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儿子的名字,张母感觉一阵恍惚,自己的脑子过了个冬感觉都不灵光了,今日是儿子走的第几天了?
“唉,树娃跟俺一样,也是劳碌命。”短短几月,阿福感觉娘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
阿福坐在她边上:“娘…”
张母悄悄泪湿了眼眶,用袖套胡乱一抹端起碗假装没事样:“没事,吃饭吧,啊,垫垫肚子也好,你瞧瞧你做的这一桌,树娃回来肯定能吃三个大馒头。”
阿福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转头望向传来敲门声的外头,他连忙去开门。
是隔壁朱姨,神情慌张,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焦急地拉着阿福往里屋走。
“诶哟张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哟!”朱姨皱着眉神色紧张地进来,坐到一边比划道。
张母和阿福跟着心焦起来,什么事儿能叫她这么急:“你别急慢慢说。”
“南边已经打起来了!不知道是哪群人,总之是政府和他们打起来了!”朱姨情绪激动,因为南清城区从来都是战事中的幸运儿,最多也就闹闹匪患,如今真枪实弹要打来,那这一家子要怎么办?!
“什么?日本人吗?还是闹土匪了?”
“唉哟就是不知道是哪伙人呐,你家树娃是不是还在外头干活儿呐,快叫他回来吧,这段日子别出去避避风头得好!”
张母拉住朱姨,眼皮直跳:“城西呢?城西庭昉那边呢?”
“就是不知道呀,庭昉那不就在靠南边儿了嘛,树娃不会在那儿吧!诶哟我的老天阿弥陀佛哟。”
张母听了这话差点就要晕厥过去,阿福立马上前用身子抵住娘摇摇欲坠的身子:“朱姨你说的都可真?”
朱姨皱着眉帮顺着张母的胸口气:“那还能有假的?听说那边已经死了人了!”
张母迷迷糊糊地哀嚎:“我的儿啊,我儿还在外头呢啊!”张母痛心地就想要下炕,“不行啊,树娃咳…咳咳在外头呐,我得去…我得去…”话还没吐完就直直向后倒去,阿福心跳都漏了一拍慌忙地把她扶回炕上。
过了会,张母好不容易缓过来口气,但好像把这几月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精魄都耗没了般,嘴唇发白哆嗦着。
阿福给她喂了口水:“娘你想说啥,慢慢说。”
“树…树娃…”
朱姨也顺着说些宽慰的话:“张姐你也别急,树娃那地儿也偏,几个大老爷们儿的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张母抬眼看着她点点头,一定不会有事的,自己平平安安囫囵过了大半辈子都没遭灾,自己儿子也不能…一定不能…
阿福双唇紧抿,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身子蹲在娘身边都有些僵硬,心里焦灼又担忧。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赶上这时候,张怀树明明今天就要回家的,为什么要趁这个时候打仗…
说真的,要是真的打仗打过来,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同生同死,总归比现在亲人分离生死未卜的好…
“朱姨,那…我们要逃不?”阿福也没经历过真的打仗,但是如果真的打到这里来,总归得避一避。
朱姨也正犯难,如今村子里估计已经快传遍了南边打仗的事儿,可没有一家动,就是因为这里住的都是贫苦的农村人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儿。
用他们老一辈的话说,他们的根在这儿,去了别处也只能混吃等死,根不在了日子也没盼头了。
村里稍年轻一辈的小农户正在你看我我看你,你动我就动,要走就一起走,不走那就都不走了,老一辈的更不用提,就是要守着老宅,宁愿在外头冒着风雪半夜挖地窖,好到时候有处可避。
“村里也没人逃,说不准那就打不到咱这儿呢?大家都不乐意离开这儿,这住了大半辈子的积蓄都在这呢…且看吧。”
芬姐本来想给阿福送些布料来,一来就听见这些,眼眶立马就红了,哽咽着推门进来:“真的吗?”
朱姨被突然进来的芬姐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说道:“诶呦,真的呀,那我还能拿这种事开玩笑不成?”
