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人了!”张怀树皱着眉围过去一看,是个满身血污的人,身上血迹未干,估计是今天刚死的,伤口是刀状,像是被什么刺死的。
“我嘞个乖乖,还真打起仗来了…那这儿怎么打起来了?坏了!不会北边也乱了吧!”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说道,离那尸体好几米远。
张怀树看着那具尸体眼神复杂,没多说什么,只身慢慢靠近那间不远的小屋,其他人都劝他别去,可他不发一语,周身的气氛冷到令人寒颤,死一般的寂静和同类的尸体,以及即将要进入夜幕的黑暗,都让他们极其缺乏安全感。
张怀树推开那间小屋的门,里面没人,炕上的灶火都还生着,估计是人逃的急,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就被灭了口。
在橱柜里找到了几个馍馍和饼子,张怀树赶紧往袋里装,又接了口井水喝,一抹嘴角又推门出去,查看近周人家的情况…
这一幕是张怀树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的,其震惊程度直接让张怀树捂着嘴干呕起来。
土路上随处倒着尸体,深黑色的泥土都被血色染的深了,这些人大多都是一样的死法。
张怀树沉默着看着这些无辜冤死的百姓,心情复杂,眼睛瞥到一把长杆枪,上头还拼着日本军队专用的刺刀,染了血,张怀树不会使这玩意,只听别人说过开枪要扣扳机,摸到突出的一小块地方,大着胆子对着空气扣下扳机。
没有反应,应该是没有子弹了,但是张怀树思索了一会还是把它带在了身上,既然回家的路已经不太平,总得拿些什么防身。
身后几个兄弟也试探着跟了过来,确定这个村子已经全死光了,强忍着不适都在搜刮着吃食。
已经来不及缅怀逝去的人了,这里不安全,说明北边肯定也开始动荡了,他们得加快脚程,必须在敌人到达之前回到家里。
他们都是每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不在,家里人就失去了主心骨,他们承载了太多家人的希望,不能死在这儿,要死也要回家去,死在家乡才算死得其所…
张怀树嘴里嚼着干瘪的馍馍,简单整理了东西就要出发,几个兄弟在这段时间也自发愿意跟着他,几个人里属他胆子最大,由他开路,一路上也能安全些。
张怀树自从来到这个村子之后就没再说一句话,背着那杆沾着同胞血液的枪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兄弟们都有些怵,明明他平时多么灵活一人儿,如今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不管直直闷头走着。
一直到夜半,张怀树就像打了鸡血一般,除了脚步慢了些许,后边人叫停也不肯,只好将队伍拉长了远远跟着。
张怀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心里秉持着要回家的念想,一直坚持着他。
别看他走得多坚定,心里早已乱透,看到那个死光了的村子,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在开玩笑,纵然南清城区从来没有打过仗,就算有也是在喊狼来了,人们都抱着侥幸心理不肯走。
可如今,已经有人死了,是真真实实被杀死的,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在阿福和娘身上发生…
绝对不行,他们一家人一定要活下来,他答应了阿福,要给他买金链子,要带他去城里过好日子,答应了娘要好好孝顺她,要让她抱上孙子的…
还有佟立…胸口还藏着他写的信,如今也像在发烫一般,在胸口贴着。
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之前平平安安,百姓安居乐业的南清城区了,这里即将战火纷飞,不得安宁。
烽烟的味道传入鼻腔,心灵都感觉到一丝颤动,人体的生理反应排斥着这股充满危险意味的味道,使得他们想干呕,把那股味道呕出来,呕得干干净净才好…
张怀树攥紧了充血的拳头,心里默念着等我。
第42章42.战乱
阿福坐在屋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路口,得不到消息,也不敢出去,在那次政府小院之后他其实还偷偷去过一次,那时镇上的街道上人少了很多,许多小摊贩都不出来摆摊了,唯独几个心大的还在卖东西。
阿福凭着记忆去敲门,没有一个人回应,门也落了锁,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不是休息时间,政府小院怎么会没人呢?
