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奇怪怕惹哭你。”
“什么?”柳柏一脸迷茫,但秦锋周身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对他而言危险的气息。
秦锋一身的坏劲儿都透出来,偏嘴上还装傻,他学柳柏:“什么?”“什么什么?”
第42章
一顶帽子就花去了大半两银子,柳柏心疼坏了。
他以前身上一文钱没有,即便攒下三两文,他也舍不得花。就是饿急了,卖半文钱一块儿的豆渣饼他都不舍得买,总还想把钱再留留,说不定那天,他就真攒下一笔钱,那样他就可以离开柳家自己去过日子了。
可是想来想去,人生已经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他嫁给了秦锋,有了赚钱的门路,今天竟然还带上了乡里太太小姐才戴的兔毛帽子,一切的一切,总像做梦一样。
说是做梦,这晚回去,柳柏真做了个梦。
梦里具体发生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他只看到漫山遍野的白雪,到处都是面黄肌瘦饿着肚子奄奄一息的人,他去看自己,一双手全没了手指,像是冻掉了。他一下子就吓醒了。睁开两眼一看,他还躺在炕上,窗外黑漆漆一片,天还未亮,秦锋正躺在他身侧,一手搂着他睡得正香。他左右是没有睡意了,仰躺对着房梁发起呆来。
清晨的脑子不够清醒,他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的东想西想,想再多囤些粮食、咸菜,能放久的吃食都多做些,要不按秦锋说的再起一间屋子,里面塞满米面油盐,这样天塌下来都不怕,可是这要钱。
想来想去,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赚钱,一边赚钱一边囤东西,是这样,没错。
“是哪样?”
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柳柏惊得肩膀一缩。
“小兔子似的。”秦锋轻笑,胳膊一收,直接将柳柏整个儿带进怀里,下巴在柳柏的头发上蹭蹭,舒服的喟叹一声。
秦锋原本在黑甜梦乡里,但怀里一团温软却时刻提醒他不要陷进梦里,梦外的世界更诱人,诱使他想将怀里的温软抱得更紧些,偏这时候,他感到怀中小东西的不安分,心一急,悠悠转醒,醒来听见柳柏嘀咕,他就顺嘴接话。
“所以......在自言自语什么?”
醒来这段时间,柳柏已经盘算好了:“以后我们每天做五十斤卤味,鲍老板那儿二十斤,陈屠户那儿二十斤,另外十斤咱们沿街卖,不摆摊儿了,还要收摊位租税,”
“等等。”秦锋简直哭笑不得,“这么多我们做不过来吧。”
昨天他们也是做了三十斤卤味去的大麦乡,二十斤自然是给了鲍得钱,剩下的十斤都放在了陈屠户摊子上。
原本柳柏想着这十斤给陈屠户五斤,另外五斤卖出去。可秦锋在他出口前拦住了他,把十斤都送给了陈屠户。
陈屠户乐得满脸都是褶子,尤其是在尝过味道后,热情直接到达巅峰,直夸这是大生意,不仅要帮着柳柏卖,还要和其他的屠户兄弟一起把下水都交给柳柏变废为宝,这样他们也能跟着赚上一笔。
是以,下水的供应自然是不缺,但是......
“我们需要一天准备香料,一天上锅卤,还要一天送到大麦乡,最多三天做一次,一天做一次太紧了,也太累,家里不缺银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个“做”,秦锋说多了有些不对味儿,脑子里出现了些不宜出口的画面。
柳柏毫无所觉,努力回想着将夜里做的梦说给秦锋听。
秦锋听罢,一手揉捏上柳柏的脸蛋儿,一手撑起头状似正经道:“我给你找个帮手,不对,两个,这样两天做一次,每次四十斤,咱们自己别卖了,行不?”
柳柏眼睛一亮点点头:“行啊。”“不过......请谁呢?工钱怎么算?”
村里请人是门学问,到处是人情理道的,并不好做。
秦锋弹了弹柳柏皱着眉头的小脑袋瓜儿:“请赖娃子,至于另一个,不是现成的?”
说到现成的,柳柏立马想到了秦小满,这可以,秦小满平时也帮他做不少活计,但他们毕竟是两个小孩儿。
柳柏说出自己的顾虑,秦锋这次却不愿解答,他不看柳柏困惑的小眼神儿,目光落在屋门帘上:“今天早晨吃啥呢?”
柳柏以为他是想吃顿好的才说,答应的爽快:“煮鸡蛋?鸡蛋羹?疙瘩汤?还是蒸笼带肉的包子?随便你点。”
“都不想吃怎么办?”
看出秦锋是诚心逗弄,柳柏噘嘴要生气。
秦锋瞅准时机,快准稳的在撅起来粉润润的小嘴儿上嘬了一口。
“啵~”大清早,响亮的一声。
秦锋心满意足:“吃好了。”
“你”
“你又不正经。”柳柏揪着秦锋胸前的衣服,小气音控诉。
“我多正经啊,开玩笑,村里的小伙子属我作风最正派。”
“明明是你脸皮最厚。”
秦锋笑出了声。
柳柏一个眼神睨过来,他立马收敛:“那我们说正经事儿。”
“赖娃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儿......”
