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将签筒递给妻子:“才拜了鼠神你肚子就传出了好消息,于情于理这孩子都该记在鼠神名下,正好今天是个好日子,给她求根签吧。”
女人点头,接过签筒后转身来到鼠神座驾前,毫不犹豫就跪下了,连个垫子都没垫,黑猫急得围着跪地的女人不停打转,然而并没人理它。
女人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对着轿中鼠神小泥像拜了三拜,最后一拜她在地上跪伏许久,嘴里无声念叨着什么。
就在这时,原本喜庆的红布墙突然无风自动,在八仙桌上昏暗的烛火与缭绕的烟雾的映衬下,那些红布的影子被投影到了唯一的那面实体墙上,瞧着扭曲晃动群魔乱舞不说,这下四面‘墙’都是红色的了,这在白日看来喜庆吉祥的颜色放在此时却分外阴森压抑,加上那排列整齐高大沉重的老式轿子、跪在轿前纤细瘦弱仿佛随时会被轿中黑暗阴影吞噬的女人……真的很难不令人怀疑这是误入了什么老式鬼现场。
跪拜结束后女人直起身捧着竹筒飞快摇了几摇,明明没用多大力一根深色竹签却似离弦之箭一般从签筒中激射而出,若非这晒谷场地面铺了水泥,那竹签恐怕能‘入地三分’,饶是如此,那支签也噼里啪啦连滚带跳蹦出老远……就有那么巧,最后刚好落到躲在轿后的两人眼前。
小吴动作飞快地凑上去看了一眼,用气声念出签上文字:“勿以不孝身,枉着人子皮?”
卿白:“这是《劝孝歌》里的句……”
两人交流完这两句后便十分默契的迅速藏回红布后,红布落下没多久,那个年轻男子就站在了刚才卿白与小吴的位置俯身捡起地上竹签。
大概是嫌轿子背面光线太暗,男子并没有多做停留,捡了签就原路返回,到了八仙桌上香炉里燃着的香烛光亮的辐射范围内后才认真看起签文,然后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还跪在地上的女人一见丈夫变脸色,心里顿时有了预感,本就白净的脸颊也跟着冷了几分,她朝男人伸出手:“给我。”
男人表情有些迟疑不忍,但到底还是将签递给了妻子:“你别着急,咱们还年轻……”
这话就像点燃炸弹引线的火花,咻的一下就将女人所剩不多的理智给炸了,她一把扯过男人手上的签,动作太大险些摔倒,把旁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黑猫吓了一大跳,两只黑爪下意识朝女人的方向伸去,似扶非扶,模样滑稽。
女人一眼扫完签上字迹,像是没看懂,又捏着竹签一字一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反应着实出人意料,人和猫都愣住了。
小吴甚至产生自我怀疑,转头向卿白确认:“那支签上写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吧?”
“嗯。”卿白对签文没什么了解,但那支签的意思他却知道:不行孝道,枉批人皮。不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好话。
得到同伴肯定回复的小吴不解:“那她怎么这反应?”
刚怀上就提前知道了自己肚子里的是个不孝子……虽然这知道的方法既不科学也不严谨,但这里封建迷信的氛围这么浓厚,也算是专业对口了,而且就从情感上来说,也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吧?
这个问题不光小吴想知道,女人的丈夫和旁边的猫更想知道。
男人小心翼翼的试图安慰自己好像因为受刺激太大而明显有些不太正常的妻子:“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这么快生孩子……她只是个意外……”
参与感很强的黑猫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到它,在一边疯狂点脑壳以示赞同。
女人却没他们想象的那么脆弱,她径直起身将那支签插回签筒,语气淡然:“我还以为是孩子有什么不好呢。”
点头如捣蒜的黑猫动作一顿,只是它先前点脑壳点得太凶,动作虽然停住了那股惯性却没那么容易化解,一时之间不大的底盘被大脑壳带得往前一冲——轱辘轱辘黑色保龄球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进了某个轿子。
男人欲言又止,还想再劝,却被女人抢了先:“咱们女儿身体健康就好,至于孝顺不孝顺的,要等生下来以后慢慢教……人是活的,签文是死的,怎么能什么都听签文的呢?老公你说是吧?”
