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这里,”纪纶没在意他的敷衍,反而没头没脑提起自己,“任何让人思考的东西都是迷惑人心的,那些装点上瑰丽与华美外表的东西,故意让人迷失心智,沉沦着魔,然而最重要的,只是活在当下。”
他在提醒他。
不要沉迷禁室的东西。
扑哧,顾容与掩唇失笑。
“我们亲爱的纪委员长对同学的爱心和好管闲事的责任心,终于分到了一点在我身上。”
他优雅的嗓音从容不迫,充满挑逗意味俯身挨近,“不过与其操心我,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纪纶没被挑衅,瞅着他,欲言又止。
顾容与这张脸是真好看,得天独厚的赏心悦目,还有那把子嗓音,听在耳朵里,脸上就能烧起来。
可惜人无完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讨他的厌。
他就知道顾容与不会承认。
可他刚刚亲眼所见的也不会作假。
顾容与……是真的被那些壁画迷惑了。
啪,顾容与伸手弹在他额头:“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你!……”
顾容与提醒似的警告,好似看穿一切的眼神,他一瞬间有了全身被看穿,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那简直比在顾容与面前脱光了还要难受。
“你都知道些——”
“那不重要。”
纪纶被迫被打断话,又不好再说什么。
在不知道顾容与对他的事掌握了多少的情况下,言多必失。
他盯着顾容与下楼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忿忿。
衡弥生的事情,果然这人全程关注。
他倒想知道他身边有哪个间谍,及时跟顾容与汇报进度的。
“纪班长还舍不得我?”
隔着几步之遥的身影,纪纶一顿,愤而转身。
这次记得选择跟顾容与相反方向的楼梯口。
脚步声渐远,片刻,空旷的楼梯间一声轻笑。
无趣的纪班长,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
就因为选择了另一条路,纪纶绕了圈才返回博物馆前栋展厅。
结果发现楼下大厅挤的水泄不通。
“出什么事了?”
“有人死了!”
耳边议论嗡嗡的人声解释了这里这么多人的原因。
因为刚刚死了人,所有人必须留下做笔录,接受调查。
隔着隔离带,纪纶匆匆一瞥死亡现场,收回视线。
死去的人尸体上盖着白布,不知是谁,但尸体旁边,他看到了两个熟人。
不想打搅他们做事,没准备上前打招呼,干脆离开好了。
一只粗粝手掌忽的从背后伸过来。
“喂,小子,想去哪?”
“班长!”混在一起警员中的女孩起身跑过来。
“大叔,这是我们班长纪纶,你不要动手动脚的这么粗鲁啊!”
“就算是你们同学,也得给我老实去做笔录!哼,我可不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
“我也没那个意思啊混蛋大叔!”薛采青忍无可忍,“拜托你也不要这么一副自恋骄傲的样子啊!”
她和雪秋的面子都要在纪纶面前丢光了!
“乌……乌师偃?”纪纶回首看到身侧的男人。
这就是曾经跟朝闻道齐名的共和国双子星,乌师偃?
他满脸胡子拉碴,颓废不修边幅,脏兮兮的白体恤下,右臂不自然蜷缩,另一只手夹着点燃的香烟。
连信息素都是烟草味的。
这副模样,完全看不出昔日的共和国双子星一点影子!
朝闻道再颓丧,姑且还能看出点落魄贵族的样子。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个混吃等死,而且还是那种非常油腻的沧桑社畜大叔啊!
纪纶望向隔离带中心,蹲在尸体旁边的相雪秋屏息凝神,正要查验尸体。
察觉他的视线,又或者是被薛采青和乌师偃吵闹的声音吸引到,目光淡淡望向他。
她的眼睛,像一潭永远泛不起波澜的湖水,沉静平和。
纪纶莫名跟着变得心平气和。
“你认识我?”乌师偃推了他把,到做登记的警员那。
怎么说,不愧是公正无私的乌警官,还知道给他插个队。
“是的,乌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因为朝闻道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所以……”
“套什么近乎,要叫我警官!”乌师偃一拍他后脑勺,指指自己的警员证,“公职人员正办案知道吗?什么先生不先生的,真是,就算你们是师生也不用这么像吧?这副装腔作势的语气,那种装模作样的姿态,简直跟那家伙一模一样啊有没有!”
