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来诗木着一张脸,瞧不出哀乐:“当然。”
睢景歌斟酌片刻,还是问了出去,“你能碰见那场面绝非偶然,你也应该知道是睢孝肆在背后推动,为什么还会顺着他的意思,把游鸿清举报了呢?别人可都说,游鸿清很疼你。”
“他是很疼我啊,”游来诗不否认这个说法,淡然的脸上甚至扬起一点笑,渐渐地笑中便掺杂上一种嘲讽与不屑,“但他为什么疼我,我想你们在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一定一目了然。我希望爱我的人是爱我这个个体,而不是因为谁而爱我。这可不叫爱,这是一种残念。我举报他,是因为他把我最爱的妈妈杀死了,不是亲生母亲,是那个躺在我怀里死去的母亲。”
睢景歌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清楚地看见,游来诗向他投来的眼神里含着悲戚的笑。
她说:“我和睢孝肆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我说过了,我们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有钱人的圈子里自然有各式各样的八卦,涉及游氏一家的便就少不了游鸿清对待这个唯一的女儿的态度。小时候不甚在意,但长大后,游来诗也会听闻这些闲言碎语,揣摩一下就不难发现某些人龌龊的心思。往后,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一个父亲真的会对女儿产生这样的想法吗,这可是遭天谴的。她会试探游鸿清,但发现游鸿清对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一种单纯又热烈的父爱。她把这件事放下,可这件事她思虑太久,久到转眼就能被另一件事吸引——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柳沫浮的关注变多,她很喜欢这个温柔的母亲。
但这样的女人终是没能长命,因为偶然得知游来诗的身世,被敬爱多年的丈夫无情地刺死在刀下。
“有人来找过我,”游来诗突然说,“他跟我说,睢孝肆的父母是被睢孝肆害死的。”
睢景歌瞳孔骤缩,脸色苍白,瞪大的眼里充满着不可置信与荒谬,他的第一反应仍是为睢孝肆做辩护去否认。那晚车祸的场景重现在目——车子飞驰而过,睢孝肆从车上摔下,被撞的车子瞬间燃起烈火,也就是那一晚,睢孝肆痛失父母,也丢掉了Alpha腺体。
他沉下心里的惊愕,摇摇头,自言自语:“不会的,他不会这么残忍的……谁告诉你的?”
游来诗瞄了一眼看向这边的青年兵,冷着一张脸小声说:“现任3S级军官。”
睢景歌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他不是睢孝肆的人吗,你确定是他?”
他的不信任很正常,游来诗也不是没有过。她扭头,不去看睢景歌,嘴里在说:“就因为是他的人,被他亲近,才会知道一些事情。或许你可以趁着睢孝肆不在的时候见一见他。”
睢景歌下意识缓慢地摇头,他知道离开青年兵的视线去见别人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他找你,不单是说这个的吧。”
3S去找游来诗是带着目的去的。他的本意是去找睢景歌,只是睢景歌行动不便,他只能带着秘密去找活动范围想对较大的游来诗。他听说过游鸿清的事情,也知道是睢孝肆在背后策划这件事,游来诗家破人亡离不开睢孝肆。故此,他以为游来诗会憎恶睢孝肆,便趁着侯汀娴去作战派参会时找到她。
根据以往,作为3S级的军官是有必要同去参与会议,但他这个军官有名无实,军区内所有的一切都是睢孝肆亲手安排,他也永远因为这层身份而离不开军区。
他不是因为没有实权而对睢孝肆生恨。游来诗说,上任3S军官在两年前的星球战争中牺牲,主要原因是因为装备出现致命的缺漏,这才导致他一去不复返,而这缺漏就是人为的。睢孝肆提拔现任的3S军官,那是因为他偷窥到睢孝肆丧尽天良的行为被对方发现,这个官职是为堵他的嘴,且上任3S军官是现任的老师,他去坐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了。
睢景歌大概了解3S军官的意图,对方是想帮助他们离开军区,让他们把证据交出去。
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不由得苦笑。如今睢孝肆位高权重,外面哪有人敢来军区制裁他:“就算是个虚职,但总还是头冠官衔,即便他把证据交出去,也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吧,到时候的流言蜚语也够睢孝肆吃一壶了,传到领导的耳朵里,他多少要受点儿非难。”
游来诗冷笑:“传出去的话3S就死了,他想要活着。能让他活的地方,他去不了。”
作战派有一个警院,名叫金级,是最高的审判机关。那里对一切证据都会进行严谨的核实,凡是确定证据所说无误后,无论被举报者是何等身份,就算是九重天的最高首领,都会受到必要的制裁,那里的法大于一切。
3S军官已经摆明对策,那便是让他们参与与朝乾的作战。他们不是专业作战人士,倒时候也会是打酱油的角色,但并不会妨碍他的目的。他在军区认识一个画师,如今他们是爱人关系,自是愿意协助他。画师经常前往作战派,据了解,她也会在下次星际大战去往战场。只要他们成功去往星际,就会遇见画师,到时候由她接济,将证据呈给金级。让最具权威的机构确认睢孝肆的罪行。这样,即便睢孝肆知道是他做的,也奈他无何。
睢景歌沉默了。良久,他才生涩地问道:“那样,睢孝肆会死吗?”
