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纶仰望着头顶被照亮的脸部剪影,忽的剪影落下,将他覆盖,眼角余光下,一抹光亮出现。
伴随暖春幻象投射而出,脚下的地面上还屹立了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身影。
祂说:“那是你的曾祖父。”按他们的关系来说,是这样没错。
祂歪了歪头,视线好像在他们之间打量一瞬。
“他就是像你那样举枪,指着我。”
没有说那时,仿若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未曾过多久。
“为什么?”他问他的祖父为什么会举枪对祂。
“因为他们要把他的妻子献给我。”
“妻……子?”
“那只是他认为的,在更多人眼里,那名女人只是一个贡品,在我们眼里,她是一份完美的基因。”
祂抬手轻轻一扫,幻境中的青年就像尘埃一样消散。
属于他的存在,在祂的记忆里,很特别,却如尘埃一样,一样微不足道。
就像那时,青年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被控制带下去。
最后能被带到祂面前,和祂说话的,是那个基因还算完美的女人。
为什么不接受基因更匹配的配偶,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
“在那世界尽头的尽头,
有一位有着完美血统的女孩,
根据古老的预言所述,
她是最美的女孩,
必将嫁给那个遥远国度最好的男人
有一天国家来了一位年轻人,
希望送姑娘一朵玫瑰花,
他并不高大,也不富有,
她的父亲说,不行,走开,
她出嫁前不能见任何人……”
原来所有故事都流传在那首晋王城的歌谣之中。
“你在看什么。”祂低头看他。
“我在想你在看什么。”
祂淡淡扫过他一眼,抬首仰望,未曾回答。
纪纶已经越发了解祂。
虽然依旧不明白祂的目光所在,但已探得祂所想所感的一二。
祂其实是……感受不到生理上的刺激与快乐的。
祂的快.感神经与痛感一起被祂的造物主降到了最低值。
但他会思考,一旦想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为什么不一样,就不免产生学习的欲.望。
即便不能体会到他的痛与乐,祂依然喜欢和他身体接触。
是看着他的表情,祂也会满足吗?
祂精神与心理上的快乐,是否与他如同一致?
这一切,纪纶暂时不知,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他握着祂的手放在他胸口,他说:“听到了吗,他爱你。”
祂微微歪头看他,他不管不顾,揽住他的头,贴在自己心口。
一行泪无声无息,顺流而下。
他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冷酷清明。
“如果可以……我…很想爱你……”
这话根本不是祂能说出来的。
“gu……!”
脚下春暖花开的幻影尽数消失,悬浮椅径直垂落。
身体狠狠晃一下,手里更加用力揽住人。
落地那一刻,他不敢松开,也不敢低头看一眼,只是抱着人,听着大门被人强行破开。
“哟,成功啦?”
“偃叔……”看到熟人,他险些没忍住,一张脸又哭又笑。
乌师偃表情瞬间严肃,小心而谨慎地逐步靠近,身上还有在外面与人对战受伤的痕迹。
纪纶趴在底下人身上,起也不是,压也不是,直至一道闷闷的沙哑声响。
“你压得我……好重。”
“纪纶……”
呼唤名字时陡然温柔的语气,因为发音方式不同,本该冰冷质感的声线多出丝缱绻勾人韵味。
纪纶听在耳中,慢慢松开人,嘴唇嗫嚅许久,愣是吐不出半个字。
太久了,他等了太久才再重新见到这个人。
他的顾容与,他们的顾容与。
温暖的掌心覆上他脸颊,额头抵上额头,“抱歉,我让你伤心了。”
无论是选择死在纪纶手上,还是将回归之法藏在顾公馆之中,留待纪纶来寻,都是他的自私之心所致。
纪纶本不必承担这一切。
“但我还是很高兴,你看,你还是会选择我,不管发生什么……”
纪纶脸色唰的变色。
“你不会怪我吧,纪纶?”那副熟悉的招欠模样出现在这张充满神性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是你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的,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你也要跟我作对,甚至是……杀了我。”
在纪纶抿唇鼓起两边脸之前,顾容与抢先一步叹气道,“还不是你老师教的,都怪她跟我说什么想要爱还是自由。”
呵,纪纶终于发出声:“所以你决定什么都要了?”
