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声说是,我见时机成熟了,便说道:“好,那我便下第一道令了,如今国难当头,四处缺粮,我屈云笙会带头散尽屈氏十几代家财以解国难,诸位是跟,还是不跟?”
“跟!”
“跟!”
“自然要跟!”
“令尹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切以大人马首是瞻!”
……
在场众人无一人反对,我不管他们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形势所迫,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策,也要怪林地那帮蛀虫把最大的那条经济命脉给蛀没了,否则我就不必来这里多费什么唇舌了。
*
结束殿议,我便由内侍引着去往那个熟悉的议事偏殿,殿中只有熊玦、子玉、斗渤和薳东杨。
斗渤看见我的模样,吃了一惊,这厮还是和以前一样半点情绪也不藏,那双直愣愣的眼睛在我头上盘桓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落下。
子玉和我相视一笑,虽是淡淡的,但还是被熊玦捕捉到了。
“你们在尹水还没笑够,非要在本王面前显摆?”
我无奈道:“大王,你找我回来收拾烂摊子,能不能客气点。”
熊玦冷哼一声:“你和子玉,如今比我这个楚王更得人心,干脆我把王位给你们算了,我也想过点逍遥自在风花雪月的日子。”
“你看看,一说话就想噎死人,这个位置只能姓熊,你就安安稳稳坐着,别一天到晚琢磨些有的没的,我若有不臣之心,会在尹水安安分分待三年吗,我可是奉了你的王令才敢回来的,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要我如何?学比干剖心吗?”
熊玦听罢,忽而一笑,但一笑即止,复又正色道:“离开三年,这嘴倒是越来越能说了。”
随后问道:“你在大殿上都做了什么?”
“我把外臣全都驱逐出境了,然后带头献出屈氏全部身家,就做了这两件事。”
熊玦沉默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最后只是轻轻一叹:“我会响应你献出所有私藏宝物,也会让其他王室宗族跟随,如此一来,粮草能支撑到今年秋收吗?”
“干粮不行,稀粥可以,到时我会让各地建立粥厂,统一分发米粥,也会亲自带人去各地监管,希望能挨到秋收。”
“但军粮必须要有足够保证,这是目前的难题,这场大战不知要打多久,数十万饥民和十几万大军的粮草可不是小数目。”斗渤立马道。
“嗯,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看着子玉道,“稍后我会让大牛把林地的井盐账目交给我,华容的专营制可以做为战时特例,所有盐利我都会全数上交国库,专款专项以购军粮。”
“若敖氏这几年储备的粮草也能撑几个月,我会尽量在三个月内结束此战。”子玉对我说道。
“我也请求大王许我离楚,让令尹大人代为接管薳地事务。”薳东杨恳切道,“这十国联军各有目的,我会找到突破口一一分化,这原本就是我所擅长的事,我这几年算是看明白了,我其实并不适合做一族之长,有些东西只有得到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薳东杨自嘲似的冷笑一声,随后躬身一拜:“请大王允我立即离楚。”
熊玦点点头:“好,本王允了,你好好保护自己,活着回来。”
“是,微臣听命。”
薳东杨转身便去,毫无拖泥带水,熊玦看着我道:“那你也快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此次征战由王军和若敖氏出兵,你带着屈氏的兵去各处赈灾,你也要小心,那些饥民逢人就杀,恐怕比那十国联军还难对付。”
“是,微臣领命。”我把目光挪向子玉,子玉点点头,没想到匆匆相聚连句私话也没说就要分开了。
我转身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还有何事?”熊玦问道。
我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子玉,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想对我说什么?”子玉看着我眼睛雪亮,温柔一笑。
说什么?