男人沉默。
藏在后方的小吴却感动坏了,揪着红布感慨:“这就是传说中无私而伟大的母爱吗?竟然连封建迷信都能战胜!呜呜呜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
卿白轻咳一声,示意小吴手上轻点揪,这红布只是搭在竹竿上,并没有什么固定措施,要是一不小心揪下来……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哦哦哦!”小吴连忙撒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孤儿,见到这种事总是容易……上头。”
卿白点点头表示理解:“我也是。”
你也是?也是什么?也是孤儿?还是也容易上头?
小吴满脑袋问号,却没有时间再让她细细思索了,因为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劈里啪啦鞭炮声,还伴随着十二位礼官拖长嗓音整齐划一的‘请神’声。
直到这时,两人才发现隔壁露天灶台已经好久没传来炒菜的动静。
不再炒菜自然是因为菜已做齐,而菜齐意味着开席,开席当然要先‘请神’。
‘神’去了哪里他们不知道,可那些被轿子抬了一路的神像却一个不少老老实实地坐在轿子里呢。
镇民们要请的神,不做他想,正是轿中神像。
鞭炮声停,脚步声起,请神的人一步一步朝停轿场内靠近,小吴匆忙向卿白使了个眼神,趁那些人离他们还有段距离,又有红布遮掩,他俩得赶紧转移到之前定下的目的地。
卿白点头……然而事情却并没有那么顺利,谁能想到都这时候了,‘拦路石’不是后面步步逼近的镇民,而是闻着饭香赶回来吃席的十二神!
小吴抬头望了一眼突然出现在停轿场上方张牙舞爪盘旋翻涌的十二道黑雾,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现在已经没时间也没空间让他们暗暗潜行了!小吴果断做出决定,瞅准方向、拽住卿白就往外面冲:“先进祠堂再说!”
“别怕!你身上带着我给的符,就是地狱也闯得!鬼王妖王来了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啊!!!”
小吴清亮的嗓音突然拔高,比指甲刮黑板还要尖锐刺耳,卿白却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此刻完全身不由己,莫名其妙一顿天旋地转后他便陷入一方黏稠黑暗……
缓过神来后卿白立刻抬手在黑暗中摸索:两边宽度有限、上方有顶、四面八方都包着一层顺滑布料,最重要的是……他这会儿是坐着的,而他的屁.股下面,既不是板凳也不是坐垫,而是不怎么柔软、但却温热仿佛大腿一样的东西……不仅屁.股下面有大腿,他敏感的耳朵还敏锐的察觉到后方有一道浅而平稳的呼吸。
卿白瞬间得出两个结论——他在轿子里、轿子里不止他一人。
神明轿辇里还会有谁?
卿白脑海里快速闪过之前已经见识过的‘十二神明’的尊容,正要挣扎腰间突然一紧,在他身后喘气儿的家伙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适时抬手环住了他的腰,然后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悦耳嗓音伴随着呼吸热气扑上卿白苍白耳廓:“别动。”
卿白岂止是没动,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九年怎么会在轿子里?!!
