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只也只当是一个任务。完成它,我就可以离开。”花朝喉结滚动了一下,侧头看到乐安的睫毛上已经结了一层水晶,乐安终于动了动,抬手把它们擦去了。
“但,直到我感觉到祁岁桉信任我。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的试探,但相处久了发现,他其实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看上去浑身是刺,但实际上他内心很简单,也很软。”
口中呼出的白雾,在他面前一点点散开。
“你怪我、恨我,我也理解的。如果我那天追上他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你也不用被困在这里,也许还能回到宫里,做那个无忧无虑,风光八面的乐安公公。”
短短两年多,祁岁桉的璟和殿已经成了大盛皇宫里的又一座废墟,所有宫人都被扔进了北三所自生自灭,乐安是他求陆潇年费了很大的劲才保下来的。但为了确保他不会被认出来,乐安就一直被关在陆府后院,哪也不能去。到后来风声过去,反倒是乐安自己哪也不想去了。
至于那间无名王府,随着祁岁桉的消失也被淹没在了荒草丛里。
斗转星移,权力更迭起伏,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争斗,还是陆家与刘家厮杀,到头来反倒是大盛的百姓和皇上在目空一切地安静度日。
自从梁广渠的妻女指认是刘臻的儿子以梁家上下性命要挟梁广渠吞毒栽赃,刘臻府邸被封,梁家房梁上又搜出梁广渠生前亲笔写的认罪书,福寿沟贪墨一案才彻底查清。
刘臻将贪墨的大笔银两都用来建一直往南延申的福寿沟,这与孟春他们传回的书信证据不谋而合。
至于刘臻为何要批建那么多的福寿沟,他死也不肯说。
皇后方才将陆潇年叫到慈懿宫也是要他尽快把刘臻按死,不要让他再兴风作浪。
皇上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已经还不大上朝,任由皇后垂帘听政,掌管三军的陆潇年最终如其所愿地成为了她手中的一柄利剑。
但这利剑也偶有不听使唤的时候。前日,又一个凌云阁的老巢被陆潇年连根端了。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里才能培养出一个凌云阁?”皇后冷眸怒视着陆潇年。
“知道。”
刚扫的那个地下巢穴里挖出一个深坑,里面挖出了近百具儿童残骨。更不要说毒药、刑床、淫具这些东西。与之相比,之前肖柄权的诏狱像个玩具。
“凌云害死了琮儿,但他留下的凌云阁是我筹谋半生才夺来的。当初你答应好的,我放过祁岁桉,你来为陆家报仇雪恨。
“放着凌云阁这枚暗箭你不用,可以,我依着你。但你自捣巢穴是什么意思?!”
陆潇年目光沉静地站着,不回答,也不出声。
皇后见他又是这副样子,无奈地软下声来。“一旦找到金砂矿,你就是这天下的主人,无人能敌了。”
“刘家在替你找,凌云阁在替你找,天下的人都在替你找,你只需要掌握大权就好。年儿,姑母从小就看好你,我已经没有儿子了,只有你才能替琮儿实现他的宏图大志。”
“姑母为何不自己做女皇帝?”陆潇年冷清的声音突然乍响在诺大空寂的寝殿上。
皇后怔了一下,眼神茫然了一瞬然后摇头,一旁的金僖淡然地剥着橘子,递到皇后手里。
“我的心你至今还不懂。我不是喜欢权力,我只想让应死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皇后的手抬起,指向一个方向,“他的内心早就被权力啃烂了,你当初已经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就该那时让他死。”橘子捏碎在指尖,汁水顺着锋利的指套流下来。
“你疯了。”陆潇年平静道。
皇后冷笑了一声:“或许我们家的人多少都有些疯的血统吧,不然我兄长怎么会不顾死活偷偷把凌云带回来,你以为他只是可怜他吗?
“还有你二叔,兢兢业业为皇家卖命,连已经过门的爱妻都肯休掉。还有你,这个凌云阁早就是爷爷为你准备好的替身,你大可以选择逍遥自在,却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妖孽之子回来,受尽折磨。
“若论疯,你们谁不比我疯。
“哦,还有你那姐,我的好侄女,宁肯放弃郡主远嫁到塞外喝风吃沙,可管过你父母,管过你死活?哈哈哈,都是疯子!都是疯子罢了!”
陆潇年闭了下眼睛,眼前立刻出现了黑压压的树影。他的表情像一片阴影一样平静。
“我也只有这一个条件,不管爷爷和父亲是用什么和那个凌云做交换,帮他成立了凌云阁,都与我无关。我不会用里面任何一个人做替身,也不会发出任何一个命令让他们去杀人。”
“你才是疯了!那是咱们陆家最后的退路,只要你一日不做上那皇位,咱们陆家就没有绝对的安全!”