赖娃子本命郑守。
郑守郑守,应了一个守字。
他爹娘在石启村挖石头,石启村距离黑山村近百里,郑守一断奶就被送回黑山村交给他爷养。
他爷这辈子就郑守他爹一个娃。
郑守他爹郑放,年轻时候天天不着家,总想出去闯荡一番。有一天,正是开春的日子,他在山里晃荡,看着一片黑压压的人争先恐后的挖野菜,洗都不洗就往肚子里塞,他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遭了难的流民,十有八九还是南边儿过来的,听说南边儿年年有水灾。
他原本想赶紧走,要是被一两个饿急眼的缠上就麻烦了,刚转过身,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老娘的东西你也敢抢!”“天杀的没挨够揍!”
郑放当即就被这声音定在了原地,好泼辣的女子,他喜欢。
于是郑放和这泼辣姑娘石妹成婚了,婚后两人不像一般人家稳定下来,反而像是各自找到了知音,两颗不安分的心碰在一起,想出去闯荡的愿望更热烈。
一来二去的,石妹靠着一个姓氏,坑蒙拐骗混进了石启村采石队,郑放也跟着一起进去采石了。
采石虽然是个累活儿,时不时总有危险,但架不住挣钱,光看老郑家这两年多起来的田地就知道。
郑放跟着媳妇在外地挣银子,郑老汉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种地。
没出几年,郑放抱着个奶娃子回来交给郑老汉,这就是郑守。
郑守跟着郑老汉长到六岁,郑老汉没了。
郑放没办法了,只能把郑守接到石启村去,可这样一来,郑家这一支在黑山村的根就断了。
郑守不同意,他要守着他爷,守着家里,但他六岁,拗不过郑放。
最后到底提着小包袱去石启村了。但是没过半年,有一天,就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一天,一个全身黝黑,破布盖不全身的小孩儿开了郑家的锁。
村里人称奇,凑近看,左看右看,看不出熟悉的影子,直到这小黑孩儿开口叫人,众人才觉出来,这是郑守啊。
郑守一个人从石启村回来了!
这可是稀罕事儿,隔着上百里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咋就走回来了呢,这年头,外头挺乱的。
人们就问郑守,“咋就你自己回来了,你爹娘呢?”
“你回来就你一个人过啊。”
“去你大爷家,你大爷种着你家的地呢。”
对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七嘴八舌,郑守啥也没说,就一句话:“以后我叫赖娃子,我守着我爷,守着家里。”
人们当这孩子说气话,村长派人去石启村找郑放,忙着到处找孩子以为孩子丢了的郑放这才知道郑守一个人回村了。
但是他没办法,他刚得着女儿,小丫头刚两岁,离不了人。
他这一说,去送话村里人都为郑守感到心寒,说怨不得这孩子不跟着郑放过,郑放和他媳妇实在偏心的厉害。
就这样,郑守一个人过了四五年,直到郑放采石伤了腰回到黑山村,郑家的日子才是现在这般模样。
柳柏听完,心疼这个孩子,自己一个人长大,那么多年,可想而知多难熬:“可怜的紧,怎么想着找这孩子?”
“你想啊,赖娃子能自己一个人从石启村走回黑山村,难道还不能从黑山村走到大麦乡?这小孩儿,有本事呢。”
柳柏点头:“平日见着他就觉得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改天让小满把他请到家里来吃饭。”
“好啊,小满一定开心,他俩难兄难弟,关系好着。”
第43章
郑守在山上砍柴。他不过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能将斧头挥得呼呼生风。一张黑红的脸上,浓黑的眉毛聚在一起显出几分凶气,鼓着肌肉的胳膊抡起斧头,对着合抱粗的木头砍下去,不出几下就将老木头根砍成几半儿,将砍好的木柴捡起来放到一边儿,他继续在山里寻摸。
费力砍这些木头桩子不是为着拿回去自家烧,而是要挑到大麦乡去卖。要卖的柴火品相得好,得是又粗又结实的,而且等过两天天气再冷些,把这些柴火烧成炭,价钱还能更高。
光靠着砍柴烧炭,他每年都能攒下半两银子,别说在村里的小孩儿中间,就是在一般的乡下人家里,他也算小富。
砍完柴火,挑起来下山,他边走边算着自己的积蓄,算着所有银子加起来离着起一座新房子还差多少。
以前他没想过还能自己分出去单过,只不过秦锋的事情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他热切希望的可能。
走到山脚,一个穿着干净体面的小孩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儿,他只看了一眼就想径直走过,没想到那小孩儿竟蹦起来叫住了他:“大哥!”
