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白捏着因为数量过多且主人态度过于慷慨随便而显得十分不值钱的符箓,强忍住心中涌起的打开符箓与这家人大门上方新鲜出炉的镇宅符仔细对比一番的冲动。
……
巨槐坐落在几座大山的夹缝之中,山势巍峨雄峻连绵起伏之间隐隐形成半盆地之势,其下居民自然聚群而居房舍彼此靠近,房多人多,明明山高地远,乍一看竟也有了点繁华之地的模样,尤其是在圣驾巡境这样举族出动的大日子。
抬着‘神明’的长队打着纸糊的彩色灯笼,虽灯光微弱,但长队过处,接受了‘神明’巡视赐符的人家纷纷打着手电筒追随而出,从高处看,竟像是给那队伍强行续了老长一截,潆洄游弋间,似龙又似蛇。
这长队的目的地说是镇尾祠堂,实际是祠堂前边的晒谷场,毕竟就算巨槐人再如何敬宗睦族孝子贤孙,那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平日无人光顾,只有逢年过节才开门接受香火的祠堂一口气根本放不下十二台大轿。
祠堂虽然进不去,但也不能委屈了一年难得出一趟门的十二神明们,镇民们老早就将这片全镇共用的巨大晒谷场收拾出来了,打扫干净只是最基本的,他们还贴心的做了分区,十分豪横的一半玩乐一半摆宴,还特特在最靠近祠堂的那一面以竹竿与红布围出了一片专门安置轿辇的‘神明’休息区,旁边就是正热火朝天准备等会儿群宴大席的临时露天灶台。
随着阵阵热油下菜大勺翻炒的热闹动静扑鼻浓香伴着油烟朝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原本成群结队聚在晒谷场另一头疯玩疯闹的小孩儿们鼻子小狗似的耸了几下口水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玩具与小伙伴瞬间失去吸引力,吵着闹着要上桌吃席,大人拗不过,只好提前落座,夹些桌上提前备好的冷盘里的油酥花生米给小孩过过嘴瘾……如此生动鲜活,居然衬得那十二台轿辇前堆成小山一样的贡品香烛显得有些没滋没味了。
想来那些‘神明’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十二座轿子刚落地便瞬间空了十二个,也不知道它们是出去觅食还是与民同乐了……或者这二者并不冲突可以同时进行。
然而他们顺心如意却苦了卿白小吴,谁知道这巨槐摆了百桌的群宴座位排列既不按年龄辈分也不按家庭单位,而是按信仰生肖,还丧心病狂的编了号,让想浑水摸鱼的卿白小吴无计可施,只能蹲在暗处干看着。
在腿麻之前卿白决定及时止损,这席他们既然上不了桌那就不吃了,干脆转换阵地趁所有人忙着上桌上菜时去探一探祠堂。
这里虽然房多人多,但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象征意义,祠堂作为这次圣驾巡境的终点意义都十分不凡,若九年真在巨槐,那卿白想,他也只能是在祠堂了,反正总不会在席上……
“你看我这样如何?”小吴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卿白的思绪,转头一看却对上一张长嘴獠牙蒲扇耳、粉嫩苹果肌异常饱满还油光发亮的……猪脸?
卿白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原来小吴不知什么时候从卖玩具的小摊上顺来了一张猪八戒塑料面具戴上了,这面具毕竟是小朋友的尺寸,虽然小吴的脸盘子不大,也还是露出了半截下巴,显得有些局促,但她自己还挺满意:“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就多带个备用脑袋了,体面人做久了,这突然没脸没皮的还真有些不习惯……哎!你说我这样能混进猪神那桌吗?”
小吴看起来兴致勃勃,两边的大耳朵真像扇子一样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扑闪,瞧着还挺Q弹质量挺好,卿白沉默几秒,不忍泼她冷水,只好委婉道:“与其费尽心思混上餐桌,不如先试试混进祠堂,我看过了,现在祠堂那边无人看守,难度要低很多。”
小吴:“……”
小吴很想说你说的混‘上’餐桌与我说的混进猪神那桌好像不是一个意思……但想了想自己若真一时冲动勇敢地戴着这粗制滥造的猪八戒面具一个人和整个晒谷场的人对线,要是不幸身份败露,那等待她的,可不就是‘上餐桌’么……
“你说得对。”小吴猪脸认真,十分能屈能伸,“你说咱们怎么走?”
