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景歌记起来了,侯汀娴曾经说过,确认睢孝肆的身份,就离不开画师Ling的帮助。
他呆愣着,手中的按印纸从指尖划走,又飘回睢孝肆的腿边。睢孝肆俯首捡起,屈起手指故作轻松地弹了弹,然后当着他的面,把这两张纸撕成碎末,向后一抛,便变成雪花飘飘洒洒。
睢孝肆站起来喘了一口气,而后跪在地毯上,单手撑在床边,扶脸仰视着跪坐在床上,傻到说不出一句话的睢景歌。他刚才冷厉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颜悦色,他还是那个喜欢粘着哥哥的弟弟:“哥,今天下午跟游来诗在花园聊什么了?我听听。”
睢景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他呆呆的,看起来真的傻傻的,连说的话都是软的,轻飘飘的,像一朵飘在天上的云,不一会儿就没了似的:“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想听你说,哥,我想听你说。”
“……我不说。”
“哦,”睢孝肆恹恹地挂起一张脸,上面全写着“不高兴”三个字,“既然你不说的话,那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猜我在军区看见谁了?我知道你不说,那我告诉你,是宿乐亭哦。”
睢景歌一愣,空白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他突然忘记了这个名字。在睢孝肆朝他扩展脸上的笑容时,他才倏地想起,低沉的心当即浮上嗓间。他的眼神登时看穿睢孝肆,好像睢孝肆已经干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似的。他忐忑、狐疑、愤怒,所有的情绪如山崩海啸向他急速倒来、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胸膛起伏得厉害,下一秒似乎就要目眦欲裂地叫骂。
“你干嘛这么凶,哥。”睢孝肆佯装不乐意,努嘴表不满,“Alpha来参军不是正常事吗?”
睢景歌终于肯说一句话:“那你现在脑子里想的又会是正常事吗?你不要为非作歹!”
“我怎么为非作歹了,我杀了他了吗?”
“你祸害的人还不够吗?!”睢景歌还是忍不住了,他那颗惊惧的心已经再也藏不下他的那个隐忍的臭脾气,假的他此刻也已经当真,“你连对你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敢下毒手!”
“那又怎么了?”睢孝肆打断他,“知三当三固然可恶,可出轨者就没错了吗?一个明知别人有家庭而去选择破坏的人和一个明明家庭美满却故意去拆散的人,同罪。”
“那你谋害上任3S军官呢,他有罪吗?”
睢孝肆反问:“怎么没罪?他明知我在这里过得什么日子,却视而不见。当初他对万万兵员强调的一视同仁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他什么都没做到,这个位置他该让贤了。”
睢孝肆被欺负的最狠的时段,是在军区第四年。他傲慢的骨子未曾因为前三年的欺凌而被摧折,反倒越来越张扬,他视所有对他施以拳脚却又无法致他死地的人为蝼蚁,他的傲然在Alpha眼里格外刺眼,尤其是身为其主教官的崔教,见状更是怒火中烧。崔教曾在3S军官面前扬言要羞辱他,必是要折损他一条胳膊,再留一条作为希望的衍生。对此,身为军区内的最高级长官一笑置之,甚至此后多次看见他拖着一身伤,也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他的描述让睢景歌想到了之前在商场里见到崔教官,心中一凛,顿时了然。
他跪行几步,想去抓睢孝肆的肩膀,岂料情绪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前路,身体里的血液似有千斤重,压得他也走不动,身体实在不稳,他一歪,将从床边滚了下去。在睢孝肆眼明手快地架住他免受伤害时,他先一步抓住睢孝肆的手,流着泪去看睢孝肆波澜不惊的眼:“小四啊,你的苦是我造成的,你大发慈悲,也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了……”
睢孝肆架着他的手猛地收紧。
到此地步,睢景歌已经知晓所有的生路都被斩断,唯独剩下一条死路。他的心在溃烂,又在麻痹中结痂,而后再次被揭开伤疤。翌日的曙光再也照不到他的身上,他的灵魂已经被两个人撕裂成粉末。他们挤压着他膨胀的神经,让他在次次挣扎中日复一日地重生,然后再去死亡。
睢孝肆抓他胳膊的手抓得很紧,即使是再硬的骨头也要变形,但睢景歌感受不到,他的痛感全都升于大脑。他太爱睢孝肆了,爱了对方十年,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这份爱他轻易放不下。现在他爱的人犯了错,他可以选择包庇,他可以选择遗忘,他甚至可以藐视九重天约束他们的条条框框——他做不到。睢孝肆和九重天律条在他心中一样重要,就是因为同等重要,所以他哪条都不能忽视,而就是因为哪条都不能忽视,所以他备受煎熬,不如一死。
他悲痛万分,泪眼扑簌,看向睢孝肆的眼里是往日不曾具有的哀求。他低下头,任由眼泪滴落在腿上:“我很痛苦啊,小四,我真的很痛苦……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所有人……”
睢孝肆凑上前去,把睢景歌的沾满泪水的脸捧起,恨不得揉搓进自己的眼里:“你说你很痛苦,哥,我也很痛苦。你说你想死,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死了我就疯了,你也不想看见他们和宿乐亭随你消失吧?”
