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的小夫妻离开后停轿场内好一阵无人说话,卿白聚精会神也只能听见一点轻微动静,据那一点轻微动静卿白猜想那些礼官大约是在点香跪拜。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逐渐大了一些,二人听见老礼官用他那把苍老沙哑的嗓子拖长了尾音唱道:“请鼠神下轿——”
神像自然是不可能自己撩开轿帘走下轿子的……就算可以,那也不能当着信众的面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比如自己下轿子。
‘神明’嘛,必须得人‘请’着下轿才行。
那些礼官也不是光嘴上请,是得亲自上手负责后面事宜的。
一声未平一声又起:“请牛神下轿——”
随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请神声,卿白这时候才终于想起来问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们这是占了哪位‘神明’的轿子?”
若是排序靠后,有了可操作空间,说不定还能提前下轿物归原主蒙混过关……
九年自然听出了卿白言下之意,可惜……
“请虎神下轿——”
帘外近在咫尺响起的请神声破灭了卿白美好的设想……还破灭得非常彻底,下一秒,一只手就从门帘处伸了进来。
在这短短的两息之间,卿白脑内闪过了无数念头,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他记得之前游神时看见的虎神神像是以彩纸糊的一尊半人高蹲虎像,而现在轿内被他与九年占了个九成九,哪里有蹲虎纸像的影子?总不会是在……
咳咳,危机已近在眼前,卿白连忙收回跑偏思绪,正琢磨是该把人往外推,还是趁机逮住这只伸进来的手控制这个礼官做人质,就见九年不慌不忙一手圈住他的腰微微俯身,一手往轿座下一掏,然后在轿帘被彻底撩起前往礼官伸进来的手里送了一团……猫?
又是个熟面孔,原来小黑猫刚才轱辘轱辘滚进了虎神轿辇,虎与猫倒也能勉强算半个同宗,都是猫科……等等,九年选这个轿子的原因不会也是因为他们都是猫科吧?
在卿白胡思乱想的功夫,帘外的礼官已经毕恭毕敬地接过了一脸懵逼的小黑猫,并且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卿白见了,一时不知是居然从一只猫、而且还是一只黑得五官模糊的黑猫脸上看出‘懵逼’情绪的自己问题大一些,还是坦然接受纸虎变活猫的礼官问题更大一些。
然而很快,卿白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不止是纸虎变活猫,其他轿子里出来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神像。
一片叽叽喳喳鸡飞狗跳声里,老礼官从鼠神轿里请出来的是只小头大肚长尾巴一身短毛发黄发白的大耗子,牛神轿里直接牵出一头嘴里还在细嚼慢咽着什么的大黄牛,兔与牛羊鸡狗猪等家禽家畜没什么好说的,在乡下走一圈基本都能凑齐,蛇与猴也不算如何罕见,虎虽稀罕但已被猫顶替,卿白悄悄将轿帘撩开一条细缝,他唯独只好奇那龙神会是何方神圣,若是另一种花色的蛇,如此没新意,他真的会很失望。
场上倒是没出现第二条蛇,卿白透过轿帘缝隙看着外面那坨足足有茶几大的乌龟神色复杂,……怎么说呢,有新意,但不多。
卿白望着乌龟屁股自我开解,这种地方没有真龙很正常,或者说没有真龙才好,毕竟瞧这些‘生肖神’的作态,与他们只会成仇不可能善了,乌龟再是壳硬也总比龙好解决吧?
见卿白的注意力久久放在乌龟上,九年出言解释道:“真龙毕竟是传说中的生物,极少出世,一般民间顶着龙名的大多是一些上了年岁或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鳞类动物,比如鱼蛇之类,算是取个借名正身的意头,若抓住机缘它们也确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化龙。”
“至于乌龟……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行。”
这还有理论?
