁岁桉下了手,就证明祁岁桉与凌云阁没有关系,严敏是人证,他不能让这唯一的证人也死在这里,于是陆潇年当即把祁岁桉换到了追疾的马背上。
“回家!”陆潇年朝追疾大喝一声。
听到命令,追疾立刻驮着祁岁桉从林间夺路而逃。
陆潇年反身挥刀,捅进一个凌云阁的下腹,抽刀时鲜血喷溅而出糊了严敏满身满脸,他劈开一个豁口,一把已经魂飞魄散的严敏拽到自己的马上。
手中的赤羽雁翎刀如雨点般在空中翻飞,他朝祁岁桉逃出去的方向追赶,但凌云阁仍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一波又一波,大有要将他死死围困在林子里的势头。
而远处已经看不到祁岁桉的背影。
头脑愈发昏沉,陆潇年知道自己无法以一敌百,于是他朝追疾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勒马掉往回跑。
见他往回跑,那些凌云阁反倒杀得不那么急了。只是仍紧追不舍。直至来到城门外,果如陆潇年所料,他们的目的不是他,或者说不是要杀他,而是要阻拦他去追赶祁岁桉并将他赶回城中。
这些突然出现的凌云阁显然不是凌霄那一派人,是受何人命令他已心知肚明。
被迫回城后,陆潇年把严敏放下道,“严大人保重。”
“那你呢?”死里逃生的严敏双腿落地后仍在不停地发抖。
“转禀皇上,我会将九殿下带回去的。”说完陆潇年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了。
他直奔老西城而去,当年他带着祁岁桉跳下的那口枯井还在,他栓了马转身跳了下去。
怒火仍不断在他胸口堆积,当他跳出井口看到正在池边狂饮的追疾,长出了一口气。他上前搂住它的脖子,轻拍了拍。
“好样的,追疾。”
追疾是他从匈奴手中俘虏来的马王,当年它被大火围困住,陆潇年为了救它出来身后留下了一道从后颈到侧腰的长疤,险些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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