一声大哥让他快速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小满?”
不怪他惊诧,小满以前又瘦又矮,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看着就是没妈的让人心疼的孩子,可现在瞧着,白胖圆润不少,衣服也好看,说一句和当初判若两人不为过。
秦小满等着郑守很久了,他在郑家找不到人,知道郑守一定是进了山,特意在山脚等着,果不其然见到了人:“大哥,我哥夫让我叫你今晚去家里吃饭嘞。”
“你哥夫?”郑守反应几秒,才想起秦小满的哥夫是谁来,可是突然的,为什么要叫他去吃饭,如果他没算错,他和秦小满已经有四五个月没见过了。他整日里太忙,平时不怎么和其他人交往。而且说实话,别说村里其他人,就是在家里,他十天半个月懒得说一句话。
“大哥,你今晚一定得来啊,尝尝我哥夫的手艺,那叫一个绝!”
“你空出时间来,等晚上我再来找你。”
秦小满热切的说完,不等郑守回话,一转身跑了。若说村里孩子有谁能让秦小满既敬重又想亲近,那一定是郑守。别看秦小满平时不往郑守面前凑,其实那是越喜欢越珍重才越不敢嘞。
郑守是谁啊,那是出去闯过的,是响当当的老大,是小时候救了他半条命的人,他都记着呢。
那是他五六岁刚记事儿的时候,他发现他哥天天比他吃的还少,一来二去的他知道,原来他们哥俩的伙食是有定数的,他多吃一口,他哥就少吃一口。偏他们还寄住在他二叔家里,他哥说过,再亲的亲戚那也是外人,不好张嘴要吃的。于是他学聪明了,他说自己不饿,说胃口小,私下里还偷偷说过他二婶做饭不好吃,其实都是想让他哥多吃点儿,他哥不像他每天清闲,他哥不仅要长身体,还要整日里下大力干活呢。
可是他肚子也不听话,整天叽里咕噜的叫啊叫,饿是真的饿,饿的夜里睡不着。他想遍了各种办法,吃了各种能吃的野草野果还是饿。那时候,他最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有秋收,他能跟在挖土豆红薯的大人身后,捡他们落下的小红薯小土豆,他一般捡的也不多,基本就是吃个半饱的量,两三个的,大人们不会跟他计较。
红薯比土豆好吃,在地坑里点火烤了,有种又香又甜的味儿,他认郑守做大哥,就是因为郑守在他饿了好几天,饿的眼前发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又大又热乎,喷香焦黄得两只手才拿得下的烤红薯,他吃了个饱肚。
打那以后,他就黏上郑守了,天天跟在郑守身后,郑守给了他好多吃的,从饼子馒头到村里小孩儿都有的零嘴儿......
但是,有一天他知道郑守不想在郑家里过下去了,知道郑家人对郑守不好,郑守在攒着钱盖新房子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要了,渐渐的也不往郑守身前去了。因为他知道郑守对他好,每回强塞也要塞给他吃的,有时候还会花铜板给他买东西,他不能给郑守增加负担。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和他哥顶立出来了,日子好过了,他还有了人又好,又会做饭长得还好看的哥夫,不一样了。
一想到这,他心情变好了,蹦蹦跳跳的往回走,一进门,他哥正拎着一只大鹅的脖子要去处理。
“哥!”他过于激动,嗓子喊破了音:“今晚吃铁锅炖大鹅?!”
秦锋下巴一扬,话音儿也飘扬:“没错,下大雪,吃大鹅!”
“哦,好耶!”
“炖大鹅,炖一锅热乎的大鹅!”
还没吃,这两人就高兴上了,柳柏挎着筐从外屋出来,杏仁眼也弯了弯。
秦小满看见柳柏,那热乎劲,叫着哥夫就凑上去了,知道柳柏要下地窖去拿土豆,立马接过筐:“我来,我来,这点儿小活儿,不能叫哥夫动手,拿多少个?”
“五六个吧。”想着郑守应该也是能吃的,柳柏打算多做些。农家人请客,量得够,盛菜装汤都是盆起步,不然一盘一碟的让人不敢动筷放开吃,那不是显了请客人的小气?
就着炖鹅的铁锅,正好贴一圈儿面饼。刚碾出来的玉米面儿,揉活了直接甩在锅边儿,等蒸熟了,不仅浸了炖肉的油荤,玉米面儿本身还有清甜的味儿,面饼底下带着一层焦黄锅贴,吃起来满嘴粮食的香,那才是食五谷长精神的慰帖呢。
夜幕很快降临,郑守早就坐在了门槛边儿上,时不时望一眼门外。
他说不清楚此刻的心情,既想去又觉得没必要。就像他屋子里一直不暖乎,但他习惯了,而且这样让他头脑更清醒,他害怕,一进暖和地方,他那冰冷的小屋子就没法待了。可没有人不向往温暖,人不是独居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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