睢景歌紧咬牙关,脸面绷紧:“到底怎样,你才能放过他们。”
“你求我啊。”
睢景歌盯着睢孝肆的眼,嗫嚅着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睢孝肆知道他不会说的,也不强求,温柔地伸手擦拭掉他眼角的泪水,去吻他,去舔他,去把他的碎发拢到耳后,注视着他整张脸,“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彻底不再痛苦,哥想知道吗?”
实话实说,睢景歌想疯了。但他不说,他等着睢孝肆的下一句话。
然而,睢孝肆并未直接摆明,兜兜转转又绕到一个熟悉的话题上。
他说:“哥,你最近的记忆力在下降,对吗?”
睢景歌攥着睢孝肆胳膊的手慢慢松缓,他的眼里来回闪烁着不安与疑惑。是的,如睢孝肆所言,最近他的记忆力似乎一直在下降。从上次睢孝肆提起晨乌福利院,那是他成长与工作的地方,他却莫名地遗忘掉部分记忆;今日遇见游来诗,之前分明见过,他却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连宿乐亭的名字,他竟然都恍惚了。就好像这些被他渐渐淡忘的东西,他都没有记得过,唯一记着的,大概就只有睢孝肆的所作所为了。
怕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睢孝肆了。
现在睢孝肆对他提起这件事,仿佛雾开见日,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你对我做了什么?”
睢孝肆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愉悦又极具压迫感的笑,他松开睢景歌,站起身,走到墙角处那一簇最鲜艳的桃花雪旁,拨开花丛,打开暗格,从里面的柜子里取出一瓶让睢景歌眼熟的东西。他转头,嘴角还留着那笑,手中托握着这瓶液体,向床边缓步走去。
“它叫渐乐。”
渐乐是这瓶液体的名字,也是睢景歌之前睡前常喝的小甜水。之所以叫渐乐,是因为在服用下它后,所有的悲痛都会渐渐遗忘,只有快乐才会永存。渐渐地失去痛苦才会渐渐快乐。既想快乐,那就要记住,痛苦与喜悦都会被记住,这时,只要服用者在服用过后心里念着、想着或是嘴里说的那件事,都会被渐乐记为喜悦。渐乐会优选第一个说出口的话封在心底为乐。
睢景歌失了神:“我最近,可没喝。”
从他入住军区以来,连饭都不愿意好好服用,更不会去碰睢孝肆给的小甜水。
睢孝肆掂了掂手里的渐乐,低沉的笑声从嘴里溢出:“就像它可以换包装一样,我可以让它换一种方式投进你的食物里,这样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服用了?就算不吃,也没事。”
因为渐乐一旦服用,它就会在体内发效,即使之后停止,也会慢慢地侵蚀大脑里不去回忆的记忆。
“所以,”睢景歌摇摇晃晃站起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切割着睢孝肆,“你早有预谋。”
“是,”他还是那句话,“因为我知道,哥哥是个好人。”
睢孝肆知道纸永远包不住火,何况在把证据发给游鸿清后,他就确定他干的那些丑事一定会被睢景歌知晓,到时候必然会像现在这样闹得决裂。与其空着手等到那天到来,还不如提前想好对策。他早就想让睢景歌和他一起待在军区,永远。即便那人不愿,他也要用权力把他绑了去!只要睢景歌留在军区,留在他身边,那么睢景歌就永远只记得他一个。
“哥,我之前是骗你的,大瓶设计的功效我很清楚。饮小杯只会慢慢发挥作用,但是如果将整瓶喝下去,那么你就永远只会记得我了。因为我会是你喝下后见过的唯一一个人。”
睢景歌来到军区之后,睢孝肆没有将整瓶灌给睢景歌,是因为他的心中仍怀有期待,期望着睢景歌能够舍弃一切,去爱他。
可现在看来,没这个期望的必要了,他也该放弃这份执念了。
他朝睢景歌走近,睢景歌在听闻解释后频频后退。不是睢景歌害怕,是他至今还没有从震惊中脱离,睢孝肆的算计竟至于此!