“不会,3S说了,他到底是有功之人,或许只会在监禁之地囚禁到死吧。”游来诗冷睨他一眼,嘴里泄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讥笑,“你不会爱得他无法自拔了吧?”
“……还是能清醒过来的。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解决我痛苦的办法呢。”睢孝肆苦笑着。
游来诗目光移到青年兵的身上:“趁其不备,劈晕他。之后我会让3S给你拿按印纸。”
星际作战的主要参战人员是作战派,必要时也会从军区抽人。凡是从军区前往星际的士兵必须要在按印纸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与手印。一旦手印按下交于仪器录入,按印纸立刻生效,即便撕毁也不可作废。
睢景歌了然于心,偷瞄青年兵后,见他没往这边看,又看向游来诗:“你能及时联系吗?”
游来诗这次撩起头发,她的耳上赫然闪过一个通讯设备的身影:“来这儿,就为了等你。”
“……”睢景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声说,“联系吧。”
在他说完后,游来诗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站在原地,默默地遥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最后仰头闭眼,把所有的苦涩全都吞入腹中。再睁眼时,他眼里的决心更加明显,他是铁了心要离开睢孝肆,也要让睢孝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尽管……
尽管他确实很爱睢孝肆,所有的不爱都是谎言,他迟早也会为自己撒谎付出代价。
临近午时的日光越发毒辣,它透过周围的绿荫,倾洒在布满鲜花的泥地上。睢景歌转过身去,踩着金光,缓慢地来到睢孝肆曾坐过的长椅上。这个时间段,这里恰好是一片阴凉,头顶的枝叶窸窸窣窣,流动的风吹拂着他的发,阵阵凉意让他安详地眯了眯眼。
随后,他侧首,指着那朵开得最艳的、此刻正依附在孩童石像上的玫瑰花,对着站在身后的不远处,满目好奇的青年兵,故意小声说:“那朵花开得很漂亮。”
“什么?”青年兵果然没有听清,他凑上前来,站在合适的位置,“请问您说什么?”
睢景歌扭头看向站在身边,伸着脖子看那朵花的孩子,笑道:“我说那朵花开得很漂亮。”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您是想让我去给摘下来吗?”