卿白收回目光,似随口夸道:“九年真是博闻强识。”
九年日常谦虚:“博闻强识谈不上,家学渊源,刚好对这方面有些了解。”
听九年这样说卿白顿时对他的真身来历更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渊源家学,才能在化龙一道研究出理论知识……
‘十二神明’既齐,礼官怕误了吉时没敢耽搁直接领着它们出去接受信众的热情瞻仰与美味宴席,除了被九年硬塞进去的小黑猫其余十一位都很配合,不但配合还很期待,这就显得张牙舞爪扭来扭去浑身上下每一根猫毛都充斥着拒绝和‘我想逃’的小黑猫格外不合群。
可惜它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它只是一只小黑猫,负责虎神的礼官虽然有点疑惑,但依然选择单手控制住了今天似乎格外兴奋的‘虎神大人’。
卿白看着哪只巴掌大的小黑猫即便被单手镇压也坚决不放弃挣扎的背影,难得升起了点恻隐之心:“就这样把它塞进十二神里,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虽然这小黑猫一看就有问题,但那些冠神之名形似妖魔的生肖神明显问题更大,即便是出于两害相权取其轻或者作山观虎斗,现在就让它们对上厮杀也早了些。
九年却对他的猫科同宗没什么怜悯之心:“别小看它,现在还能留在巨槐的,没有省油的灯。”
卿白也想起了那小黑猫之前一声咆哮吓退鼠神的场面,心里本就不多的恻隐之心瞬间烟消云散,并默念三遍以貌取人要不得,小猫咪也一样。
九年:“而且它们虽然顶了个神名,但本质上依然不过是修出了点神通的山精野怪,神名对它们既是助力,也是禁锢,平日只能在神像内修炼,只有圣驾巡境之日借助信众之力短暂自由活动,不足为惧。”
在小吴那里慎之又慎差点令她望风而逃、她这个等级处理不了的食人伪神,落到九年这里就成了‘不足为惧’了,各中差距,令鬼心酸。
想到小吴……卿白总算记起还有一位被他们遗忘在外的同伴了:“……对了,你拽我进来的时候没有没注意小吴如何了?”
这地方虽然不大但遮挡物不少,应该挺好躲……
“哦,”卿白体贴的补充了一句,“就先前拉着我,脸上戴着二师兄面具那位。”
“二师兄?”九年轻轻歪了歪脑袋,不知是在回忆之前拉人入轿时那电光火石的一幕,还是在思考二师兄面具的问题。
没等他思考出结论,轿窗处先传来了四声矜持又不失礼数的叩击声,而后小吴的声音便从窗外传了进来:“哈喽啊,有人可以理理我吗?”
卿白撩开窗帘,小吴的脸便映入眼帘,她见了卿白也很激动,差点直接把头插进轿窗:“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呢!”
面对如此深情厚谊,卿白却没有回应,因为眼前的小吴脸上并没有戴面具,她甚至还有脸,那张上一个找到他的小吴说被她当机立断舍头跑路丢了的、平平无奇的脸。
第112章 开胃菜
“怎……怎么了吗?为何这样看我?”小吴被卿白的沉默凝视看得浑身不自在, 下意识抬手摸摸脸,“……可是我有哪里不妥?”
卿白别开视线,摇了摇头。
小吴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作势又想往轿子里钻, 被卿白不动神色地挡了回去她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道:“趁那些碍事的这会儿不在,咱们赶紧逃吧!”
卿白心中一动:“逃?往哪里逃?”
小吴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往外逃。”
听了这回答, 卿白颇有种时光回溯循环往复之感。
也不知她是看出了卿白复杂表情底下不情愿落荒而逃走回头路的决心, 还是本身也没什么坚持到底的信念, 竟是劝都没再劝两句便开始退而求其次:“好吧, 既然你不愿意走, 那便进祠堂吧。”
卿白目光停驻在小吴那张毫无特色的路人脸上片刻,居然从中品出了几分微妙的遗憾与认命来。
然后下一刻, 遗憾认命的小吴突然一把扯下轿帘:“既然如此,九年大人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吧?!”
看着轿中堪称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的两人,小吴半是震惊半是迷惑地歪了歪脑袋, 手上一抖, 轿帘缓缓落地。
哦豁, 捉奸虽迟但到。
小吴:“你……你们这是?”
虽然捉奸的人与卿白想的有所出入,但到底殊途同归, 也算圆了他心底的隐秘遗憾。是以虽然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些不雅, 还有个大煞风景的鬼在前面直楞楞地盯着, 卿白也无半分不自在,面对小吴的疑问, 他眉峰一挑, 那张总是稍显冷淡的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你还看不出来?’
