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毕业了,你还是很在意她对你的态度,是吧?”
“对。很在意。”
“她知道你的在意吗?”
“知道。当面说过。”
“因为很在意,在她开玩笑说你和哪个男生走得近的时候,你觉得不再被她理解了,于是不开心,是吗?”
“差不多。”
“可是老师们就是会这样想的。”
“我知道。可她不应该这么想。”
“因为你跟她表示过你没那么喜欢男生?”
“大概吧。”
“这很重要吗?”
“什么重要?”
“这一点,在你们俩的关系里,很重要吗?”
“重要。”
话说到这儿,脉络已然明朗。答案浮现在心里,只差一句印证。
“你喜欢她。”
“谁?”
“这个老师。”
层层纱帘被依次挑破。许千早就做过了心理准备。但听见这个论断时,还是有一刹乱了呼吸。
高中毕业以后,她还从未跟任何人重提过这段往事。其实回想起来,当初和张淳他们三个坦白的时候,也并没完全说透。他们是事情发展中的旁观者,很多东西不用讲述,他们也能做出自己的评判。何一和他们不一样。故事发生时,她并不在场,却凭借只言片语,推断出了她自以为深藏的情意。
是该说她对路帆的感情太过浓烈,怎么遮掩都掩盖不住;还是该说何一真的太像路帆,一眼就能把她从里到外全都看穿?
热汽氤氲,如同一道幕墙挡在两个人中间。许千把故事从头讲起,慢慢地回忆,挑选着词语。第一眼不可抑制的心动、迷茫时路帆给予的指引、靠近的暧昧、初窥内心的恐惧,再到后来的的分别、怨恨、痛苦、原谅……
自始至终,何一都履行着一个听众的职责,保持沉默,适当点头。她的眼神无比平静。即便看不真切,许千也敢肯定这一点——这个故事,她早已知晓。
“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你是怎么肯定,你对她的感情是爱的?”
许千微笑地看着她,语气平常,“如果你爱一个人,你能感受到吗?”
对面的人目光一抖。
“我会怀疑。”
“小的时候我总问大人,什么是爱。他们说了好多,我还是不明白。等到遇见这个人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看见她的那个瞬间,就是爱。”
“没有可能是错觉吗?”
“没有。在我想把它定义为爱的那一瞬间,它就不可能是错觉了。”
何一点点头。
许千能看得出,她有话想说。等待着,终究没有下文。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迎着舒爽的晚风并肩漫步。身边是宽敞的四排车道,高架桥在路的分叉向上翘起,仿佛通向天国。空气被一辆辆车卷来卷去,悲伤地呜呜哭泣。城市里的物品都会发声,城市里的人却习惯了沉默。
许千沉浸在刚才所讲的故事里,情绪还在蔓延,难以抽回。她注意到了身旁的人也有心事。可是自顾不暇,如何劝慰旁人?
到底还是何一先开了口。
“你还在等她吗?”
“算是吧。虽然她没给过我任何语言上的确定,但我还是相信,她心里有我。”
“当然有你。你不是说,假期的时候你一直住在她家吗?”
“让我去住,也不能代表什么吧。她这个人,太复杂了,我说不准。”
“如果最后她还是撤回去了,就像之前一样,你不是又要白白耽误好多时间和感情?”
“没办法。除了她,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过同样的感情。”
“可能是心理作用?你已经给自己设定了这样的暗示,于是以后遇到别人时就主动地回避。”
“就算真的是某种暗示,也是既定的东西了。我改变不了。”
“上大学之后,你主动尝试过吗?”
“尝试什么?”
“和别的人有一些感情上的接触。”
“怎么会有。”
“万一在接触的过程中,你之前的暗示,可以被淡化呢?”
“算了吧。我这个人,对感情本来就没什么需求。要不是遇见她,可能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感情是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暗示吗?”
