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的水平,我放心。”
领了任务回到班级,开始起笔讲稿。她不能说的太直白,不能让别人读出这段话的对象是路帆;又不能太委婉,以至于连路帆都读不出自己是唯一的听众。
怎么写好呢……
开学典礼当天。
许千站在大厅,透过玻璃门看着主席台上的理科代表深深鞠躬。
台下掌声一片。
无数道视线投向讲台,随着主持人念出许千的名字,视线更加灼热。
人群之中,她是那么耀眼。
根本不需要花多大功夫。漫不经心地扫视而过,许千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路帆。旗杆向左,第三个班,队伍最后。
她是那么得不同。
许千整了整衣服,走过玻璃门,接过话筒,在主席台正中站定。摊开页夹,环视四周,深吸一口气。
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叫许千,来自高三(12)班。
两年前,迈入北安高中大门的那一刻,我并不相信有一天我能站在这个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讲话。老实说,那也不是我的意愿。
我是一个懒散的人。没有远大志向,也没有坚韧的毅力。在来到北高之前,我甚至对大学没有任何期待,考多少、考到哪儿、学什么,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没有什么与我有关。我的未来是白纸一张,没打过草稿。
可能是命中的注定,我来到了这里。从这里开始,我相信缘分,也相信命运。在这里,我找到了我的兴趣、爱好和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东西,并不断获得实现它们的能力与机遇。除了这些,北高还给了我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情感。
情感是最深层的动力,驱动着人九死不悔。热情、激情、友情、爱情……以上种种,构成了我们在困境中绝地反击的信心。很幸运,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习得了支撑我前行的最丰沛的情感——在这所校园里,经由我的老师。
感谢我的老师,带我走出黑暗,看见太阳。正因如此,你们才看到了今天的我。
人的一生是有限的,能见到太阳的机会也是有限的。我们不得不珍惜站在阳光下的每分每秒。光热稍纵即逝,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同学们,我们高三了。多荒唐,眨眼的功夫,我们就高三了。他们都说高三是黑漆漆的隧道。真的吗?
我不知道我的太阳有没有落下,不知道此时照在我身上的光热来自直射还是余晖。如果我的太阳落下了,明天一早,它还会升起吗?
我没有答案。你们也没有答案。但是我们有现在。
同学们,抬头看看,看看那个此时此刻正晒着你们的太阳。你们知道,它还在;我知道,有一道我期盼已久的目光仍在注视着我。此时此刻,超越了每时每刻。我们还有一年,足够写好结局。我愿意拼尽全力抓住此刻的阳光,你呢?
我期待你的答案。
谢谢大家。
放下话筒,微微调整角度,朝着她的方向深深鞠躬。抬起头,刚好迎上那道目光。
第48章 四七、困
这一次对视出乎意料得长久。
路帆位于队伍的最后,离主席台很远。许千站在门厅的雨棚下,面部被阴影覆盖,看不见表情。路帆自以为躲在人群里就能不被发现,于是放纵自己贪婪地注视。
那个小孩,终于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她不再需要谁的翼护,可以从容地站在众人面前,接受欣赏和赞誉,也能抵御质疑和批评。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期待看到的。从相遇的那一刻,直到现在,这是她对许千的全部期许。
傻孩子,你已经足够闪耀了,不需要谁来做你的太阳。
站在高处,与路帆不同,许千清晰地接收到了那一束灼热视线,并回报以同样的炽热。她很惊讶,路帆居然没有躲。一时间喜悦不已,以为是刚刚的告白起了作用。
从主席台下去,走回班级的队伍。饱受煎熬地等到典礼结束,回到教室,趁着课间溜出去,期待一次偶遇,证实她的态度。
其实不能算是偶遇。她坐在后门旁边,能听见十一班那边的声音。下课铃刚响,她听到隔壁教室前门开关的声音,随即传来清晰有力的脚步声。这个声音她认得。这是路帆的足音。
脚步越来越近。许千沉下气,把握时机站起身,一步迈出了门外。
她看见了,在她出门的那一刻,路帆看到了她。即便只有一瞬,她也能确定路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了自己。然而,就在那一瞬,她低下了头,匆匆走过许千的面前,转身上楼。
有意为之的漠视。
许千傻在原地,望着那个身影在转角消失。足音还在走廊里回响,一步也不停留。
为什么?明明已经回应过我了……
不安在心中升起。难道对于你而言,我沦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吗?想注视就注视,想漠视就漠视,不需要考虑情绪,甚至不需要考虑存在。难道我们从未认识过吗?