若是换做以前的我,各种甜言蜜语能变着花样说十句。
可如今我看着眼前的他,却只有一句话想说——
“活着回来,我等你。”
“好。”他依旧只是温柔一笑,仿佛漫天飞雪中一抹暖风拂过,寒梅乍放,心暖意乱。
我便什么也不顾了,凑上前,当着熊玦和斗渤的面亲了亲他,一触即离,然后便强忍着喉咙的苦涩,转身离开了大殿。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斗渤爆出一声惊叫——天爷啊~~~
第134章 “回家。……
令尹府,议事厅。
一众人都已候在厅中,我从王宫出来后径直来了此处,有些人是我来郢都的路上派人去请的,有些人则是不请自来的。
大牛率先向我奉上账册:“令尹大人,井盐的账目都已备好,我已查算清楚,如今林地的井盐虽然产量有所下降,但专营过后纳入公家的部分却比以前要多,之后要怎么做,还请大人下令。”
“做的好。”我翻了翻账册,对大牛道:“你回林地继续运营井盐,如今是全国战时状态,井盐的盐利直接上缴国库以购军粮,其余百工还是照我们之前的旧制运转,除了井盐和漕运,其他行业全部还利与民,另外告诉那些大商户,待此战结束后井盐将继续按旧制分包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什么不该有的主意,若有捣乱者,格杀勿论。”
“是,属下明白,大人放心。”
大牛得了令,立刻转身离开,我看向屈云毅和屈云庸,他们立马上前说道:“四弟,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二哥三哥,我今日在王宫中当众宣布要将屈氏家财全部散尽,以解国难。”我看着他们道,“没提前和你们商量,我很抱歉。”
“四弟,说什么抱歉,你是楚国令尹,事出紧急,自然要先国后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明白的。”
“就是四弟,经过这么多事三哥已经看透了,只要我们三兄弟一条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不是一条心,再大的家业也不过是你争我抢,平添杀戮,要来何用!”
我眼窝一热,对他们道:“好……我打算和三哥带着屈氏的兵马去各地赈灾,二哥你就留在郢都,先将屈氏财物运往王宫,务必要做得声势浩大,众人皆知,大王会安排王室的人清点各氏族捐赠财物,到时你向大王主动请缨买粮一事,买粮这件大事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你这些年管理春耕秋收很是细致,我只信你。”
“好,四弟你放心,我一定办好。”
“秋兰姑娘。”我对她拱手一礼,“每次遇到危险我好像都要麻烦你,这次又要麻烦你帮忙去中原买粮了,只有你才有中原的私粮路子,我找不到别人可求。”
“说什么求不求的。”秋兰扶起我的手,“你救过我不说,还是环儿的义父,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只不过中原如今联合作战,对粮食管控极严,我认识的那些人手里有多少尚不清楚,而且像这样几十年难遇一次的大战,私粮价格一定会坐地起飞,我担心……”
“担心什么?钱不够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传入,我豁然抬头,只见昭翎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看着我笑意盈盈。
她自从和熊玦闹翻后,就连王宫也不去了,每次只通过传令官和熊玦沟通,我也没想过她会来郢都。
“你叫这这么多人来郢都,却不叫我,怎么,许久不见就把我这个老朋友给忘了?”
我笑了笑:“说哪里话,我知道你不想来郢都,自然不会为难你。”
“我来见你这位令尹大人,便不算为难,听说你把外臣都驱逐出境了,郢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全城百姓都在欢呼庆贺……令尹大人不愧是令尹大人,蛰伏三年不出手,一出手便是一击即中。”
昭翎看了看秋兰:“全楚氏族都在捐献家财,我昭氏怎能除外,你是知道昭氏家底的,我昭翎也会全数献出,以解国难。”
秋兰吃了一惊:“全数献出?”随即展颜一笑:“那可是笔大数目,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放开手脚去抢粮了。”
不愧是家里有矿,说起话来就是这么牛逼,我们这么多氏族捐钱都会让秋兰发愁,昭翎一句话就能让秋兰放开手脚。
早就听说昭氏有钱,但有钱到什么程度,我今日算是第一次有了实感。
“除了这个,还有铜绿山的守备一事,我也想向大人讨个权力。”
“你想要华容布下的那支军队,对么?”
“对,如今若敖氏和王军要对抗十国联军,屈氏要赈灾,薳氏要留守郢都,各地的守备军要防备四方近邻,铜绿山怎么办,那些江汉上游的诸侯小国可对铜绿山垂涎已久。”
“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会派人去下令,从现在开始那支军队由你指挥,所有将领由你调派,但只限于战时,等战争结束,我再和你好好商议铜绿山存在已久的防备问题。”我看着她强调道,“你是铜绿山之主,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承诺。但站在楚国的角度,铜绿山是一个绝对不能放权的地方,我希望你明白。如若几十年后,在你之后出现一个有着不臣之心的铜绿山主人,可能会对楚国带来灭顶之灾,你也不想这个隐患在你我手里被埋下,对么?”
