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厅瞬时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身后一直不动声色的连理,眼皮骤然不受控制跳动,心里已倒吸一口凉气。
衡弥生,还真是勇。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不想念呢。”
衡弥生看着对面幽幽叹了声气,好像少了分.身为华龙国一号首长的深不可测,多了丝迟暮的人气。
老人掠过他的目光悠远,缓缓望向了天际,“那时候,他们也是像你这样大的。”
“我还记得他们从小到大的模样啊,从我第一个孩子,到第六个,都是我手把手亲自教养长大的。”
“我的几个孩子中,老大最懂事,从小就立志要帮我分忧解难。老二总爱跟在他哥哥后头,连上战场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
“老三……老三是女儿,可她一点不比她两个哥哥差,她性子最刚烈,只听她妈的话,连我这个父亲都敢呛声。”
“老四最乖巧啦,喜欢照顾人,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跟他妹妹负责。而我的老五最贴心了,有一次凑在我耳边说,要送一个我最喜欢的礼物给我,呵呵。”
“还有小六,那是我最聪明的孩子,他喜欢看书,看很多书。可是看多书来也不好,不好……”
连理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副爷孙享受天伦之乐,其乐融融的画面,足足几秒钟反应不过来。
首长乐呵呵讲述起他几个孩子的奇闻趣事。
絮絮叨叨,像每一个普通人家的唠叨老父亲。
衡弥生乖巧地听着,不时应声,发出惊叹。
连秘书觉得,明明他才是那个要惊叹的。
“我那个小儿子啊,原本是我最宠爱的……还有我收养的那些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啊……”
眼神交接,连理冲同事点点头,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送茶水的佣人正等候在门口,他拦下嘱咐稍候再进去,自己先行离开。
首长先生日理万机。
他需要抓紧时间,为首长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务,同时将自己的个人需求解决。
比如午饭。
雨花台的一丝一毫他已经很熟悉,这里比起说是政.府部门,更像是首长先生的家。
家里为首长服务的人员齐全,连理熟练地跟厨师长要了一份营养餐,抬头,目光触及走廊尽头屹立的清俊身影。
他停住脚步,微微欠身:“您回来了。”
“用过餐了吗?”
“还没有,”连理放下餐盘,接着道,“首长正和您班上一位同学聊得开心,我们不好打扰。”
“知道了,等他们结束,告诉我,今天我陪爷爷吃晚饭。”
“是。”
连理恭敬地躬身行礼,让到一侧,目送那个少年身影走向雨花台的中枢区域。
一路,无人阻挡,习以为常。
第30章 刺杀![加更]
下午二点十五分钟,这个重要时刻,衡弥生走出雨花台,神情难掩激动。
他想告诉纪纶,告诉他,班长,我做到了!
共和国的历史会记载,他似多米诺骨牌引起的这一场轩然大波。
虽然衡弥生不在乎,也没有这个清醒的意识。
他此刻只有能回应他人期望的兴奋。
一年来,接受的都是别人失望的目光,过分的,还有讥讽的冷言冷语,他都要忘了这种感觉——
他曾经也是被所有人肯定着的人。
“杨叔!”迎面的男人龙行虎步走来,衡弥生眼前一亮。
照片上面容尚有几分稚嫩的杨威,如今一脸刚毅,展现出独当一面的气势,然而他开口就是一句质问。
“我们不在的一年里,你武技练得如何?”
衡弥生好似兜头被浇下一盆凉水,整个人都蔫了:“我……”
“你怎就如此不知上进!”
“杨叔……”
未想杨威如此大动肝火,衡弥生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在首长面前谈笑风生。
“你还跑来这里?你怎么能来这!”
身为王城人,他本该提高政.治站位,和中央首脑划清界限。
他却跑来这里!
尚在雨花台,杨威不能多说,只有看向衡弥生的眼神越发恨铁不成钢。
他这个侄子,哪里都好。
天赋,能力,性情,样样都顶尖。
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不输他大哥当年的少年英雄。
可偏偏,他有颗不合时宜的不争之心!
不争?
他怎能不争!
身为王城人,争赢,争名,争利,哪样不得争?