芬姐听到了,提着的那口气像是散了一般,瘫坐在凳子上,埋在衣服里啜泣,阿福连忙上去扶她:“芬姐…别哭啊,佟大哥不是做文员的吗,不用上战场的。”
芬姐崩溃般落泪,她这样好强一个人,如今在这里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阿福被屋里沉重的气氛感染,想到同样生死未卜的张怀树,蹲在地上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抹着眼泪。
夜幕如墨般浓稠地笼罩着大地,没有一丝月光能够穿透这沉沉的黑暗。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仿佛沉默的巨兽潜伏在阴影中。
风悄然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低地诉说着不安。
夜很长,无法熬过黑夜的纠缠,只能睁眼到天亮。
第39章39.慌乱
村子里还是没几户搬走,都侥幸着想打不过来,尤其也舍不得老宅和地。芬姐说她家在附近有个地窖,专门用来藏酒和米粮的,对阿福说要是真打过来可以进去躲躲,加上张母也不太愿意搬走,所以就没动。
二十天了,张怀树已经二十天没有回来了,他明明说过半个月就回来一次的,阿福坐在灶炉边上烧火时忍不住地想,他还好吗,会不会有危险…
这几日眼睛总是肿着,白天不好在娘面前哭,夜里在被窝里总能抱着被子哭了,哭狠了胃里又难受,干呕了好几次也难受,饭量都小了。
如果张怀树真的有什么危险,要是就这样和他一起死掉也好。
埋在衣服里啜泣了一会,闻到了焦味儿,立马站起来打开木头盖子…已经焦了。
家里已经没钱了,现在吃的都是张怀树给的家底子,也不剩多少,如果一直没有入账,那家里马上就会被吃空了。
他可以不吃饭,但是娘得吃药啊,自从那天夜里晕厥过一次之后,精神头又差不少,阿福心里暗暗埋怨朱姨,这种大事跟自己讲就好了,做什么告诉身体不好的娘,偏偏她自己还大大咧咧不知后果。
点了点余下的钱,已经不够买药了,这副药吃完就没了,阿福攥着那几张毛票子暗自思忖,得想办法赚钱,他只能卖些自己做的手工小玩意儿,那这样就得去城里,趁着现在还太平,现在屯些钱,去城里也能打听打听张怀树的情况,就这么办。
去哪打听呢?阿福有些路痴,虽说他记得张怀树带他去过那次报名的二层小屋,可他已经不记得路怎么走了,只能顺着记忆摸过去。
他把自己编的小东西一个个都挂起来在木板上,把木板背在身上,这样就能边找路边卖。
其实买的人也不多,一天就卖了一个,赚了几毛钱,不过没关系,聊胜于无。阿福边走边问路,太阳西斜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间二层小屋。
可院门禁闭,那院落的门上都已经被贴了封条,一个大大的叉,写着政府封…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又空了,但如果这里出了事,那张怀树…一定也出事了!
不行…不要…怎么可以…张怀树不能有事,阿福想着想着就酸了鼻子,眼眶里包了一团水,这时听见背后一个择菜的老婆婆说道:“小伙子你找这家做啥,前几天就被政府带走了。”
阿福一惊,赶忙抹了眼泪吸吸鼻子说道:“阿婆,你知道他们为啥被抓不?”
那老婆婆皱着眉回想着:“哟,我愣个晓得哦,被政府抓么估计是犯什么事儿了咯。”
犯事…不能啊,只是种个地而已,为什么会犯事儿呢?
