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像被人死死钳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冷汗湿透了衣衫,子玉关切地问道:“云笙哥,你还好吧?”
我无助地望着秋荑,秋荑垂下眼皮,不敢和我直视,又拍了拍我的手背:“还有二十日出发,你也不要学这些书面上的了,就让子玉天天陪你练剑吧,你……哎……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会夜夜为你祈祷。”
秋荑又拍了拍子玉的肩,转身飘了出去。
子玉看着我双目发直,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14章 跑为上策!
夜黑风高,树叶飒飒作响,我卷好包袱,把能摸出来的鬼面币都装进了兜里,然后看附近无人,便脚底抹油,一阵风似的溜了。
楚国用的货币是一种状似贝壳的金属货币,怪沉的,上面刻了几刀,活脱脱刻了个鬼面出来。
我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审美意趣,不过钱财么,不管它再丑,摸着看着总是比别的东西都顺眼。
我离开祭坛往山道上奔去,一个人在黑黢黢的山道上跑,心里面幻化出的魑魅魍魉在脑袋里演了一场活色生香的大戏,但比起鬼怪,我其实更怕财狼虎豹,这时候的生态环境绝佳,这些大虫还处于和人类有的一拼的处境,稍不注意就会成它们打牙祭的零嘴。
那天秋荑跑来送上这份大礼后,就很合时宜的遁了,我把每间屋子都翻了个遍,还专门在茅房外蹲守一天一夜,都没看见那老匹夫现身。
子玉是个顶严厉的老师,他追着我打了四五天,各种组合剑招应接不暇,有很多次都让我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上战场,就会在这里被他削死。
我被子玉弄得浑身上下青青紫紫,无一处不痛,以至于见到子玉那张脸,还没动手,我就自动腰酸背痛起来。
还说什么屈云笙师从大楚第一剑客,全是屁话!
我相当怀疑那个第一剑客也是个牛皮王,和秋荑一样,都是靠吹牛的伎俩上道的。
其实老子一开始也没想着逃跑,觉得上战场虽然恐怖,但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
楚国如果出动三军的话,中军统帅最高,其次左军,再其次右军,到时候乌压压一片,谁也分不清谁,老子完全可以做做样子,配合中军和右军做行动,浑水摸鱼。
但这一切在薳东杨来“看望”我后发生了变化,薳东杨带来的消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老子晕头转向。
薳东杨对我说:“你知道公子玦为何要拽着你上战场?”
我摇摇头,示意他继续。
薳东杨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道:“他对大王说,新任百濮王剑术卓绝,精通中原和楚国剑法,想必之前游历过中原诸国修炼剑艺,他上次出战就输在轻敌上。而且他认为,就目下而言,楚国的氏族子弟中唯有你能与之匹敌,不过这倒也是实话,就剑法而言,你倒是出奇的伶俐。”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到了战场,和那位新任百濮王硬钢的是老子我?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薳东杨又宽慰我道:“虽然屈氏这些年负责内政较多,外仗都让王军和若敖氏占去了,但雄风依旧,军魂不散,当年你家先祖可都是为楚国开疆辟土的大前锋,把周边部落都打了个遍。云笙你十五岁上战场时,就能斩杀敌方大将……此话虽有不敬,但你确实比你那三位哥哥更加承了你先祖的武将气魄,我相信你定能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我苦笑着作为回应,说道:“借东杨哥吉言,为国效力,云笙义不容辞。”
薳东杨哂笑一声,就慢悠悠走了。
我在等着子玉来同我练剑的空隙,百转千回间一肚子肠子都打了结,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跑为上策!
天大地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地,山间有野果,溪中有清泉,再不然老子也学原始部落,削个棍子叉鱼来烤,未必然还活不下去了?