这是她最怕的结果。
她能接受再不联系的相思,却不能接受否认过去的遗忘。她宁可被路帆记在心里,当成一个不能提起的名字,也不想和其他人一样,被轻易提起又轻易略去。
你当真这么冷漠无情?
许千不愿意这么揣测路帆的人品,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里,猜测竟不断被验证。十二班的所有人,似乎都被忘了。在走廊里碰见,不管他们的问候再怎么热情,路帆的回应只有礼貌而生疏的微笑点头。过去的两年被抹去了,谁也没有幸免。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和十一班学生的关系。上课的时候,后门开着,许千常常听到隔壁传来路帆的声音,轻松、愉快,回应她的是一阵同样轻松的笑声。听他们说,路帆对他们很好很好,愿意听他们的烦恼,毫无保留地给予安慰。许千甚至不止一次看到路帆的手搭在某个学生的肩膀,亲昵地安抚情绪。
果然,我只是你成千上万个学生中的一个,对吧?
你需要的只是追随者、爱慕者,至于这个人是谁,根本无关紧要。你履行职责、施舍恩惠,对所有学生无差别的好,让我们把你奉到心中的重要位置。可是在你心中,我们所有人都挤在同一个位置,对吗?
你拥抱过多少人?你用车载过多少人?有多少学生去过你的家?有多少学生和你同桌吃过饭?你在多少人的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翩然而去?
对我的好,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你是不是特别得意,这么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我的真心?
多可笑啊,我居然以为我们是对等的。我竟然奢求过能做你心中唯一的那个。你明知道我当了真,还是引着我一步一步错下去。等我达到了你期待的效果、一刻都离不开你了,你才玩到了尽兴。
你骗我。
心凉了下来。
我珍惜的那些,都是你布好的局。
恨。
这个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恨。那么强烈,那么粗暴,没有一点点回转的余地,就像当初第一次体会到爱一样。
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怎么也成了我第一个恨的人?
胸口憋着一股气,酝酿成暴力的冲动,一天强过一天,渐渐难以控制。在走廊里走着,总是忍不住捏紧拳头,朝着身旁的墙壁用力砸去,就算疼,也克制不住蹿起来的心火。坐在教室里,远远听见路帆的声音,拿笔的手指就会加大力气,让笔尖深深划破纸页,渗出的墨水如同鲜血。
晚课结束后,校门前人群散去。路帆拐进一条漆黑的小巷,一个人向家走去。许千戴着帽子,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手里握刀。带着体温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她冲过去,一手向前勾住她的脖子,一手握住刀柄猛地刺去。滚烫的血液涌出来,顺着刀刃滴落。手上也都是血。
红色染透路帆的衣服。她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不挣扎,不喊叫。她的身体变得很软,无力地向下滑。
许千紧紧抱着她,俯身贴过去,轻声唤她的名字。
泪水浸透了衣衫。她拔出刀,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睁开眼,凌晨两点。
枕巾一片潮湿。摸摸脸颊,泪痕干涩。
我快疯了吧,居然在梦里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坐起来,手掌在月光下一片洁白,没有一丝污秽。可是梦里,每一个骨节都沾了血。路帆的血。
许千抱住头,蜷缩起来。初秋的夜晚已有寒意,手脚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
好冷。
拿出手机,置顶的头像还是那一片海。
点开,调起键盘,迟疑着,又关上。
人的心怎么就能这么狠。
十月中旬,李炳然走了,去北京集训,备战艺考。
走之前最后一天上学,中午,他们四个去了校门口的面馆,算是给李炳然饯行。
可乐代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们三个说个不停,许千却一言不发。
“怎么了这是,明明走了,你这么难受啊?”
许千勉强地笑了笑,“是啊,难受。”
“没事,这不是还有我呢,我不走。”
“对,还有你呢。”
张淳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怎么还有他了,我不算数?”