“如果你可以。”睢景歌说。
青年兵一听,立即肯定:“我当然可以。”说完,他就跨开腿要去摘那朵花。
也就在他刚走没几步,处于其身后的睢景歌立即起身,以一个飞步迈到他的身后,抬起手来劈向他的后颈。青年兵不愧是有过七年的军区训练,感受到身后的疾风,他有过警惕地回头,却还是慢了睢景歌一步,甫一抬手,颈部便一阵刺痛,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睢景歌扶住他,把他放到在长椅上,呢喃道:“随意摘花可不是一种好行为。”
他回头,朝向游来诗离开的方向,满园花海中,他再次看见那个姑娘。游来诗手里拿着两张按印纸,在他签完后又递出印泥。他看着这盒红泥,伸出的手迟迟未曾下移,游来诗目色不善地看他许久,也没催促,就一直等着,等到他狠下心去,按下,抬起,按下。
一气呵成。
“明日,”游来诗临走前说了一句,“你大概会看到暴跳如雷的睢孝肆。”
睢景歌觉得这并不好笑:“……”
他在花园里又静默好久,直到太阳将他烘得发烫,汗如泪水铺了面,他才幡然苏醒。
早饭吃得晚,加之他害怕面对青年兵,在中午门被敲响时,他拒绝用餐,一直在卧室的床上待满整整一个下午。烈阳逐渐西移,天色又要昏沉下来,唯有卧室内通明一片。窗外隐约听见士兵们因用晚餐的而高兴的欢呼声。睢景歌从出神中回归,转头看向自然给他展示的雾蒙蒙的画卷,五颜六色交织在一起,美不胜收,他不禁望着望着又出了神。
直到,门开了。
声音不大,轻微,细小,听来还不如窗外喧嚷的欢乐。但就是这点儿声音,让做贼心虚的睢景歌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身,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那边的动静,不放过一丝一毫。他不往那边看,那边也没有任何声响,于是他转过头,看见睢孝肆一身军装,笔直地站在门口。
这次不再是便服长褂,他风尘仆仆,身着的外衣就是2S军官常年傍身的服装,那肩头以及左胸上的勋章,亮得刺目,多得惊人。他就像根木头杵在那儿,面色平和,也可以说是像沉静到死寂般的湖面,鬼魅一样深邃幽暗的目光紧紧吸着睢景歌的脸。
头顶的灯光那样柔和,明明之前照在他的脸上是那样好看,而现在,反倒衬得那张脸黑了几分,吞噬了周围的暖。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觉得反常,让人觉得他真的像一只恶鬼,幽幽窥视后就去扑身撕咬。
一头脱缰的野马把那萎缩的心脏当做草原,快速地奔跑让心跳膨胀到剧烈狂跳,不止是呼吸越来越混乱,大脑更甚,思绪翻江倒海地猛撞,睢景歌垂在身前的手捏起了拳状。
“哥,”睢孝肆的呼喊打破这诡异的氛围,现在看来并无异样,“我回来了。”
听见这声称谓,睢景歌顿时松了腰板,全身疲软地弯下腰。空气瞬间又缓缓流动起来,没人知道他多么想念这声称呼,只有听到睢孝肆喊一声,他才觉得刚才的紧张都是多余的。
睢孝肆朝他走来,他收回目光,在睢孝肆停下后转头,而后又垂下,摩挲着刚才因为紧张在左拇指上掐出的痕迹。床边,睢孝肆一动不动,他甚至只能用余光瞄见,可那人的存在感太强,就好像横在他的眼前,他看到哪儿,睢孝肆就挂在他眼皮下,呈现到哪儿。
“哥,我一天没见你,你就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吗?”他堪称温和地说道。
“没有一天,”睢景歌又看过去,说,“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睢孝肆抿起唇,幸福地笑笑。他单膝跪在床边,背手倾身:“哥,你猜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
管他是什么礼物,睢景歌心里想,他都不甚欢喜。除非睢孝肆告诉他,明天放他离开。
睢景歌淡淡道:“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猜你也不想知道。哥,我其实也不想知道。”
尾音戛然而止,他的笑意越发生冷。
睢景歌亲眼看见睢孝肆从身后拿出一样白色的东西,他的瞳孔蓦然收缩!
那是两份签了名、并盖好手印的按印纸。
他几乎是惊恐地将眸子对视上睢孝肆已无笑意的双眼,那黑黢黢的洞里能清晰地窥见自己失色的脸,他觉得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惊慌。他跪起身,从睢孝肆的手里一把夺过那两张纸。果不其然,白纸黑字,上面就签他和游来诗的名字,还有两个饱满的红色手印。
“你是怎么知道的。”睢景歌直觉一股寒意直逼上头,他的四肢都像是浸湿在冬夜的冷水里。
睢孝肆嗤笑:“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猜我是怎么的?哥,要不你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要是晚知道,你是不是就得真的去找金级啊,真的要弄死我啊?我告诉你,你!做!梦!”
睢景歌猛然抬头,震颤的眸子如同心跳一样晃动,眼里的、脸上的扭曲全部被睢孝肆看在眼。
“我就知道他不老实,从他老师死的那天他就不会老实。”睢孝肆说的“他”便是指现在的3S军官,他说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儿信任,“我在他体内植入脑传器,他想的,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哼,他或许还不知道吧,就算你和游来诗顺利前往星际,也会被遣送回军区,因为他现在的妻子,就是Xian的好朋友,画师Ling,不知道Xian有没有跟你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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