“你不明白。我从小成长的环境、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真的可以让我长成一个漠视感情的人。是她给了我缺失的那些东西。她给了我以后,就再没有人可以重复地给予了。”
其实这段陈述是昧着良心的。就在话出口的同时,许千就感受到了一种近似于悲凉的孤单。她骗了何一。她不是一个天生漠视感情的人。只是那份敏感一直被压抑在心底,遇见路帆以后,才有了拿出来公之于众的勇气。
不说,是不想示弱。她宁可让人觉得自己无情无义,也不想被窥见内心的柔软。何一算得上她的朋友。但就算是朋友,也有不能看见的东西。
等红灯的时候,何一又靠过来一点,张张嘴巴。她说了“可是”,又接了一句“算了”。
“怎么?”
“没怎么。”
摇摇头,心里又觉得不甘,“你这样挺不值得的。”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遇见过的人、做过的事,都改不了。眼下不管我怎么选择,都是在已有的对错上发展而已。我已经懒得再去经营感情了。如果她愿意和我走下去,我们就走;如果不愿意,我就自己一个人,也挺好。”
“一个人,多孤独。”
“我不怕。”
“你那是自欺欺人。”
戳到了软肋,没有反驳的力量。
何一,你真的很像她。你们都是一样的锐利,轻轻一划,就把我从里到外全部看清。
“孤独又不能怎么样我。挺一挺就过去了。”
“可你还是会介意。”
“我哪儿介意了?”
“介意她阴阳怪气你,介意她没正面回应你。你要是真的能抗过孤独,干嘛还要等她?”
耳边是何一的声音,眼前却浮现出路帆的身影。两个形象交叠在一起,让她分辨不清。
“你不觉得你死守着的其实是你自己的想象吗?想象中的她,想象中对她的炽热爱情,还有想象中那个痴情等待的你。”
“你明明希望可以更进一步的。你想有一份真正的爱情,两个人同样主动、同样用心,而不是一高一低,一个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一个只能垫脚抬头拼命伸手。”
“你明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干嘛非要把自己放到那么低的位置?”
低着头走,努力排除耳边的话语。越想置若罔闻,言语的力量就越强大,一字一字敲击在心上,把外壳敲碎,露出包裹其中的柔软。
这些这些,要是她也能明白,该有多好?
许千一味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注意身边的人是怎么的表情。她不知道,何一说着说着,眼睛变得湿润。她更不知道,在她期待远方的那个人可以体谅她的一片心意时,也有人对她抱有同样的期待。
那时的她还没真正明白,何一为什么能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只多了“三个0”。
第68章 六七、重叠
学期过半,节奏加快。课程的安排更加密集,各项活动也都进入了关键阶段。和身边的同学比起来,许千手头的事情倒不算多,除了学习,只有一个校级组织而已。
下了课回到寝室,屋子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这倒也好,虽然冷清,但是足够宁静。看小说,写小说,或是复习功课,比图书馆舒服多了。有时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多,屋子里才陆陆续续又多了人。
何一看不下去,觉得照她这么过,大学毕业了还跟高中生没什么区别,于是拉着她又是做志愿又是搞活动,哪儿热闹往哪儿去。许千都应下来了。她其实挺喜欢何一这样的,能带着她,做她不乐意一个人做的事。不管怎么说,至少这样能保持和人的接触,不至于丧失社交的能力。
连她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何一居然成了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上课,睡觉,和何一待在一起。有一天开完部门的例会,和程潇一起下楼,程潇问她是不是在理学院有个很好的朋友,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们两个已经要好到了连别人都知道的程度。
心里的空缺在某种意义上被填满了。路帆还是会出现在梦里,但是次数越来越少,出现时容貌也越来越模糊。
许千知道,新的生活真正开始了——一段充满了新鲜感、却没有路帆的生活。
上半年罕有假期,生活不得停歇。一届将要毕业,其他年级向着下一个阶段过渡。天气越来越热,人心也越来越浮躁。好多大一刚来急着脱单的情侣分手了,有的唉声叹气发誓再不碰感情,有的重振旗鼓立刻投身下一场战斗。
可能是被身边同学们的情绪感染,许千居然有了一丝心乱。在何一上课的夜晚,她一个人在操场上走,身边路过的人成双成对。脑子里突然涌出来很多东西:西瓜,空调,雪糕,泳池……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强烈的渴望。
她不想一个人度过夏天。
夏天那么热,几乎要把世界都烤化。只有和朋友爱人一起度过,才能抵挡高温的威逼。
她需要一个陪伴。
她渴求一个陪伴。
第一个跳出来的当然是路帆。她想起初见时她穿的那件蓝色短袖。那年夏天有独特的味道,带着一点点洗涤剂的清香,还有风吹起时的凉爽。她怀念那个夏天。那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夏天。
如今天各一方,心思难猜,那样的夏天,还有重来的可能吗?