乌师偃:怎么闻到股茶味……
他瞥着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纪纶,虎视眈眈对着前面的金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后者置若罔闻,全心全意注视着眼前的男孩。
“我当然会抓住一切,毕竟有你的世界才会胜过所有爱与自由。”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纪纶脸红一瞬,磕磕巴巴的言语难以成句。
那盛大的宣言却还在继续,“我不可能舍得自己奔赴灭亡,把你留给这个世界。”
留给那个人更不可能。
所以崇明给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于他而言,纪纶与自由,任何一者都是得之即生,失之则死。
选择纪纶与选择自由并无区别,倒不如说,能爱纪纶就是他想要的自由。
“唯有你,我……”他自私地选择都要确实没错,可崇明的判断也没有错。
想要兼得,只会伤人害己,他害纪纶痛苦了数月。
他该好好道歉的。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纪纶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他只顾着庆幸,感激他的活着,感谢所有人的努力付出没有白费。
“你说过要我好好听你的心跳,我一到地下室就明白了,声音就是破解之法。”
他没忘记,每次的情.欲缠身之时,顾容与总喜欢聆听他的心跳,他也要他听清他的心跳。
心动的声音,不受顾容与本身控制,更不由祂掌控。
顾容与就这样几年如一日地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
“你做的很好。”
“你也做的很好。”
顾容与表扬他,他也肯定他。
睡在地下室的一夜,他才真正懂得顾容与受的苦,知道他的身不由己,
“……喂,没人给我一个赞吗?”
默默旁观,也是在外面默默清敌,操控穹顶模拟出心跳声的乌师偃发出质疑。
没有他和纪纶的里应外合,属于顾容与的意识怎么可能复苏。
纪纶与顾容与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偃叔,你也很棒。”
得亏时间紧迫,顾不上跟他们计较再拉扯几回合,乌师偃催促:“赶紧行动。”
说话间,他身体一歪,险些摔倒,顾容与抬手一挥,凭空一把椅子出现,支撑住了乌师偃。
迅速扫过的几眼,已让他对乌师偃身体情况有个大概了解。
他把纪纶喝过的药剂留下几支给乌师偃,自己带着纪纶出门。
乌师偃不服想跟上,被顾容与一句话驳回,“我需要到塔顶熟悉权限,进一步掌控这里的一切,你跟过来并没有什么帮助。”
纪纶对他的直白无奈,回头安抚仍然不服气的大叔,“偃叔你都做了这么多事了,剩下的也该我们小辈出一出力了。”
“就你小子会说话。”乌师偃嘀咕。
“大家还在等你回去,你不想回去看到博士和朝老师吗。”强跟着他们出去,只会加重伤势,更撑不住倒下。
纪纶不想再看到人牺牲,乌师偃做的够多了,合该有个好结局。
乌师偃犹疑几分:“他们……”
纪纶立刻明白:“偃叔,他们很信你。”
乌师偃一怔,旋即抚头自得哼哼道:“他们当然该信我,想当年团体赛涂思远整的那些死出,相素节那死丫头坑我的那么多次,我哪回没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就该信我!他们凭什么不信我!”
纪纶看着好笑,故意流露一丝哀怨道:“可你真的想杀我。”
乌师偃心虚:“这不是想着给你一个痛快吗,你小子敢只身闯敌营肯定有后招。动手时你趁机告诉我,我再送你走,总比让你被那家伙玩弄强,被那种家伙感兴趣可不是好事,还有落到其他人手里也不行呐!”