皇后没等陆潇年回答,面色徐徐沉冷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他死了,不可能回来了。”
皇后的声音和花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起落在这静谧的雪夜。
乐安的睫毛颤了颤,扬起的脖颈大概太久了,僵直酸痛。等这么久了,那片摇摇欲坠的红枫仍没被压断。
平直光滑的颈抖了一下,乐安缓缓把头转了过去,看向花朝,眼眶泛红。
“不会的。”
随着他的话音,砰的一声,乐安仿佛听到了最后一片雪花落在枫叶上的声音。
那片摇摇欲坠的红叶终于不堪重负,载着厚厚的积雪坠落在乐安和花朝的足尖前。
与此同时,一滴倔强的泪珠也不堪重负,顺着白皙的面庞滑落至狐裘衣领间。
【作者有话说】
你们还在吗,还在吗,还在吗
补药抛弃我啊,后面开启新时间线了,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最艰难的部分过去了
搞暧昧我擅长啊,信我!(手握八米长刀咬牙切齿版)
◇ 第75章 擦身
乐安果然夜里发起了烧,花朝头脑里的弦绷得很紧。因为自上次他被救回来,乐安的身子就伤了根基,所以昨夜在雪地里站的那一会,他的心其实一直揪着。
他一直用热帕子为昏睡着的乐安擦拭,直到天快亮温度才退下去。花朝松了口气准备也去睡一会,可转身看到乐安蜷缩着喃喃说好冷,要抱。
每次乐安发热其实都很乖,从不闹人,但这次不太对劲。
攥着烫手的长帕,花朝愣了一会。
想了想,他还是开门,冒着冷风去隔壁搬来了自己的被子。
不料一进门就看到乐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亵衣又都脱了下来,大剌剌地敞在床榻上,胸口到腰肢都泛着芍药般的粉。
花朝喉结滚了下,赶忙走过去给他把被子掖紧,手放在他身上拍了拍。
“别乱踢,汗发出来就好了。”
怕他再掀被子,花朝犹豫了一下,然后合衣躺在了床上,将被子压在身下。
果然乐安又乖乖睡了。
花朝暗暗松了口气,不料猝不及防乐安转了个身,脸就贴着他的颈窝,花朝的呼吸倏地就重了起来,满脑子都是白里透粉又挂着晶莹汗珠的乐安。
花朝咬着唇缓缓闭上眼,不敢再低头看一眼。
*
夜晚的萃灵楼,贵客芸芸。花朝不知道陆潇年怎么突然有喝酒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睡不好的缘故,他跟在掌柜身后随上楼有些心不在焉,连前面的人停了脚步他居然也没察觉,直直撞到了掌柜身上。
“呦,这位大人当心脚下。”掌柜满脸陪笑。
花朝抬头,对上陆潇年越过来的眼神。换以前定少不了会带些揶揄,可是现在那目光还是很平静,平静到什么都没有。
“无碍。”花朝讪讪道。
陆潇年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继续朝里面走。路过当年祁盈包下的那间房门口,陆潇年足尖顿了顿。
掌柜在京城见的达官显贵多了,颇有眼色地赶忙上前:“大人,这间被人包了常年,还是里面请吧。”
原本也没打算停留的陆潇年,听到常年二字却驻了足。他偏头朝那扇门看,好似那松竹雕镂的图案真有什么特别一般。
以花朝这两年的观察,凡是于那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被陆潇年不着痕迹地刻意避开了。
那间密室、那个无名王府,陆潇年一次都没再从那门前路过。就连搬回陆府后,那个他当年付出了极大心力亲手做的巨大沙盘也一直被锁在那间屋子里,从未踏足过一步。
没时间,也是不想。
但现在,他却突然停下来了。
陆潇年穿着玄黑暗羽纹常袍,腰间的暗金腰带束着显得人更削拔,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在那扇门上。
“是何人?”冷冷的三个字从陆潇年口中冒出。
掌柜明显哆嗦了一下,为难地躬起身来,“也、也是贵人。大人还是随我到前面,这边风景绝佳,打开窗雪枝都能伸进窗来,“雪吟子”这佳酿只有您那间才独有啊。”
“贵人?”
黑色缚袖紧紧裹着陆潇年紧绷的小臂,好似在挣扎。他面色越来越紧绷,花朝从他的眼眸里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或许,只肖轻轻一推开门。
那人从未离开过,就在某个纵情声色的角落,一个身着青白如雪的衣袍之人独自倚着窗,袖中伸出一截皙白手臂,仰着头在接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
又或许那人也满目含笑地就坐在酒色艳酣正中,衣襟微松露出修长脖颈,乌黑长发披散任由妓子握着他冰凉的脚踝。
不然自陆潇年把给他送礼的名单上的人以贪腐之名送进了监察院,谁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常年包下全盛京最大的酒楼里这间最贵的房?