嗯,就很嚣张。
与之相比, 九年就要谦逊温和得多了,先是好声好气的解释了一句:“这轿子有些小。”
然后长腿一蹬,有些小的轿子瞬间如纸糊一般在无形腿风下干脆利落的四分五裂,轿壁轿顶顺着力道朝四方飞射而去,不光正前方的小吴被轿辇碎块打了个猝不及防,外面刚欢欢喜喜开席的众人也无辜遭了殃及,靠近停轿场的好几张桌子被掀翻,碗盘酒肉满天飞,而那些落座在攻击范围之内的人则不幸被砸了个正着。
一时间,劈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轿体桌椅碎块砸在人身上的闷响痛呼哀嚎声、‘十二神明’愤怒的咆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引发这场骚乱的九年已经揽着卿白准备离开。
卿白虽然不知九年想带他去哪儿,但看方向似乎并不是祠堂?
就在卿白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有误时,他们离开的路上横空跳出了第一个波折——一团黑雾颤颤巍巍视死如归地拦在了九年面前,它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并没有贸然做出攻击之举,只把自己当成一颗绊脚石,能拦得一时片刻便算立功了。
九年也确实被拦住了片刻……倒不是那颗绊脚石有多么大多么厉害,不过是投鼠忌器罢了,毕竟他如今不是一个人,得顾忌着怀里柔弱可怜的小灵犀。
只是这短短一停顿的片刻,也给了下面被猝不及防砸一脸的那位反应过来的时机。
小吴抬手狠狠一抹脸,声音含笑,那双眼睛却是冷若寒冰:“倒是我看走了眼,原来九年大人也是那等一言不合便掀桌的粗鲁之辈……”
她那只莹若白玉的手落在脸上后就像小孩儿捏橡皮泥一样,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十分轻松写意的便改变了皮肉与骨骼的位置,咔咔几声轻响过后,手再放下,那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便被一张精致到有些阴柔的脸取而代之。
随后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拔节声响起,原本与正版小吴一般无二苗条单薄的女子身形跟吹糖人一样迅速膨胀拔高,某些多出来的部位缓缓融于空气…也可能并不是多出来的,也没有融于空气,只是稍微改变了下形状,依旧在原位?但某些辛苦隐藏的部位却是真的重见天日……这人竟是男扮女装!
被人指着鼻子骂粗鲁的九年连个眼神都欠奉,神色沉静不骄不躁,目光静静落在那团拦路黑雾后方祠堂露出的一截张扬得仿佛能划破黑夜的飞檐翘角上,上面蹲着一只小小的脊兽。而祠堂的正脊两端虽好好被两尊卷尾龙头咬在嘴里,却依然隐隐有倾颓之势。
卿白倒是有些好奇,九年是追着燧镜来到巨槐的……所以他这么久没逮到人是因为没料到燧镜如此没节操没下限竟然变成女人躲避追杀?
至于卿白为什么这么肯定这人就是燧镜,大约是传说中同出一源的直觉?
先前他披着小吴皮时卿白虽然一照面就认出这人不是小吴,却也只以为是巨槐当地除十二神明以外的邪物在装神弄鬼,还暗自感叹这手段比那些离了神像就成‘废雾’的伪神要高明三分。等他变脸时卿白又以为他是那个将他们逼入巨槐,变脸技术十分纯熟的神秘鬼吏,直到那层伪装的皮彻底卸下,只一眼,卿白所有的猜测全化作一句话……原来他就是燧镜。
明明他从来只闻燧镜之名。
在场有同族感应的并非只有卿白,刚解放全身以真面目示人的燧镜也长眉一扬,将目光聚集到了卿白身上,一边细细打量,一边连道了两声‘难怪’,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
卿白被他那仿若打量死物的目光看得浑身恶寒,刚想说点什么就见他轻飘飘地移开视线,用不知算是商量还是谈判的口吻对九年道:“你我共事千年,算上上回,一共只交了两次手……”
似乎完全没被族长放在眼里的卿白:“……”
90/111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