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迷茫被睢孝肆看得一清二楚。睢孝肆心满意足地扬起一朵灿烂的笑,便把狡猾的面孔藏匿在他的怀里,他可以感受到睢孝肆的话麻痹了他体内的白骨,顺着那一条条如线交织在一起的血管,奔涌到他的脑海里,在大脑里一遍遍回荡着——
“你跑不掉的,哥。”
第15章
睢景歌醒来时已天光大亮,睢孝肆早就在天明前离开,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孤零零一人。
这是每天醒来都会见到的场景,睢景歌见怪不怪,也从不觉得孤单。他掀开被,一如既往地去洗漱间收拾自己,照着镜子把那头乱发打理柔顺。贴近镜子后,他发现易感期过后,这几日的囚禁把他养出了膘,脸不再瘦削露骨。
走出洗漱间后,他直奔衣柜。衣柜里的衣服不多,以黑灰色的睡袍为主,很难找到几件浅色系的服装。睢景歌扫了一圈,在众多睡袍里挑选出一件合适的便装,照着镜子换上。
往常这个点是会有人敲门进入送饭的,而今日则不同。应了昨晚睢孝肆的话,他该是在临走前嘱咐过的,所以派遣送饭的人的手里并未托着饭盘,只是空手站在门外,对着睢景歌举手敬礼,就要领着他去楼下的食堂用餐。
睢景歌这一身打扮就足以说明他还记得昨晚睢孝肆的话,眼下直接二话不说就跟在一身军装整齐的士兵身后,走出囚他多日的牢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卧室之外的模样。没有睢孝肆的卧室那般富丽堂皇,这栋楼堪称庄严古朴。长长的走廊一望无际,透过窗面的光如雾如雪地洒在地面,让闪着青光的地砖像燃着幽幽鬼火,铺展延伸到两侧。每走几米,睢景歌就会发现墙壁下的花盆,花盆里全都栽植了清一色的桃花雪,芬芳馥郁的花香飘了一路。
拐了个弯,睢景歌随着士兵坐上电梯,一通直下,来到底楼的餐厅。餐厅宽敞有序,布局和谐,只是没有烟火气。但既在军区,管理就极其严格,作息时间一律不得耽误,眼下早已超过早餐时间,餐厅内杳无人迹。睢景歌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观察好一会儿,才挪开步子前进,士兵就在身后一步一趋地跟着。
睢景歌点不出花样,仍旧选择与之前吃过的一模一样的早餐。像校园时代,他找到熟悉的窗边,挑选一个向阳的位置,晒着光,喝着碗里的粥。余光不经意瞟向一旁,士兵就在座位上挺直腰板干坐着,活像个真人版的雕塑。
实话实说,睢景歌不排斥吃饭时身边有人看着他,更不会拒绝有人坐在他的身边。但如今他竟是觉得这画面极端的诡异,像是随身携带着一个摄像头,任凭那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全方位地监视着,然后传达给远处的睢孝肆。
这士兵看起来年岁并不大,长得白净偏稚嫩,更像是一个青年兵。睢景歌咽下嘴里的食物,闲聊似的问:“你一整天都要跟着我?”
青年兵扭头,对他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小虎牙白又尖:“我必须要确保您的安全。”
不愧是区内训练出的士兵,既不明说是对他的一种变相监视,还能用保护这种看似颇有道理的理由来跟着他。昨晚睢孝肆说他一定跑不掉,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有一个走哪跟哪儿的狗皮膏药,他能逃出军区,除非得会隐身。
他自上而下打量青年兵几眼,突然奇想到若是他在这里坐着晒太阳一天,那么这个人也就得跟着他,板板正正地坐在这里,不由得发自内心感叹一声:“这个工作挺不容易的,估计没几个人心底是愿意听从睢孝肆安排的。”
“其实不然,”青年士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管您还真的是一个抢手活,因为我们能借着这个机会去偷懒一会儿。对于军官的各种指示,我们是义不容辞,绝无抗议之态,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绝对不会退后一步。”
睢景歌:“……”
作为军人,这是他们该有的思想。
“你入军区多少年了?”他问。
青年兵不假思索道:“已有七年之久。”
“在这里的生活,你觉得累吗?”