想到这儿,她拿出手机,摁下一串号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微信,发了一句“有空吗”。
“在备课。怎么了?”
“没事。闲着呢。你忙吧。”
“好。”
放回去,不由得苦笑。
她之前在网上认识一个姐姐,工作五年了,她们两个聊天的时候刚和前女友分手不久。许千问她,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会没有热情吗?那个姐姐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当然”。
“年纪越大,事情越多,感情占的比重就越来越小。耗了那么久,谁还有那个精力呀。”
“要是真的很喜欢呢?”
“就算你是真心喜欢,人家也不一定。时间长了,她的态度会反过来影响你的。”
那会儿她不相信这句话,觉得她和路帆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坚持了那么久、经历过那么多困难,不可能因为时间和距离淡了感情。然而真正走到现在,她悟到了话里的意思。
不是淡了,而是累了。
刚从体育场走出来,何一来了消息。
“在哪儿呢?”
“体育场。”
“吃饭没?”
“吃了。”
“我想去吃冰,要不要一起?”
“去哪儿吃冰?”
“校外,不远。”
“好。”
“北门见。”
“好。”
想了想,改了方向,朝着她上课的教学楼走去。
没等多久,铃响了。一大群学生从里面挤出来,像池子里的鱼苗。
许千站在树荫下面,路灯照不到。她看见了何一,何一没看见她,急匆匆地往北门走。她从后面跟上去,小跑两步,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巧。”
肉眼可见的欣喜浮在脸上。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在体育场吗?”
“反正闲着。一起走呗。”
何一用力点点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许千歪着头看她,想到是自己的到来让她如此开心,心底泛起喜悦,随之又落了下去,变为苦涩。
这样的表情,只有在你的脸上才能看到。
明明那么像,怎么就是不一样?
坐在糖水铺的角落里,要了两碗冰。大口吃着,暑气一点点退下去。店里打着暖黄色的灯,照在脸上,格外温柔。
许千吃着,何一在笑。她问她笑什么,她不说话,摆摆手,自己也吃一口。
“你真的好爱笑。”
“有吗?可能因为你比较好笑。”
“我很好笑?”
“不是那种好笑。就是……让我想笑。”
“为什么?”
“不告诉你。”
许千注意到,她的嘴角两边有浅浅的酒窝。太小了,平时没怎么注意过。现在因为桌子小,离得近,才得以看清。
这是路帆没有的。
又或者,路帆也有酒窝,只是她没资格看到。
“最近,你们又联系了吗?”
“谁?”
“你的老师。”
“说过话,但也算不上什么联系吧。只言片语。”
“她很忙?”
“嗯,挺忙的。呵,也可能是找借口吧。无所谓。”
“怎么无所谓?你不想她了?”
“还好。可能有点习惯了?总不理我,慢慢就适应了。”
“那……要是现在她又理你了,你会回去吗?”
“或许吧。可能她勾勾手,我就屁颠屁颠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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