这两年陆潇年疯了一样剿灭凌云阁,连他们十二暗卫都找不到的人,会不会有可能就一直没离开过盛京城?
想到这连花朝的心跳都开始加快。
尽管理智上他知道,这种推断漏洞百出,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也知道陆潇年一直和乐安一样,只不过是靠“他不会死”这四个字苦苦支撑着,一直到现在都仍不肯放弃罢了。
所以陆潇年此刻,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这扇门外,他紧绷的小臂久久没有抬起半分。
他大概也害怕再经历一次那种燃起点点星火但又寂灭到锉骨的失望吧。
那是一年前,孟春传来消息说是在澧水边的一个县城里有个香料铺子好像发现了祁岁桉的踪迹。
当时陆潇年立刻提笔回复:速去。
但又揉掉,改成了“等我。”
这个不起眼的香料铺子之所以引起了孟春和清秋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在跟踪一个凌云阁的时候发现了那人频繁出入此地。
凌云阁都是被训练得断情绝义,断不会有家眷用得到香料这种东西。
孟春心思缜密,没有打草惊蛇,渐渐发现这间香料铺子的掌柜好似在帮凌云阁的人清洗云纹,用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药料和手法。
当时陆家军正在全力铲除凌云阁,起先他们身上的云纹都用烙铁自己熨平,但刺青的位置特殊且统一,留下的疤痕亦是凌云阁的证明。
于是很多人后来不惜自断手臂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清秋还发现这个香料铺老板不收银子,只是要对方用消息来换。
当时花朝和陆潇年连夜奔袭,十日后抵达了澧水南岸的这个小镇。
当地知县很清楚所辖地盘有凌云阁的巢穴,但碍于惹不起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当陆潇年赶到那个香料铺子时,铺子门窗紧闭,早已人走屋空。
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但还是能看得出主人简洁拮据的生活。
不知道是被绑走,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花朝只是眼睁睁看着陆潇年平静地砸碎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
最后在废墟里发现了一炉香。香炉已经被砸烂,但里面还有残余的香。
当陆潇年掀开炉子的那一刹那,已双目赤红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淡淡的松竹香,像挂在竹叶上的雪。篱落雪的味道,缓缓飘散出来。
但后来,这个人就像那丝淡淡的香气,随时间蒸腾消失了,无影无踪。
谁也无法确定那个掌柜是否就是祁岁桉。但若世间真的只有他一人会制此香,那便是陆潇年距离祁岁桉最近的一次。
萃灵楼里灯火摇曳,乌黑的皮质缚袖泛着暖暖烛光,五光十色的酒旗在酒楼外招展飘摇。陆潇年缓缓抬起了手,掌心向下,按在这扇门吊楼的松竹之上。
【作者有话说】
相信我,我比你们还急
你们的海星。鱼粮。评论我都收到啦,知道你们还在就好
么么
◇ 第76章 而过
长廊弯弯曲曲,各屋檐下的灯笼里投来的光晕斜七杂八地映在陆潇年的侧脸上,深黯的眼眸下有一片厚重的阴影,将他的脸映得更加深邃。
从这个角度,花朝清晰地看到陆潇年的喉结滚了一下,推开了那扇门。
门缓缓打开,门缝间立刻涌出醺醺暖光和扑鼻酒香。
花朝屏住了呼吸。
突然,视线被挡住,掌柜砰地关上门挡在了门前。
“大人饶命啊,使不得。这里的贵人小人得罪不起啊。”
花朝沉下脸,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大人你就得罪的起了?”
“不不不,”掌柜的脸瞬间铁青,他也不是白目,眼前这位是何人他就算装不认识也不敢真不认识。“小人、小人嘴拙!”掌柜响亮地抽起自己耳光来,眼看两颊通红一片。
“让开。”陆潇年声音低沉。
花朝闻声缓缓移开脚步,掌柜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的人和门外的人一样愣住。
房间两角挂着的灯笼,红彤彤映在门内那人的脸上,教人分辨不出究竟是灯照的,还是因为醉酒导致。
“三、三殿下?”花朝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陆将军这是?这么巧?”祁禛眯成缝的眼倏地睁开,瞪大,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掌柜,又抬起望了望面色不虞的陆潇年。
“三殿下。”陆潇年泛白的拳一点点恢复血色,但下颌还是紧绷着。
掌柜又朝祁禛猛磕头,“是小人无能,小人办事不力,打扰了贵人兴致,小的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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