“说不累是假的,但是每一天都要充实得多,也结交不少朋友,便就不觉得太累了。”
七年,这个孩子仍具备着一副蓬勃朝气的面容,军区没有把这块铁打磨得变了样,说明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Alpha都很好。
睢景歌透过他,想起睢孝肆未来军区前似乎也是这样阳光开朗。但这里倒底还是Alpha的军区,容不下没有丁点儿成绩的Beta。
他突然恨自己,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若是他没有让睢孝肆去军区,是否睢孝肆也不会满身是伤地度过这糟糕的十年,是否也就没有这样大的权力,就不会对曾家云胡作非为,进而便也不会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心里盛不下的困惑全都溢出,朝着神经微弱的头脑进攻。睢景歌有些偏头痛,眼前未见底的汤水再也吃不下,抬腿就要离开此地。
以军区内最高楼为中心,区内的训练场地全部分布在四周。睢景歌绕过笨重高大的金属器械,缓步来到水池旁,观望着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士兵们。他们浑身充满着力量,口号喊得响亮有气势。他就静静地站在这儿,看着他们,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将视线移开,然后撞上了另一边那一排排的器械架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沙袋。
突然间,不知怎的,侯汀娴的话就闪现在他的耳朵里。再看那沙袋已不是沙袋,而是赤裸着上身,被当成沙袋训练的睢孝肆。他是那样的不服气,即使被打得满面血,犀利的眸子紧锁着对他施以暴力的男人。待那男人褪下手带,侧过身子,他识别男人的身份,正是在厕所里认识的那个崔教官,也是睢孝肆的教官。
当空的烈日照出强烈的金光,场地上训练的人的呼喊声一阵高于一阵,那不远处的沙袋还是沙袋,刚才那一幕只不过是他的幻想。但睢景歌像是真的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发着颤,像极了当初睢孝肆裸着上身跪在寒冬里,被教官一鞭接一鞭地抽在身上。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身体还有些冷,池子里流动的水都在他眼里结了冰。他闭上眼,艰难地退后两步,让自己完全暴晒在烈日下才缓好。
人有痛苦就应该努力去远离痛苦,可睢景歌好似有自虐症,非要去撕伤疤挨伤口。他转过头去,看着身后一脸担忧的青年兵,额头上布满细汗,活像刚从训练场地下场的士兵。
“你说你在军区七年,那你应该知道睢孝肆被Alpha虐待的事情吧?”
换作在睢孝肆没有大成就之前,这个话题就是一个饭后茶点拿出来取笑的笑话。如今睢孝肆功成名就,位高权重,谁要是再敢把这件事议论,去说闲话,那可真就是想死了。所以青年兵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低头,缄默不语。
“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只是想了解他。”
这时,青年兵慢慢抬头,眉头紧锁的脸瞧着异常沉重。稍微地,他平缓脸色,眼神里流露出对过往荒唐的不满与无奈:“这件事军区里都有所耳闻,我和2S?睢的上级不同,自然在一起训练的场地也就不同。但是一个Beta来到Alpha军区确实是个稀罕事,我和朋友也很好奇,就在休息的时候去看过。那时别人都在休息了,2S?睢还在被迫加练,他浑身是伤的身体看得让人可怜,我比较胆小,就很少去亲眼目睹,只是听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所以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几年前他杀了一个骚扰他的Alpha,被关了小黑屋。曾经朋友告诉我2S?睢长得很漂亮,对他心怀不轨的Alpha很多,但敢动手的只有那天喝醉酒的那个。别人都说是药师Xian在暗中帮助,这消息我不知道真假,但是Xian与2S?睢关系的确很好。”
睢景歌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没有侯汀娴,睢孝肆会走入何种地狱。
“别说了,”他抬手打断,茫茫然地环视一周,“这里有没有、有没有散心的地方?”
他现在如同被人提溜着按进水里,不呼吸憋得慌,呼吸一口全部塞了水,全都灌进他的肺里,让他喘不过气,要死了一般的窒息。
“有,”青年兵指路,“有一个园子,就是2S?睢军官开拓的,里面种满了玫瑰花。”
睢景歌:“……”
沿着鹅卵石小道,睢景歌在青年兵的带领下来到军区较为偏僻的位置,见到了那片静谧绚丽的玫瑰园。映入眼帘的娇媚艳丽的桃花雪在风中摇曳,它们争奇斗艳,攀爬附着在精致的篱笆上、高墙上,鼻尖萦绕着沉醉气息。园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泉,一道彩虹挂在上头,像搭了一座桥梁,把两端的桃花雪都串起来似的,引得低垂花茎的玫瑰都昂首挺胸。
“这里鲜少有人来,但是今天军官特意与我嘱托,说是可以领着您来这里走走。”青年兵指着那个喷泉旁的长椅,说,“2S?睢经常在那里休息,他很喜欢这个院子。我听别人说是因为他的爱人喜欢,所以爱屋及乌,就也跟着喜欢……”他说完,移动眼神去偷觑一言不发的睢景歌,在被抓包后又慌忙地错开视线。
“想问什么。”睢景歌没让他闷在心里。
“您是他的爱人吧,”他说这句话时没有疑问的语气,全然是肯定,“我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照顾过,2S?睢这个人平时挺冷漠的。”
睢景歌垂眸,低声道:“他很开心吗?”