能怎么走?当然是绕着走。
说干就干,两人当即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沿着晒谷场的边缘往祠堂绕,好在此地名副其实十分对得起它的‘巨槐’之名,几乎是五步一小槐树十步一大槐树,树树相连没有空处,于是在树荫与黑夜的掩护下两人无惊无险的绕过了人最多、暴露风险最大的玩乐区与摆宴区。
过了这两个区便是停放十二轿辇的‘临时停轿场’,这下更好,有了大片红布的包围遮掩两人连鬼鬼祟祟都不用了,只要穿过或者再绕过‘停轿场’他们就能悄无声息大摇大摆的直接从祠堂正门走进去。
两人决定还是绕着走,一是反正都到这儿了也不差最后这几步,二是那十二神明实在邪门得很,虽然之前曾远远看到它们离轿而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然而绕到一半眼瞅着胜利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卿白却突然停下了追寻胜利的脚步,微微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
小吴不解,压低嗓子用气声问:“怎么了?”
卿白:“里面有人。”
小吴握着勾魂锁的手一紧:“你确定……是人?”
卿白点头又摇头:“我记得声音,是镇口人家那对新婚小夫妻。”
来的路上小吴已经听卿白说过他之前所见,闻言顿时更加紧张:“那耗子不是被猫吓跑了了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吗?他们还来这里干嘛?”
卿白也疑惑:“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撩红布的手刚刚抬起来就被小吴一把抓住,就在卿白以为小吴要阻拦他时,却见小吴突然从身后摸出第二张面具——尖嘴猴腮毛脸雷公嘴,额上一圈塑料环即使是在黑夜里也金光闪闪……都有猪八戒了自然不会缺孙悟空,这很合理。
“别急,先把这个戴上,别暴露了咱们身份。”
卿白:“……谢谢。”
布置停轿场的人挺用心,光是充做墙壁或者帷幕的红布就里里外外挂了好几层,有什么神圣的用意暂时不知道,倒是方便了两人藏在挂布里慢慢靠近小心偷听。
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两人刚听声辩位靠近声源,连挡在前面的最后一层红布都还没来得及拨开就听见一道年轻女声温柔又欢喜地说:“我怀孕啦!”
啊……这?
小吴下意识看向卿白,猪脸面具都遮不住她满腔的迷惑:那大耗子真的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吗?刚说求子这就怀孕啦?真要有这效率,它不是鼠神是泰山娘娘+送子观音吧……啊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如有冒犯大风吹去!
卿白脑袋缓缓一歪,他也很想知道。
第110章 签
两位不请自来偷摸围观的旁观者迷茫好奇自不提, 那位新婚不久就喜当爹的年轻男子也不知是高兴傻了还是另有想法久久没有反应,在场最激动的竟然是那只小黑猫……若不是它突然嗷咪怒嚎卿白小吴都没发现这只猫也在。
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嘶嚎声里满是愤怒与凄厉,小吴被吓了一大跳, 捂着自己没有起伏的心口小小声吐槽:“它在悲愤些什么?那崽有问题?那是爹的问题还是妈的问题?”
卿白将眼前垂顺的红布撩开一条缝, 这临时搭建的停轿场借了祠堂前面的一面墙承重搭竹竿,另外三面再用竹竿加红布一围就勉强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从上方看四四方方的独立空间。
轿子从红布那面进,十二顶轿子按生肖循序一字排开, 中间地上铺了三张竹编的晒谷席, 上面小山似的堆满了各色贡品, 唯一的实体墙边正对着轿子放了一张八仙桌, 桌上放着个大香炉, 里面除了燃着普通香蜡还插着一根又长又粗的特大号香,那根特大号香就算已经燃了一半也依然鹤立鸡群定海神针一样插在香炉最中央, 就是一根香看起来不像是敬神,倒像是在……计时?
他们位置找得好,正正好绕到了停放轿子那一面, 这样即便撩开红布也还有轿子在前面给他们遮挡一二, 不至于立刻就和里面的人照面。
卿白打量完这停轿场的结构布置, 那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年轻男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只是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作为当事人之一, 他居然比他们这俩旁观者还要迷茫不解:“……你不是说不急着生孩子吗?奶奶他们明里暗里催了那么多回你都没松口, 怎么…怎么突然就怀了?”