他顿住,然后冲出一步,就要抢夺睢孝肆手里的东西。很快,两道身影便如光影交织在一起,由最初的争抢变为打斗,激烈到拳脚相加,谁也不甘示弱。千钧一发之际,他眼明地抢准时机,手臂一振,猛然朝着睢孝肆手里的东西伸去,而睢孝肆也毫不懈怠,在他靠近时,探入口袋中的手及时拿出,横在两人之间的物件接着散出迷人的雾气——Alpha雾气镇定剂,既有迷惑Alpha进攻袭击的作用,又可以使其速度便缓,利于生擒!
即便睢景歌知道这是什么,现在也晚了,何况他并不知道。在气体袭入鼻腔时,他立在原地,反应后就要抬手捂鼻,不想双手早就在愣神之时被睢孝肆绑了起来。
睢孝肆二话不说,趁机站在他面前,掰开他的嘴,不顾其左右挣扎,拿起渐乐往里灌!
“呜——”
熟悉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睢景歌试图呕吐,液体顺着嘴角汩汩涌出,遍布他的嘴角,一度顺着下巴没入领口。他闭上眼,连续后退几步,最后摇摇欲坠,直接跪在脚下地毯上。
他睁开眼,看见睢孝肆和他一并跪下,捏着他嘴的手毫不减力。中途,睢孝肆把渐乐拿开,用手捂住他的口鼻,呼吸不畅的他被迫开喉,渐乐当即化为潺潺小溪,顺势被像干渴的他大口大口地咽下。
这样的过程重复三遍,直到最后睢孝肆把瓶子扔掉。
手拿开的那刻,睢景歌立即趴在地毯上吐着,可是吐出来的只有唾液,见不得一点儿渐乐。随后他被睢孝肆扶起,又被睢孝肆擦掉满脸的污渍。他红着眼,抿嘴去看眼前的人。
“哥,”睢孝肆眼里亮着光,他痴痴地笑着,“我叫什么?”
睢景歌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一遍、两遍,睢孝肆都不在意,甚至几十遍,他都可以等,但是十几分钟过去了,睢景歌仍旧是不说一词,哑巴了一样,就是不愿喊他的名字。他双手抱着睢景歌的脸,去诱导,去哄骗,得来的还是同样的结果。他急了,盛着笑意的眼里渐渐形成一潭黑水,手上依稀可见凸起的青筋,他展露了本色,开始卑劣地逼迫:“你不说我就弄死宿乐亭,你不说我就弄死他!”
“你敢!”睢景歌厉声道。
“你看我敢不敢,我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弄死!”
睢孝肆蓦地站起,作势要走。睢景歌心中大骇,撕扯着嗓子,赶忙大喊他停下。
“你别伤害他们!”睢景歌说得很卑微了。
“你是在求我吗?”睢孝肆转身。
睢景歌硬是说:“不是。”
睢孝肆淡然点头:“那我求求你,求你说出我的名字。哥,算我求你。”
睢景歌轻摇头,憋着一张苦相,沉默不语。
见此,睢孝肆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法子了吗?”
他走回去,蹲在睢景歌的面前:“我叫睢孝肆,我说我叫睢孝肆,你听明白了吗?你,”他擎着手指向自己的脸,势必让他的脸与名字深深地刻入睢景歌的心底,“只记得睢孝肆。”
他重复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完全不知口干舌燥,不厌其烦地介绍了百余遍。
他的声音如恶魔的低吟,盘旋在脑海里永不消散,睢景歌摇着头,嘴唇有了松动,终于是要给逼死了。他目眦欲裂,张口怒吼道:“睢孝肆!别说了!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被点燃的瞬间,一切理智尽数消失,此时此刻的睢景歌完全就是陷入疯癫的状态。全身的细胞都在要去他去奋勇抵抗,都要求他排出心中怒火,他的神经高度紧绷,血液就要变成岩浆就要冲破头顶,好降落再融化自己。
地毯上绽开朵朵红花,鼻血蜿蜒流向嘴唇,晕染在唇线旁,又渗入嘴中。睢景歌尝到血液的甜腥,精力不济地低下头颅,睢孝肆立马箭步上前,迅速解开捆绑他手腕的绳子。在松开的刹那,他无力地倒在睢孝肆的肩头,意识朦胧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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