和阿婆道别之后阿福就想立马去找政府,他本是个腼腆内向的,现在却不顾一切一路厚着脸皮问路,天都要黑了,一定要赶在他们收工前去,不然今天从家里走到城镇上的路都白走了…
可天不遂人愿,政府院落的大门已经禁闭,阿福看到这场景,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福没打算回去,在附近找了个角度蹲着,一定要问到,一定要…
他蜷缩在角落,眼神飘忽散乱。身边的地上杂乱地堆满了垃圾,但是他没得选,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死胡同不怎么透风,相对外头会好一些,夜风里每一次树叶沙沙的细碎响动都像在无情地嘲笑他。
还好衣服穿得厚实,就这么蜷着只是不舒服,可唯一要命的是那堆垃圾,估计是堆久了,一股腐烂的霉臭味,闻得阿福直犯恶心,一天没吃东西了,胃里本来就空,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阿福的位置正好能看见摆夜摊的老板准备收工了,犹豫着要不要去买点东西吃,吐空的胃正在叫嚣着它的不满,可就在摇摆不定之间,那老板已经收摊走了。
失落的阿福只能在巷子里把自己包成一个球,孤独地等着天亮。
不是他不回去,是回村的路实在太远,来回就要快两个时辰,今日还是运气好蹭到了村长家的驴车,若是被借走了,那他就得徒步回去了,到了明天一早又得徒步回来,万一找不见路,那又得耽搁很久。
肚子在咕咕叫,阿福又很困倦,想着到明天早上就好了,早上就会有早饭摊,他就买一个包子,垫垫肚子就好。
心里想着想着,渐渐地,疲惫感袭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思维也开始变得模糊。想着想着,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仿佛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在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危险,只有宁静与平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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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树在昏暗发臭的牢里醒来时正看见自己一行的几个兄弟也被捆着手,要么筋疲力尽躺在地上的,要么是饿过头了在敲牢门的,牢门虽然破旧,但是怎么也砸不开,只发出哐哐的声响扰的人心绪烦乱。
张怀树动了动身子,僵硬的不得了,已经一天没吃饭了,那看牢的人也不给放饭,前天因为吃了馊掉的粥还拉了肚子。
这牢里脏得狠,时不时会有老鼠蜈蚣啥的出来咬人,还有一股酸臭味…饶是张怀树这样农村长大的贫苦孩子都忍受不了的程度。
“他们还要关咱几天啊,真是受不了了这里又脏又臭还不给吃饭。”一个醒来饿着肚子的兄弟说道。
“就是啊,咱们到底做了啥了上来就逮我们,冤死人也得做个清白鬼吧?”
“我媳妇儿还在家等我回去呢,要死要活总得给个定论吧?”
一群人已经被关在这里六天了,要吵要闹的力气也没了,只能天天哀声抱怨几句,六天,整整六天都没人管他们几个。
张怀树嘴唇干裂,渴的很,嗓子快冒烟了,但看着那沉了只苍蝇的那碗水还是闭着眼睛偏过头去,罢了再忍忍。
正想着阿福和娘怎么样了,会不会担心焦虑的时候,外头来了个穿着军装的,估计是个当兵的。
“你们找个人和我出去谈话。”
几个兄弟大吵大闹了几天已经没什么精力和他们周旋了,张怀树撇了他一眼站起来准备和他去。不管怎么样总得搞清楚状况。
那个人把自己带到了审讯室,把自己捆住,等了好久对面才进来两个人,也穿着军装,灯光昏暗,只有一盏顶上吊着的灯泡,张怀树没看清他们的脸。
“你叫什么?”一个人开口问,另一个人像是愣住了,本该记录的手停了好一会才被战友提醒。
“张怀树。”
“你知道你们在种什么吗?”那人语气严肃,腹部发力声音格外洪亮正气。
“烟草呗,老板给的种子,种着就给发钱。”张怀树皱着眉有气无力地开口。
那审讯的人一拍桌子指着张怀树道:“放屁,你们在种罂粟!是国家现在严打的毒品植物,你们还敢在风口浪尖上动刀子啊?”
“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农村人,哪认识什么樱桃白醋的东西。”张怀树很是无奈道。
“真的?你们不认识?你们老板呢?叫什么?在哪里?”那人穷追不舍地问。
张怀树叹了口气:“咱只管种地,老板的面儿都见不到的,只知道有个人姓秦,那天报名的时候见过,看起来挺有钱的,胖,矮,留半拉胡子。”
那人转过头看了一眼另一个记录员,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吗?”
张怀树摇摇头,对面两人商量了一会就站起身准备走,突然门外有个年轻士兵打开门说道:“不好了,八连出事了。”
那两人听了赶紧跑出去,本该有人把张怀树带回去的,可刚刚那个记录员让审讯的人都先走,自己有点事儿,就偷偷折返过来把张怀树带到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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