是啊,太‘突然’了……卿白忆起之前他们家老奶奶塞红封贿赂礼官就为了摸一下鼠神神像求子时这位年轻女人的态度, 那会儿她虽然没有很直白的表现出来, 但从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她其实是抗拒的,甚至有种事不关己只是因为新媳妇的身份勉强装乖配合家中长辈做戏的感觉。
而不过就是轿子从镇头巡到镇尾的功夫, 她却欢欢喜喜地说她怀孕了?哺乳动物中怀孕产子时间最短的鼠兔尚且还要酝酿十五天呢。
且不说这么短的时间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怀孕的,若是早就心中有数又为何不告知亲人?就只看她这对怀孕生子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折的态度,就很有问题。
透过轿与轿之间的空隙,卿白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站在八仙桌前的两个人,年轻女人微微垂着头,看不太清她的眉宇神情,但从她上翘的嘴角与嘴唇旁边那个浅浅的酒窝判断,她应该是笑着的。
蹲在贡品堆上的小黑猫仰头看着女人,眼瞳圆睁,嘴巴微张,露出两点尖利寒光,若猫咪也有表情,那它此刻的表情相当复杂……既惊恐又疑惑还有丝丝不敢置信,看起来比刚知道自己要当爹了的男人还要难以接受。
“孩子总是要生的……”女人那双指节有些粗大皮肤绝对称不上柔软细腻的手正温柔的、小心翼翼的贴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来回轻轻抚摸,就像是……就像是她已经透过衣裳布料与还未鼓起的肚皮抚摸到了她孩子的心跳。但因为她的肚子如今并没有显怀,所以她这慈爱温柔的动作总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别扭与古怪,“咱们有孩子了,你不喜欢吗?”
男人看着女人平坦的肚子,下意识摇了摇头,有些迷茫的模样,却没有顺着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而是道:“咱们的生意怎么办?”
女人抚摸肚子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在八仙桌上大香炉里烛火的映衬下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她的手依然放在肚子上,只是不论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还是缓缓攥紧的手指都表明她的情绪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她此刻的状态就像一头护崽的母兽,明明没有多大的动作多响的声音,却充满了攻击性。
“你不喜欢我们的女儿?”
……就这么会儿,连孩子性别都摸出来了?
“喜欢,自己的女儿哪能不喜欢?”男人倒是十分自然的接受了女人肚子里孩子的性别,十分想得开,“你说得对,反正孩子总是要生的,早生好过晚生,早生了就不用天天听他们变着花样的催咱们了,孩子生出来后给妈他们带,我们也能专心做生意。”
听了男人的话,女人青筋暴起的手重新恢复自然,似乎挺满意他的态度,反而是下面的黑毛小猫咪再度炸毛成海胆,泄愤般在贡品堆上张牙舞爪的蹦迪,奈何自身体积太小,再怎么蹦跶也没对那堆贡品山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小吴见状忍不住吐槽:“这猫在人家怀孕生子的事儿上参与感也太强了吧?这么激动,搞得好像她怀的不是人类幼崽而是老鼠崽子一样……嗯?老鼠崽子?”
这话一出口画面感瞬间就来了,小吴与卿白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颤,回忆起这年轻媳妇儿的种种古怪表现,越想越觉得她肚子有问题……在她怀孕生子这事儿上参与感强的不止有黑猫,还有那位被当做送子娘娘的鼠神……毕竟,这年轻媳妇儿态度突然的转变正是在那次近距离接触轿中鼠神神像之后。
亲眼目睹过鼠神尊容的卿白强迫自己捡起早已经碎得稀巴烂的科学观:“有生殖隔离吧……”
闻听此言,小吴不禁深深地看了卿白一眼,这一眼十分复杂,既有怜惜,也有‘年轻人还是太天真’的叹息。
“生殖隔离救不了玄学界……只要那些妖魔鬼怪想,它们努努力甚至能创造新物种。”说完,小吴被自己的话勾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露出了一个略带沧桑的表情,“你想见识见识吗?阴司有幸养了几头……”
“不了,谢谢。”卿白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些被创造出来的新物种是什么模样。
两人闲话两句的功夫那边的小夫妻也没闲着,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签筒,竹制的签筒充满了历史的气息,筒口被无数次摇签磨得圆润光滑,筒身上原本漂亮平整的红漆也因为辗转太多人手而斑驳脱落,只剩下几小块暗沉发乌的残漆顽强附着在签筒上,宛如渗透竹筒肌理的陈年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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