“……吓着了?”九年下意识摸了摸怀中僵硬如木偶的卿白的腰,好细好瘦怎么都没什么肉……
九年摸完才反应过来他这行为十分失礼不妥当,正要道歉鼻子却突然一痛……原来是卿白点头后脑撞上了他的鼻梁。
“抱歉……”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虽然有些滑稽但也歪打正着的缓和了轿中尴尬气氛。
卿白无声笑了笑,转头想看看九年被他误伤的鼻子,却先对上了一双流光溢彩的金瞳。
卿白知道九年兽形时眼眸是金色,这些日子他也没少看,但他从来不知原来同一双眼眸放在不同的形态上竟会有这么大不同,兽形时他只觉得威严神圣偶尔还有些渗人的野性,可九年人形金眸他却只觉得……诱惑。
他在诱惑我,卿白乱糟糟的脑内只剩这一个念头。
于是两人就这样莫名奇妙安安静静的对视了良久。
就在卿白理性耐性双双耗尽,忍不住诱惑决定做点什么过激行为时,却见九年薄唇轻启,声音温柔:“你这面具……挺别致。”
卿白:“……”
理智瞬间回笼,甚至还想回到半小时前一脚踹飞那个被小吴说服戴面具防止暴露身份的自己:)
第111章 脸
只要一想到九年是和戴着猴哥面具的他‘深情对视’那么老半天, 卿白就忍不住一边脚指头疯狂刨地,一边恼羞成怒手里总想锤点什么……可惜时候不对再加环境使然,他只能极其克制地抬手试图把脸上的猴哥面具扒下来。
九年这时候却突然不善解人意了, 抬手握住卿白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
神明轿辇, 自然是在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极尽可能的舒适宽敞,但那也只是对神像而言,而为了便利与减轻轿夫的负担, 圣驾巡境时坐入轿辇的神像不是缩小版的泥像便是纸质或竹制的小神像, 是以, 这些特制的轿辇虽然并没有小气到只能放下神像, 但要坐下两个大男人还是很有些勉强的, 更何况卿白此时是坐在九年身上……就更不敢乱动了,又顾忌着外面不知远近的人与在天上盘旋时刻可能进轿归位的十二神, 卿白只能扭头拿一双眼睛艰难向九年表达疑惑。
黑暗中九年一双金眸如梦似幻,卿白看着看着便又失了神,眼里只容得下这一双眼睛, 连九年何时松开了他的手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直到看到九年嘴唇轻轻开合了好几回, 卿白才终于回神, 轻声追问。
九年垂眸看着眼前人‘脸上’大大的红色‘桃心’、‘桃心’里面那两圈夸张的金色‘眼影’,还有故意噘起的尖嘴儿, 没忍住露出了点笑意:“别摘。”
很奇怪, 面具只是寻常面具, 甚至还有些幼稚可笑,但因为面具后面的人, 竟也觉得顺眼。
卿白眨了下眼睛, 借了九年那双流光溢彩的金眸的光,他深如寒潭一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像被凭空投入了两把火, 潭底火光随着他眼睫扇眨忽明忽灭,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火眼金睛的意思。
九年凑近卿白耳畔,小声道:“它们要过来了……别让它们看见你的脸。”
……它们是谁们?
卿白正想这样问,帘外便传来了一道有些拖沓的脚步声,卿白这才想起他落入这样尴尬境地的原由是为了躲避来请神的礼官与掐点回来吃席的十二神。
“谁在里面?!出来!”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喝斥,把刚回过神的卿白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靠了靠……九年的鼻子顿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虽然他这力道不算大,虽然九年并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卿白还是心有愧疚……他不仅愧疚,他还心虚。
愧疚自然是对身后不仅要承担他全身重量还总是被他‘痛击’的九年,心虚却是对外面的礼官,不为别的,只为他俩这鸠占鹊巢有伤风化宛若偷那什么情的姿势,若叫那位脾气暴躁气性又大的老礼官见了,恐怕人在被他们气死之前也要扯着嗓子口吐冯芳怒骂他们这对狗男男一波……这样一想,竟然还有亿点点期待?
“怎么又是你们!镇口那家不懂事的两口子,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哼,此处乃停神重地,若再不知事冲撞了神明,可不是我一顿臭骂就能过去了的!”
来的还真是熟人,不过喝斥的却是外面那对摇签祈福小夫妻,卿白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居然还有一丝丝遗憾。
小夫妻对这位收了他家红封又翻脸不认人的老礼官也是印象深刻,但在巨槐、尤其是在圣驾巡境这一天,礼官作为‘神使’代表着绝对权威,加上礼官本身便是由当地或德高望重或某方面能力出众的人担任,十二位礼官又同心戮力相互依存,在巨槐十分有话语权,基本没人敢与其争锋。
是以虽然老礼官的语气十分不客气,那对小夫妻也不能说什么,甚至因为是‘当着’神明面儿,他们脸上都不能露出一点不好的情绪来,只能陪笑解释说他们是来为腹中孩子祈福求签的。
如‘喜当爹’的年轻男人一样,老礼官也相当自然的接受了这位年轻媳妇游神时才‘摸神求子’,一游完神肚里便揣上了的离谱设定,甚至还难得说了两句好话……说完就脸色一变把人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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