不过这个地方一定不能离祭台太远,等北方五星连成一线之时,我也来得及跑回来找秋荑。
郢都城也不合适,屈云笙贵为郢都一枝花,名声实在太大,指不定就被谁认出来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处最合适,那天车夫拉我上山来时路过一个林子,隐隐能看见草屋数间,车夫还叹道:“公子,我以前做猎户的时候还在那里住过几个月,大家来来往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起,天南地北聊天喝酒,也算是苦中作乐,不过眼下是禁猎期,里面恐怕都积了几层灰了。”
我走了起码两个小时,才在盈盈月光下望见那稀稀拉拉的几间茅草屋,我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四周没有大型四脚兽,才踩着破破烂烂的石阶往那几间茅草屋走去,走的近了,才发现何止是起灰,这里差不多成了蜘蛛的巢穴,大门处都成了盘丝洞。
我捡根树枝挑开蜘蛛丝,推开沾满灰尘的木门,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我往里一瞧,四处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幽黑的木屋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诡异,老子倒吸一口凉气,退了出来。
但,回去又是九死一生。
公子玦一定会死命撺掇我和百濮王决战,秋荑那厮之前还说会帮忙,结果一出事跑的比谁都快,也是,我不过是他的第二只小白鼠,小白鼠在科学家面前谈不上人权。
我心下一狠,便再次踱步走了进去,为了防止野兽闻着味儿寻来,我还是压抑住恐惧把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屋子几乎看不见一丝光,我摸着门边蹲下来,坐在地上,倚靠着木墙闭目休憩,这几日被子玉折磨的狠了,放松下来没多久,瞌睡虫就找来了。
睡意袭来,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就这样一闭眼一睁眼,便睡到了天亮。
屋外的光线透过缝隙钻进来,打在我脸上。
我睁开双眼,隐约间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前面晃动,隐隐有股腥臭味,我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举手搓了搓眼睛,那黑乎乎的东西猛一晃动,就跳出了两步外。
我猛一激灵,张大眼睛,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大腿很疼,老子没疯,眼前这个东西确实不是幻觉。
那黑东西龇牙咧嘴冲我哈着气,我偷摸瞟了一眼四周,木屋的一角有个洞,这玩意儿应该是从地下洞里爬进来的,屋内有一些四散的白骨,还有鹿皮,鹿皮平整地铺在地上,好似一个床榻。
他全身赤/裸,骨骼较小,肌肉却异常发达,杂乱的黑发几乎长到了腰间,干枯毛躁,满面黢黑,两只小眼睛发出骇人的利光,好像看猎物一般看着我,手里还握着一只削尖了的木棍,尖上挂着一撮带血的毛。
我如坠冰窖,苍天,中奖也不是这么个中法啊!!!
但我就算吓得手脚发麻,也没忘了去摸包袱里的那把剑。
那如人似兽的黑小子见我摸剑,又退了两步,也开始紧绷起来,将手中的木棍掉转头,将棍尖对准了我,发出嘶嘶的叫声。
我退无可退,只有应战,也半蹲着和他对峙,“嘶嘶”嚎了两声,为自己壮壮气势。
和子玉对练了几日,我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后退只会死的更快。
第15章 屈公子你是打算逃走吗?
那野人与我盘旋周转,始终不肯先出手。老子也不傻,你不动,我也不会上赶着去找死。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和子玉的对练是有效果的,至少眼下这种情形,我的脑子没有乱成一团浆糊,而是下意识注意着对方的步伐和双臂。
我们转了一圈,忽闻脚下嘎嘣一声,我很不幸地踩断了一根白骨。
野人趁我目光下移的瞬间,一个猛子扎过来,我虚晃一下,很轻易便转到了他的身后。
我心道:“呵呵,你当我是什么野鸡门派教出来的三脚猫,我怎么会不知道目光分散的时候留个心提防你的偷袭。”
转到野人身后,我抡剑便砍,我也没想杀他,活这么大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哪有胆量杀个大活人。
我瞄准他的手臂砍了过去,野人侧身一闪用木棍来挡我的剑,剑光闪烁间,木棍被砍作两段,野人傻愣愣的看着斫平的棍端,弯下身去,风驰电掣间给我来了一记横扫。
我飞身上跃,谁知道那野小子豁然抓住了我的一只脚,我跳不动,又落了下来,只这一落,一颗黑乎乎脑袋便猛然撞向了我的小腹,将老子狠狠撞飞到屋墙上。
我喉咙一阵腥热,后背剧痛,那野人捡起地上有尖端的那一截木棍,来了一个标枪抛掷,冲我扎了过来,我赶紧躲开,只在分毫之间,那木棍就将我脑袋边的木墙刺了一个裂缝。
我还在感慨“好险好险”,就见一阵黑旋风刮将而来,老子还未看清楚对方的招式,一记狠棍就打在了半边脸上,把老子打了个眼冒金星。我转了两圈跌倒在地,鼻头发胀,伸手摸了摸,鼻血染红了指缝。
这野人完全杀红了眼,招招致命。
我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之前跟子玉对练时,我心里是有谱的,知道子玉一定不会伤害我,所以表面努力,但其实心里很放松。
可是眼下这位,招招都是要我死,和他之间的比试不是“练习”,而是“保命”。
想到此处,我就兀地升起一股怒火,人就是这样,每天嚷着“我怕死我怕死”,但真要面对死亡时,又没有那么怕了。
野人拔/出削尖的那截木棍又朝我冲了过去,我定眼瞧他,略微侧身躲过了木棍尖,顺着棍子一把捏住了野人手上的麻穴,那野东西被我控住也不慌乱,张开大嘴就朝我咬了过来,我离他很近,闻到那满嘴的腥臭气,真怀疑这家伙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刷过那口牙,我一边干呕一边改变握剑姿势,在野人那口黑牙咬上来的瞬间,就被我的剑刃抵住了脖子。
野人乖觉,脖子不敢再伸一寸,我用胳膊肘将他狠狠压在屋墙上,那木棍也脱手而出,野人一双眯眯眼总算露出了半分恐惧。
我把头往后倾斜,尽量离他远一些,其实这野人只到我肩膀的位置,我都怀疑这个人到底是天生矮小,还是他只是个小孩儿。
“你会不会说话?我不杀你,你也别把我当敌人行不行?”