“呃……”纪纶难得哑口无言,“也许朝老师跟您提起过我,警官?”
否则他完全不能理解乌师偃对他这个态度啊!
朝老师你到底对你战友说我什么了!
乌师偃嗤的一笑:“反正他绝对不会跟你提起我。”
方才还正经严厉的气势,瞬间消弭无形。
“您跟朝老师关系真好。”纪纶衷心道。
就朝老师那种清冷性情的人,居然能容忍乌师偃这种跳脱性格。
绝对是真爱。
“什么好不好,”乌师偃看着对他的恭维油盐不进,幽幽吐出一口白烟,“也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能说说话罢了。”
不知为何,这话里让纪纶感觉到一丝细微的怅然。
可是再抬头看,男人脸上又是大咧咧不耐烦的表情,一边发牢骚,一边疯狂抽烟:“最近的命案怎么越来越多,真是,现在的小年轻压力有这么大吗,啊?没的增加老子工作量,天天出警,天天出警,补贴能不能多给一点啊喂!”
纪纶:……
真不想提前感受到社畜的压力。
“大叔,你又在那摆什么警官架子吓唬人啊?”薛采青习以为常的神色走过来。
“班长,不好意思啊,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吓到你吧?”
“没有,挺有意思的。”
有乌师偃在这念念叨叨,严肃的现场气氛顿时扫荡一空。
应付了下中年大叔的牢骚,纪纶告辞离开。
衡弥生刚给他发了信息,他得过去见他了。
“班长慢走!”薛采青兴冲冲跟他告别,回头准备回去继续帮好姐妹的忙,结果就发现,她的小姐妹急匆匆跑出去了。
那可是相雪秋欸!永远淡定面瘫脸的相雪秋!
竟然会追着纪纶跑!
“啊,果然女大留不住啊!”
薛采青:“……”
“你又在感叹什么啊!不要说的你跟个老父亲一样好吗!”
乌师偃心痛的神情:“难道你们不是吃我的住我的,被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工作挣钱养大的吗?”
旁听群众:好像在看叛逆的女儿。
薛采青:“……”好大一口锅。
“拜托!我们两个花季少女也不想跟你个中年大叔住一起啊!你看看你哪里有一份靠谱负责的成熟大人样,救命——”薛采青烦躁地直抓头发。
不管她怎么辩解,叛逆女儿痛伤老父心的锅是牢牢扣她头上了。
薛采青心痛不已。
明明这么多案子都是雪秋帮忙破的,没有她们两个照顾他,他那个狗窝都要成为垃圾场了好吗!
……
“雪秋?”纪纶转身停下,“你找我有事?”
博物馆广场外,相雪秋静静注视他。
纪纶后知后觉:“你是在……害怕?”
这个宠辱不惊,好像永远都那么从容淡定的女孩,竟然会害怕。
他一直以为相雪秋是天生缺少感情色彩的人。
她那份极致的理性与冷静思维,有时候都让他羡慕。
“她不是自杀,”相雪秋好似抛出一个平地惊雷,语调却无起伏平静,“是他杀。”
“为什么?”他知道相雪秋有特殊的能力,曾经天南地北做过一阵时间的侦探。
媒体还给她冠以“通灵神探”的名号。
那些见过她现场办案的人也有这种感觉。
不需要逻辑缜密的推理,看一眼尸体就能立刻得出死亡讯息,发现凶手。
仿佛她是直接跟亡灵对话,一个无所不知的远古圣巫。
纪纶倒没那种迷信。
相雪秋可能是接收和发现外界信息的能力太强,才会有通灵一般的感受。
“也许你需要休息一阵。”相雪秋这种能力毕竟消耗精力,身体和精神上都是负担。
“不,不用……”相雪秋双手抱臂,这是她惯常的姿势。
以前是代表内心的封闭,对外界的疏离,此刻多了一层可怜意味。
所以,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让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还有,刚才警方的侦查结果已经证实,死者是失足从博物馆六楼摔落。
相雪秋却认为是他杀。
问题又来了,相雪秋为什么要跟他说?