没什么收获的他只能失落地踱步回家,他感觉全身都没什么气力,好像一直吊着的一口气快要攒不住,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上。
娘也日日忧心着儿子的情况,芬姐也常常跑来哭,难为她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还要伤心悲痛。
宋伯消息灵通,得知这几天最是危险的时候立马和村里头说了,阿福他们虽然心不在焉,但也没敢耽误时间,计划着这几天就搬去地窖躲着,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明天拖了车就走。
娘很是舍不得这间老宅,她们在这儿生活了大半辈子,总归是有感情的,总说要多看看,把样子记下来。
阿福帮娘掖好被子,开门出去时用手背摸了摸湿润的眼泪,望着高高悬起的半个弦月,没有星星,只有它孤零零地挂在云层之间。
呼进呼出的空气将鼻子冻红了,不由自主地淌着鼻涕,阿福嘴唇泛白,脸色称不上好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是不是活不长了…
最近食不下咽,吃了也吐,还时不时地犯恶心和头晕,已经很尽力避着娘了,怕她看见了担心。
可阿福如今真是有些有心无力,眼皮总是沉的,腰总是酸疼的,张怀树已经离家一个多月,仍是没有消息。
阿福搬了个板凳在院里坐下,手指摩挲着张怀树给他雕的小猫头手链,喉咙哽咽地疼,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家里没钱,娘的药已经停了三天,他愧疚地不行,如果那天他再抢硬一点,不给二哥钱的话,那娘至少还能再吃一副药的,或许…熬到张怀树回来就有办法了…
阿福再次抬头看着月亮,人们都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保护在世的家人,虽然今晚没有星星。
“爹爹…你在吗?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张怀树也不知道在哪里…爹爹,我想你了,你在的话,应该不会这样吧。”
“如果你听得到,保佑我们能渡过这关吧…”
阿福眼角包不住的热泪滚落,滴在那串手链上。
收拾了心情回炕上躺着,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逼着自己合了眼,躺在铺着毛巾的枕头上。
梦里并不安稳,他梦见张怀树全身血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嘴里还说着对不起,他好像被魇住了,想要脱离这个梦境,可梦里的张怀树奄奄一息地叫疼,阿福心疼得在劝说自己,他疼啊,他在说疼啊…
“砰!”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空的寂静,吓得阿福一抖,哆嗦着拽着被角缩到墙角,这是什么?!
是…是炸弹吗?阿福眼睛因为刚刚哭了还在肿着,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光着脚趿着棉拖鞋披了袄子就跌跌撞撞地闯去娘的屋子,张母也被吓醒了见着阿福连忙招手叫他过去。
“诶呦…福啊,是…是不是打过来了?我们快!快走。”张母也没见过这阵仗,刚套上衣服准备下炕,紧接着第二声炮响在更近的地方落下,震耳欲聋犹如在耳边打鼓,钻得耳膜都疼了。
“娘!蹲下!”
他们被吓得本能地抱着头低下身子,来不及了,收拾完的一车子旧物件都带不了了,只能捎上干粮包直接出门走。
他们衣服都没穿严实,刚出门冷风就往衣服里钻,阿福怕娘冻着,用被子给娘裹着。
张母颤抖着手指向西边的一个方向,哪怕是夜里,月亮照着也能看得清,那是一大团浓烟,明显是刚刚的火炮,就落在他们附近。
阿福的心脏砰砰砰快要跳出胸腔,转念想到什么,把东西都放下叫娘等一下,张母在原地皱着眉急道:“干啥呀别去啊!福啊!”她焦急着跺脚,又一遍遍看着身后这间几十年的老屋,眼中热泪闪烁,仿佛要把它的样子狠狠记住。
阿福没有回头,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后幢,冲进佟家就打开芬姐的屋子,谁知芬姐正满头大汗地捂着肚子呻吟,两腿之间的地上湿了一滩水液。
阿福不知道这是羊水破了的原因,紧张地都快急哭了:“芬姐!你怎么了?别吓我…芬姐…”
芬姐也听到了刚刚的声音,手搭上阿福的肩膀,闭了闭眼睛强忍着疼痛颤抖着嘴唇说道:“阿福,姐想活,带姐走好不好…”
阿福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用毛巾给她擦着汗:“芬姐…别吓我,我这就带你走。”
说到底阿福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种事,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与无助,但生的信念催动着他,瘦弱的身躯硬是把芬姐搀着出去。
和娘汇合之后,阿福转头匆忙问道:“芬姐我们往哪走?”