野人龇着牙冲我嚎了两声,半臂距离间,又闻到那股味儿,我都有了想哭的冲动,我伸脚将地上的木棍踢到后方,又缓缓放下自己的剑,后退三步,双手上举,向他示好。
野人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欣慰,至少这家伙还是通人性的,不像野兽那般疯起来不要命,非要把对手撕个稀烂。
但就在此时,我却听到背后传来些微的响动声,像是有人从地上捡起了那根木棍,正朝我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轻,像个轻功绝顶之人。
这下换我愣了,虽然高手练到一定程度,背后也能长出一只眼睛,但是我目前只是个战五渣,顾了头就顾不了腚,老子怎么也没想到,这屋里居然还有第三个人。
这屋子乱成这样,他方才到底是藏在哪里的?
那脚步越来越快,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回转身子挥剑横劈,但是剑出一半就被我强行止住了,因为眼前的那个“高手”只不过是个和我腰身一般高的小崽子,她身上包裹了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裳,比她的身子要大出许多,她见我挥剑也吓懵了圈,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的木棍也没敢冲我刺来。
但是她不敢不代表那野人不敢,就在我迟疑的这一瞬间,那野小子再次施展铁头功,旋风般刮来,将我撞得五官错位。
我脚步不稳扑向小姑娘,喉咙不偏不倚正对着那木棍的棍尖,我刚想提剑砍挡,就被那野人一口獠牙咬了过来,那小子速度极快,一叼住就不松手,青铜剑脱手而出的刹那,我觉得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紧闭双眼,准备迎接最终的审判,却听着“咔嚓”一声响,我猛地睁眼,眼前那根木棍尖就被一个黑物砍飞了出去,我撞在砍平的木棍端上,脖子又是一阵猛烈刮擦。
刮擦总比刺穿强,我瞄向那木棍尖,看见一把眼熟的小铜刀躺在边上,头顶传来木条断裂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断开的大洞中飘然而下,他落地的位置刚好在小姑娘的背后,眼也没眨,就把手中明晃晃的冷剑架在了小姑娘的脖颈上。
叼着我的兔崽子终于松了口,冲着他呲牙嘶吼,子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我说道:“屈公子你是打算逃走吗?你要逃可以往远的地方逃,为什么要选这么近的地方?”
我听见“屈公子”三个字,就知道不妙,无力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子玉面色如水,透着十足清冷,和以往恣意洒脱的少年气截然不同。
“你以为宗庙祭殿是什么地方,如果我等连屈公子深夜离开这样的事情都茫然无知,恐怕等屈大人怪罪下来,我们所有人都要为屈公子你陪葬。”
敢情是派了人监视我,不过我确实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重要。
“我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子玉冷哼一声:“你们氏族的理只会关起门来对自己人讲,怎会对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野民讲。”
我狠狠哽了一下,不知道当说什么,这件事的确是老子怂包在先,但我委实不知自己的行为会牵扯到别人。
子玉抬眸看我,眼中尽是寒冰:“我以往听说贵族子弟在上阵杀敌这件事上,还是值得楚国上下信任和托付的,但今日见屈公子如此行径,倒让子玉大开眼界。”
我被气得隐隐胃疼,真想扯着子玉的衣领大声怒吼:“别这么拈酸刻薄,老子不是屈云笙,老子是楚天和!你们谁打谁关老子屁事,而且打来打去有个什么意思,几千年后都是一家,你们这些行为在老子眼里全特么是傻叉!”
我终究没有嚎出来,反而弱弱回道:“我不是想逃走,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心,子玉你误会了。”我顿了顿,又说道,“没想到你藏在上面这么久,方才真是让你见笑了。”
酸牙的话老子也会说两句,作壁上观那么久,也不来帮帮手,你可真是我的好同门啊~~~
而且你既然从昨晚就跟着我出来,在屋顶待了一整夜,难道没看见那野人进来,你看见了也不提醒提醒,是等着我被剥皮煮熟后,带我的骨头回去下葬么……
子玉面色一僵,沉默片刻回道:“我相信屈公子能对付这种山中野人。但是我没想到,屈公子你比我想象中要心软的多。”
他把剑放下,推了小姑娘一把,将她推进狗崽子怀里,狗崽子接住后,冲我们看了两眼,便拉着那件鹿皮,跌跌撞撞地跑了,屋里只剩我和子玉二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还是我岁数大脸皮厚,先行打破了沉默:“那个,回去吧,你就当我梦魇一场,跑出来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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