“当然,您在军区的这几日,他高兴得比我们休息一周都夸张,他看起来像个孩子。”
军区休息从不超过三天,七天的概率微乎甚微,士兵们做梦都不敢肖想七天的假期。
芳香怡人的花园能使人心旷神怡,可睢景歌的心悬而不沉,反倒越飘越高。心中的天秤悄悄发生偏移,他心烦意乱地抹了把脸,指尖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现在想来也没错,他深谙不该去同情睢孝肆,却还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他的忍不住是要受到道德的谴责的。夜静更深,睡梦中,他会看见曾家云的脸,他会被吓起,继而心中做着激烈的抗争。为此,他太痛苦了,疲倦与无奈永远地遮蔽他温柔的面容,他迫切地想为自己要找一条合适的出路。
就在睢景歌心劳意攘,急需回去休息时,他见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最后降落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他好奇,多盯了会儿,想看看这只蝴蝶究竟飞去哪里,但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它再次起飞,反而意料不到的是,他突然发现从花骨朵的旁立起一个青衣女子。
青年兵说这个地方平时只有睢孝肆来,旁人只可远观,凡是进入此地的人都需要向上报备,这里堪称是“军事重地”般的存在。照他所说,女子的出现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在这嘀嘀咕咕,那边的女子早就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她秀眉微皱,面色不善地凝视着不远处的两人,更多的是在端详着睢景歌。她的眼睛分明在说她记得睢景歌,身子却纹丝不动,没有一丝想要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就单单站着,远望着如她一般驻足不前的人。
这边,睢景歌对她有印象,名字含在嘴里,思来想去就是喊不出。他纳闷,转头让青年兵在原地等他,青年兵敬礼照做,他则迈开步伐朝那个熟悉的姑娘走去。
“睢孝肆强迫你来的?”见他停下,女子展平眉头,面无表情地问,语气平静无起伏。
睢景歌没回答。
眼尖心细的女人透过他的表情仿佛知晓了什么:“我们见过的,睢孝肆没跟你说过我吗?或说他就没跟你提起过让他引以为傲的那件事?他可是不费吹灰之力扳倒了游鸿清。”
恍然大悟间,他记起来了,眼前站着的女子正是游鸿清的女儿,游来诗。
“说过,”睢景歌怜悯地看向她,“倒是你,节哀。”
游来诗深看着对方,黝黑发亮的眼睛里不见得任何情绪,像一潭死水般沉静,大概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够惊醒她。半晌,她移开眼,低垂的黑睫掩去眸子里的侵略,转成哀痛。
风拂过,那只蝴蝶感受到风的力量,震颤双翅,朝更茂密的花丛中飞去。
睢景歌回头看了一眼,青年兵腰板站得挺直,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树枝上的喜鹊。他转过头,见游来诗仍是低头望地,悄声问了一句,也算找话题闲聊:“你怎么会在这儿?”
游来诗抬起眼皮,淡眉上挑,脸上仍是擦不掉的冷漠:“你还没有回答我。”
睢景歌一怔,这才想起游来诗在与他刚碰面的时候询问的那句话,顿时觉得是他失了礼貌,而后立马赔笑致歉,在回答时那上扬着的嘴角因为内容又落了下去:“嗯,不是自愿。”
“我就知道这一家都是疯子。”游来诗漠视前方,又淡淡地瞥开,“睢孝肆让我来的。”
睢景歌还记得那日睢孝肆对他说的话的内容,轻而易举就联系到侯汀娴身上。
柳沫浮死后,游鸿清因证据锒铛入狱,游氏家业本该合理顺承给唯一继承人游来诗,偏偏现在游来诗被迫留在军区,和睢景歌一样,成为半个失踪人士。这样,睢景歌可以猜测,游氏家产大部分又重新回到睢孝肆的手中,睢孝肆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说前几日开庭了,”睢景歌有意打探,“作为证人,你应该也在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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