“算数算数,你也算数。”
李炳然坐在对面,一脸担心地看着许千,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有他知道许千为什么难过。
告诉她要去集训的消息时,李炳然满心期待地煽动许千,正好两个人搭伴还能减学费。许千拒绝了,并把之前为了路航而许下的承诺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李炳然这才知道,当初那个约好同行的人食言了。
他不怪她。他明白她的感情有多热烈。他也不止一次羡慕过许千能在这个年纪里找到一个能让她奋不顾身去爱的人。他只是觉得惋惜。那些一起做过的梦,如今只能靠他一个人去实现。
多疼啊。为了爱的人舍弃掉爱的事,多疼啊。
要是最后得到了好的结果,尚且算是值得。可是结果却是截然相反的残酷。她是真的输了,什么都不剩。爱的人、爱的事,一个都没有得到。
李炳然想象不到这件事如果换做自己去经历会怎样。他没爱过人,对电影的热爱也没那么强。但是看着眼前许千所承受的痛苦,他能猜到,他一定无法承受。
许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悲哀、怜悯。于是故作坚强地咧开嘴,“没事,你走吧。”
选择是我自己做的,没什么好后悔。
生活彻底改变了,沉默成为了主题。
她很少再开口,不论课上还是课间。又困又累,每天都是这样,休息多久都不管用。总是在走神,总是想哭,消沉的情绪不可抑制地袭来。自习课上,她试着集中精力做一页题,等到铃声打响还没写完一半。
她甚至在白天做梦,眼睛睁着,身体醒着,那个脑子主导的自己却已经离开了这里,一会儿在城市里的某条街道,一会儿在一片未知的荒漠。
没有快乐,没有意义。
她开始长久地睡。上课睡,下课睡,晚上回家之后还能睡。睡眠无止无休,困意随时到来。她能感觉到,睡眠的质量在下降。
梦越来越多,越来越离奇,有时站在扭曲的空间里,有时陷在脱不开身的危机。不论什么场景和情节,路帆一定会出场,构成梦中行为的全部动机。
她频繁地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个男孩把野猫抓到书包里,挥着榔头一下一下打死。老师抓住他以后,质问他伤害动物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他一脸茫然,瞪大了眼睛说,他被困住了,就像那只猫。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可是一切又都变了。她清晰地记得过去两年里发生过的所有,并且不断在头脑中回味;看看眼前,曾经拥有的那些东西再也触碰不到。
都去哪儿了,都去哪儿了?绕了这么大一圈,怎么都不见了?
她被困住了,就像那只猫。
第49章 四八、逃跑(上)
“许千呢?”
“没来。”
“又没来?”
“啊……”
数学老师停下手中的粉笔,转过身,环视一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两周都缺了几天的课了。”
张淳不敢吱声,挺直了脊背接受老林投来的目光。背后空空荡荡,许千的桌上只有一张翘起的便签,潦草地抄着一句歌词: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
李炳然走了以后,许千常常请假,一周至少缺一天课。她不知道怎么在学校待下去。静不下心,一分一秒都难熬。回到家里,至少她可以一个人待着,没有触景生情,也不会因为别人提起某一个路帆曾经说过的词语而产生哭的冲动。
花姐不想给她假,但是没办法。做了两年多的师生,虽然自认为从没走进过许千的内心深处,花姐还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孩。看她坐在教室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心疼。许千来找她请假,最后说出口的总是“歇歇吧”。
别人都在背后说是因为她太想李炳然了,绯闻男友一走,在学校待不住。许千知道这些话,一向嗤之以鼻。她还嘱咐张淳,别人问起她和李炳然的关系,不用跟他们理论,就装不知道好了。
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同时发生的事情还有路帆的离开。她恨路帆,这是真的;她不想让路帆成为众矢之的,这也是真的。她觉得自己很矛盾,矛盾得快要割裂。连做梦都想杀了她,回到现实里,竟然都不愿意让她受一点委屈。
人啊,贱不贱。
不过今天这节数学课并不是她有意要逃的。
昨天晚上一直头痛,回家以后吃过止痛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刚有了些朦胧的睡意,闹钟又响了。打过电话,请了半天的假,打算着睡一上午,下午再来。
午休的时候,她背着书包出现在楼门口。正要上楼,碰见了吃完饭下来散步的老林。
“诶,许千,你等等。”
闻声停住脚步,不无尴尬地微微鞠躬,说了声“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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