当年大哥笑呵呵说,我儿子这模样,那是仁爱君子的料。
他回头瞅眼趾高气昂的赢肆,一口气噎不出来。
衡弥生不忍杀生,导致围猎赛一样猎物都未狩猎得到,竟输给那赢家小儿,这像话吗!
而他那大哥,不狠心教子的后果就是如今身死道消,亲身儿子连为他报仇雪恨,以命相博的野性都没有。
现在还跑来这,跟那当官的套什么近乎!
“我知你的性子,你从小就不喜欢打打杀杀,便平时跟我们去打猎也不肯杀生。可你不想着再复父辈的荣光,却只想着息事宁人……”
杨威越想越气,“果然不该将你养在你母亲身边,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慈母多败儿,不是没有道理!
“杨叔!”
衡弥生如坠冰窖。
杨叔怎么能扯到他母亲身上。
女性的慈爱与柔美,沐浴他的灵魂,引领他的成长。
那是父亲都代替不了的角色。
“杨叔,不是这样的……”
长久以来,迫于不能回应他人期望的压力,他习惯性失声。
杨威瞧着他低眸顺眉的怯懦样,心口顿时生起无名火。
他宁愿他梗着脖子跟他杠起来!
“不是这样是哪样!够了,你回去吧,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会用这个冠军,换取你们的平安!”
杨威气势腾腾迈向衡弥生刚走出来的房间。
得知双城之案发生之际,他人尚在国外,纵有满腔怒火,也不能飞奔回去解救大哥。
唯有全力备战世界联赛。
那时他就决定,拼死也要拿下这个世界冠军,护住大哥的妻儿!
自由?
换作刚才,衡弥生还会感动,如今掀不起一丝涟漪。
王城间不成文的规矩。
他和季姝只要不踏出首都,就是安全的,其他王城再不能追杀他们。
可同时,他也失去了自由。
以放弃复仇的选择为代价。
……
首都的中央博物馆平时是个冷清的地方。
最近因为秦王城送来不少古董做展览,才逐渐热闹起来。
秦王城送来的展品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价值过亿的一件名为“海洋之心”项链的珠宝。
纪纶对珠宝不感兴趣,隔着人群远远看了眼,朝博物馆楼上的字画区走去。
越往里人是越少,但藏品也越来越少,不少展览柜位置是空着的。
这除了是因为博物馆采取会员制,大多数展品被藏着掖着,他没有资格免费欣赏。
还有就是,那些位置空在那的展品,已经被人买走了。
他亲眼见过一个有权有势的富豪,将三楼展厅的一幅当世画作带回家,只因为他钟爱它,爱得如痴如狂。
画家如果知道,想必一定会很“感动”。
可惜他在世时无人问津。
明明卖出时只收到了微薄费用,死了自己的作品反而成了高价艺术品。
而这些高价的艺术品只供特定圈子欣赏,满足那些人的收藏癖和炫耀欲。
平民想一窥究竟,毫无办法。
高雅的上流人士们吝啬于给他们这些粗鲁无知的平民欣赏。
纪纶伸手摸摸空旷的画框,眼底怅惘。
可惜了。
如果是被懂它的人买走还好,哪怕是束之高阁,也能保管好它。
可惜注定要成为资金交易的工具。
他还挺喜欢那幅画的。
丢开繁杂无用的情绪,纪纶继续参观博物馆,放松心情。
穿过三楼的连廊,博物馆后面还有一栋展厅。
这里人更少了,寥寥无几。
上楼梯时,只有一个女人从楼上下来。
环顾偌大的楼上展览馆,纪纶有种自己承包了一整个博物馆的感觉,心底满足。
虽然这栋展厅的藏品不多,他仍然看得心情愉悦。
一个个展馆逛过去,慢慢到了顶楼。
这里一般是锁着的,他没权利进去。
纪纶转身正要离开,眼角余光扫到门锁位置。
居然是开着的?
心里顿时左右动摇,进?还是不进?