那些家伙折磨人的手段可多。
纪纶也知道这道理,他没想怪罪乌师偃,乌师偃自从选择这条路,忍受的痛苦只比他多,不会少。
“那我们地上见。”
“地上见。”
与乌师偃正式告别,一走出房间,纪纶难掩惴惴不安。
他们是抱着毁灭这座伊甸园上穹顶的塔楼的。
一旦顾容与熟悉权限,启动自毁程序,不管是人还是物,这里的一切都会被销毁。
顾容与说身后的房间是一座逃生艇,在程序启动后的两分钟之内就会飞离,将乌师偃安然无恙送到地面。
纪纶稍稍放心。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顶着优人面容的顾容与所到之处,无人敢抬头。
乌师偃掀起的小小叛乱让他们自乱阵脚,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在已有优人复活的情况下,还有人敢叛变,不信仰他们的神祇。
“我不需要熟悉权限,”窃踞了神明身躯的顾容与淡然道,“既然祂是我,我也能是祂,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我就启动了程序。”
“什么?!”纪纶大惊。
伴随身后一阵冲天巨响,片刻,他冷静下来,肯定顾容与的果决。
属于顾容与的意识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当机立断的决定是正确的。
顾容与是在房间里跟他说着话,就慢慢熟悉了这具躯体。
“那你还要上去是因为?”
顾容与平静地看着远处里欧为首的信徒们,因为猝不及防的震动而跌倒,被重物碰撞,砸伤,又因为不能奔向他身边,看着他的冷漠无动于衷,纷纷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转身,轻轻牵起纪纶的手,“走吧,随我去取一样东西。”
塔顶之上,风景相当美丽。
一望无际的云海,被霞光染得火烧一样。放眼望去,风云变幻,壮丽无穷。
低头,则是梦幻唯美的伊甸园全景,皆如芥子渺小,臣服于脚下。
他们在看着这座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云上城坍塌,崩倾。
“就是这个……魔方?”
他预想会有些难度,甚至是艰难的取物过程,顾容与只是带着他一路往上,途中经过两间分别存放着金钱珠宝、军火武器的房间。
每一间,顾容与都停下来问他想不想要。
他摇摇头,顾容与就牵着他继续往上走。
到了塔顶,朝中央的台上轻轻一伸手,那个高速旋转漂浮的魔方样东西就到了顾容与手里。
顾容与含笑:“你要拿着吗?”
纪纶表示拒绝,顾容与却有些执意了,“放你那吧,我要牵着你,不方便。”
他随手一放,就装进了纪纶衣服兜里。
纪纶无语,确定没手拿?
顾容与笑看着他,颇有些意味深长,“我的另一只手还有其他用处。”
纪纶刚冒出个问号,他右手已经扣住他后脑勺,深深吻下。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碰你吗。”口腔呼吸艰难时,纪纶听到耳边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可是……现在的身体,不就是祂吗?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还不等他抓住,顾容与温柔却强势带走了话题。
他拉着他在边缘坐下,“陪我坐会吧,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安安静静跟我待过。”
纪纶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情,他随时都在操心,忙着学业家事,后来是任务和他的信仰。
他停不下来,更没有心无旁骛和他安静地这么坐一会儿。
纪纶品出他淡然神色下的委屈控诉意味,忍不住想,在这样的高度看风景也算绝无仅有了,稍息反应过来,他又开小差了。
他讨好地冲他笑笑,换来一个更加窒息感更加侵略性十足的吻。
顾容与把什么都做了,也做得很好。
他自诩应该包容一点,放任顾容与有些许不合时宜的孩子气行为,于是任他胡搅蛮缠。
“放心,伊甸园以每秒12平方的速度塌落,完全陷落到我们这里需要一小时49分,而你只需要坍塌到你脚下前,花上两分钟坐上底下那个我刚刚打开的逃生舱。”
他连退路都准备好了,纪纶更没有操心的需要。
身体诚实地完全放松在顾容与怀里,他撑着脸眺望天际,细想来,这危险坍塌的一小时49分竟然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静谧相处时光。
以往正如顾容与所言,他们彼此各有立场,顾虑甚多,从不曾全心全意相处一刻。
“抬头,纪纶。”
他愣了下,后知后觉脸上下颌上弥漫的血色液体,急忙解释:“没事没事,基因逆转后总会有一些小毛病,没有大碍。”
顾容与轻轻用手为他擦拭血迹,很久没有再出声。
那些血止不住一样,从他鼻腔嘴角溢出,直到他吃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片,才终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灼目的鲜艳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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