如果她有不同意见,无论是合作的警视厅,还是照养她的乌师偃,都是她更好的倾诉对象。
纪纶等了一会,相雪秋收拾好了失控的心境,气息重新变得冷淡平静:“我们调取的博物馆监控发现,死者今天上午十点左右进入博物馆,全程一个人独处,不和其他人交流的状态——”
吸了口气,她嗓子不再干涩,“只有两个人……”
“她进入博物馆后一直躲避跟人接触,生前只跟两个人有过接触,”
纪纶:“一个就是我。”
“是的。”相雪秋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检查尸体时,纪纶看到了死者的衣服。
他记性不错,其实认出了是那个在后栋展厅跟他相撞过的女人。
当时冷清无人,只有她一个人匆匆从楼上下来。
方才做笔录不如实回答,只是不想多事……
“另一个呢。”他直觉相雪秋想说的是第二个人。
相雪秋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话,听得出来她声音疲惫,她本身也不像他,是个擅长表达的人。
但她仍旧努力想表达什么。
“人都要死亡,无非自杀和他杀,杀死自己和别人都一样……杀人,存在教唆他者杀人,自己主观行动杀人,都是一样的性质。”
“但是,我不认为,迫于外界的压力、挑唆、洗脑的杀人行为是自杀——”相雪秋语音终于连贯,“那个女人,她是自愿献身的。”
那个女人是主动的?主动求死?
纪纶眼里眸光闪了闪。
难怪她的姿势这么奇怪。
女人睁大的眼睛,好像在看向哪里,双手更是放在胸口祈祷的样子。
还有那个表情,似满足,又似憧憬,就好像……她要用死亡想证明什么。
可是,有人会这么傻吗?
明明家境优渥,生活美满。
还有什么值得她付出生命?
纪纶无言半晌,苦笑一下:“按你的说法,那这个社会的侩子手可不少啊。”
古往今来,这么多迫于生存压力而丢失的性命。
而那些凶手,不需要手染鲜血便杀人于无形。
相雪秋眸光淡淡,直逼他内心:“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但也有人乐此不彼。有些人,总会以谋杀为乐,因为掌控生命的感觉令人着迷。”
“第二个人,是顾容与。”
一击重磅,相雪秋丝毫未有顾忌的砸下来。
不需明言,纪纶懂了她的意思。
这是她的善意提醒。
提醒他,远离那个可能的杀人凶手顾容于!
“他活着的欲.望……”是这样吗?
相雪秋:“?”
少年淡墨色的双眸在凝视她。
透过她,好像想看到什么。
纪纶一直以为,相雪秋是个有神性的女孩,就像那个人一样。
她以一种冷漠而有距离感的态度,冷眼看着身边的人。
就像她说的,在她多年的侦探生涯里,有人自寻死路,有人掌控他人,一切都是自由选择。
她不在乎。
正是这种冷漠的神性,让她能做到置身事外,不被罪犯乃至各种死者的情绪牵绊影响。
方才,她竟然愿意关心他的生命,已经足够令人惊讶。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她有了常人的畏惧——
她在害怕。
她到底在畏惧什么?
又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恐惧?
……
纪纶赶到冷气充足的冷饮店,衡弥生正坐在窗边等他。
陈辰没有跟来,好像是被叫回家去了。
“按你的意思,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你。”衡弥生忧心忡忡。
纪纶脸上也毫无喜悦之色。
只有罗锣一头雾水,“你不高兴吗?”
纪纶捏着下巴皱眉:“太顺利了。”
“顺利还不好?”罗锣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的事情,但衡弥生刚刚不是说见到一号首长了吗?
事情都按纪纶预想的发展,他还担心这担心那。
衡弥生也是。
真是个怪人。
“我们先各自回家,这几天除了待在学校就不要出门了。”这个安排,既是基于当下形势的评估,也是一种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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