可恶,好大的诱惑。
吱呀——纪纶小心推开门一角。
他决定就偷偷进来看一眼。
今天不进去的话,以后恐怕没机会看到那些被藏起来的艺术品。
如果里面有人的话,他就说是个误会,立刻离开。
反正博物馆到处有监控,出不了什么事。
“咳。”
他故意发出点动静,抬眼,入目是满室华丽璀璨,摄魂夺魄。
他心神俱震,连呼吸都屏住了。
并非他以为的,一室琳琅满目的珍贵展品,而是无数奇怪的琉璃壁画。
穹顶绘出的无数神秘典雅的神袛,仿佛在俯瞰他这只小小蝼蚁,高高在上,漠然无情,压迫得他透不过气来。
而那繁复图案的中央,有一个人,就坐在那中心的台阶上,在这满室神明之下,竟无丝毫违和感。
四面八方流彩的壁画,反而诸多光彩汇于他一身。
“顾容与!”
他咬破舌尖,强行从这种震撼的眩晕中清醒。
他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往常都跟其他人一样喊顾君的尊称。
可嘴上喊着“顾君”,心底却没多少尊敬。
唯有这一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天上地下,两个隔绝世界的人一样。
顾容与席地而坐也像端坐于他的王位,无损他的矜贵优雅,冷傲的神情中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压迫与疏离感。
就像这满室壁画一样,炫丽华美,神圣不可侵犯,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敢直视。
纪纶一瞬间,感觉顾容与已经和壁画融为一体,不禁再度开口叫人:“顾容与!”
那人转头,一种奇特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
纪纶心下一凛,拧疼手腕内侧皮肉,醒了醒神。
“你也在这?”
顾容与:“嗯。”
“你为什么在这?”
顾容与神色淡淡:“你又是为什么?”
纪纶呼吸一滞。
他好像沉迷深陷在一个血色的漩涡里,顾容与那双眼睛有无比引力将他吸入。
甚至引得人好奇起来,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吗?
视线无法从顾容与身上移开,纪纶直直对上他的双眸。
那种神明般的,奇妙的感觉——
他曾经通过一些隐秘渠道了解到一种人,他们崇尚完美,奉行无欲.望主义,厌恶无知与蠢笨,自称机械派。
然而,人类的存在因欲望而显得真实,权利、名望、性、知识,或是憎恨……人类不沉醉于某一事物,如何活着?
顾容与,他沉醉的事物是什么呢?
是如他父辈一般的工于心计,醉心利益,经营利用,还是像元朗那样的恋爱脑?
不。
他连Alpha的本能生理欲.望都能抵抗,漠视信息素的诱惑,不曾标记他。
除了开始几次蹭过他信息素,他再未看出顾容与有任何不适。
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怕……
目光轻轻移动。
顾容与一丝戏谑的余光,落在他抓握的手臂。
纪纶手心顿时发烫。
原来他喊第二声时,就冲过来抓住了顾容与。
刚刚的感觉果然都是错觉。
他怎么会那样认为!
纪纶揉了揉有点刺痛的脑袋。
在这里还真容易走神,想东想西。
这种恶劣性子,动不动就爱逗弄他的人,和那些壁画能有什么关系!
“咳,”他若无其事移开手,不管顾容与眼神里有多少想调侃他的意味,率先转移话题,“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这里不是禁室吗?”
这个藏室实在奇怪,就跟顾容与一样,有种神奇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顾容与没有反对他的话,从善如流起身。
可他越顺从,纪纶越不舒服想怼他:“你怎么进去的?”
同样站在禁室门外,顾容与神色有种理直气壮将禁地当家回,毫无羞愧之意的感觉。
他就心虚不已。
“就这么进去的。”顾容与转身就要推门示范,纪纶赶紧把他拉回来。
果不其然,顾容与一点没想隐瞒自己闯入博物馆禁地的行为。
可他不怕触响警报被抓,他怕啊,胆大妄为的家伙……
纪纶眼珠转了转:“看起来你很熟悉这里嘛,来过不止一两次吧?”
顾容与倚墙揉头,好似难耐似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纪纶:“……”
真是让人火大。
缓吸两秒,纪纶找回理智:“我是第一次来,不过也是最后一次。”
顾容与“嗯”了声,姑且算是给他的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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