昭翎僵了片刻,复又笑道:“好,我信你,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比以前顺耳多了,以前夹枪带棒的,话里全是机锋。”
我有吗?
冤不冤。
老子一直都是个坦荡直率的男人。
等我安排好一切,一直站在人后不说话的姬环却主动上前:“义父,我要和你一起去赈灾,求义父带上我。”
我本想说小孩子瞎胡闹什么,但当我看见他那双恳切的目光时,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三年的时间,姬环已经脱了稚气,初露少年锐气,看见这样一双少年人特有的诚挚目光,我叹叹气,说道:“好罢,你跟在我身边,帮我写写文书,这段时间文书来往肯定多,你别喊累就行。”
姬环双眼放光,对我躬身一拜。
“大人,我们也要去。”习谷和习风从门外跑进来,对我道:“我们去给大人当护卫。”
就你们?三脚猫功夫让老子保护你们还差不多。
“求大人给我们一次历练的机会。”两人跪下来,后背笔直,神色倔强。
唉~我怆然一叹,我是去赈灾的,不是带孩子去郊游的。
“行吧,你们跟着孟阳给他打下手。”
“谢大人!”
就在此时,何伯颤颤巍巍走了进来,我刚想说不会您老也要去吧,那还是算了吧,何伯便开口了:“大人,华容大夫在外求见,他说不见到你他就撞死在令尹府外。”
*
众人皆散,只剩我和华容,华容一身素衣,好像被打过,头发凌乱,身上还有一些烂菜叶子留下的印记。
他坐在席位上,一直沉默不言。
我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失去了耐心:“你要还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我起身往外走,华容突然对我行了一个很郑重的君子礼:“令尹大人……”
我转身看着他。
华容行完礼直起身,看着我道:“谢……谢……”
“这么难说,还不如不说了。”我对他道。
“谢谢大人。”华容狠下心,终于说出了口,“谢谢你的相救之恩,否则照此下去,我们这些人恐怕只有死无全尸的下场,但是我不懂……”
他疑惑地看着我:“为何要救我们,你不是应该很恨我才对吗?”
“我恨你做什么?”我对他说,“你做的那些事在我眼里都很对,只是选错了国家,选错了时间,选错了方式,但郡县制确实是不可逆的洪流,倘若分封制继续持续下去,这个天下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混乱和争斗,你看你改制的这几年,我有没有私下给你使过绊子?”
“没有。”华容双眼湿红,有些哽咽,“你任凭我大行改制,就连身困尹水也没有半点抱怨。”
“可是我不甘心!”他突然激动道,“倘若你一直阻挠我,我还能找到理由宽慰自己,但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我却还是败了,我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他这副要疯的模样,叹叹气,走到他面前蹲下:“华容大夫,你认不认识景云,他也在稷下学宫修习过。”
“自然认识,他是位如兰如玉的君子,他奉行的是礼道,而我奉行的是王道。”
“对,景云之前在楚国试验过,失败了,你也试验过,也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自然是因为你们这些老氏族太过根深蒂固。”
“呵~每个国家的氏族都牢固,可不止是楚国。”
“那是为何?还请大人直言,其实我今日来此,除了要说谢谢,也想说为何?”
“只有病入膏肓的病人才会同意拼死一搏,楚国靠着之前的模式正值鼎盛,而你们偏偏要用剖开五脏六腑直取病灶的方式,哪怕有君主支持又如何,各国老氏族盘踞上百年,君主算的了什么。下次,选个要么改制要么覆灭的国家,和老氏族互相合作,成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我相信你们这一家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位一统天下的大能,哪怕你们有许多理念我并不喜欢,但那也不是我能阻止的。”
*
半个月后,我在赈灾时终于接到了郢都传递过来的战报。
前方的情况要比预想中糟糕的多,晋国竟然推出了逃到中原的公子植,宣称此战是为了送公子植回到郢都,夺取君位。
如此一来,这场仗的性质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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