张母见着下身不断涌出胎水的芬姐,心里一阵揪疼地帮她擦了擦汗:“好孩子慢慢说,啊不怕,大婶在这呢。”
芬姐尽力扯出一笑,强撑着挣开眼皮说道:“往西…沿着河道走,那边应该没人…快。”
说完,第三声炮响就又响动天际,大地在颤抖,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刺鼻味道。
张母拖着病体背着干粮包袱,一只手帮忙拖着背起芬姐的阿福,阿福感觉自己的背都要被压折了,胃部已经没东西可呕,正像一块石头似的堵着自己,强忍着恶心感,一路背着芬姐往西走。
乡村的路野,错综复杂的地形是利于逃脱的一个优点,他们走之前还能听到村子里慌乱的呼救声和房屋被炸毁的声音。
太可怕了…
阿福连下巴都在发颤:“芬姐…坚持住…咳咳娘…能行吗?”
芬姐已经筋疲力尽,阵痛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满头大汗地轻轻点头。”
张母虽然身上使不上力,但这是在逃命,这点疲累也得先往后放:“我没事…咱们走快些,别叫他们跟上了。”
阿福眼眶湿红地望着泛着火光的村子,抿了抿唇,回过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第43章43.抉择
张怀树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大脑立马感知到了身上的疼痛,耳膜应该是破了,一阵阵地疼,脸上包了纱布,全身都有大大小小的剐蹭伤,后背也疼得厉害,但比起身边躺着的已经快不成了的兄弟,他太走运了…
挣扎着坐起身,眼前的场景十分简陋,只是个搭的棚子,地还是泥土地,身边一圈全是伤员,张怀树还没有从一日前发生的事中回过神来。
只记得那时他们一行人又找到了一个空村子,想着进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吃食,可下一秒就被轰的一声炸得失去了意识,趴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张怀树感觉脑子晕晕乎乎,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走了过来,手臂上绑着医疗的臂章,手里拿着绷带纱布,应该是个医疗兵。
“你醒了?身上有没有不舒服?”那女人手里拿着布条剪子之类的,手上还沾了血。
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行人是被部队救了,张怀树礼貌地向那女人摇摇头打了个招呼,道了谢。
四处张望了一番,只见双胞胎的弟弟,和另外两个,一个张鹏,是个胖胖的小伙子,老是跟在自己后头叫哥的。另一个大半张脸被包住,但是隐约能认得出是孙哥,其他人却已不见踪影…
张怀树心里一咯噔,朝那女人问:“那个…妹子,我其他兄弟们呢?你瞅见没?”
那女人包纱布的手一顿,抬头用早已麻木的眼神看他,却也不忍心:“都死了。只救回来你们几个。”
张怀树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一片嗡鸣。他看着面前的女军医,口唇蠕动了几下,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干涩,半晌才艰难地问出:“为…为什…不是…”
“他们离炸弹太近了,要么被炸飞了,要么…反正是救不回来了,同志,你节哀吧。”女人叹了口气,离开了。
张怀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怔怔地愣在那里,心头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悲痛。这种事情太突然,活了那么久,在这个战乱年代,很侥幸身边亲近的人都还健在。这让张怀树接受不了,虽然他们哥几个只认识了一个月,可他们一起从干活被抓进牢里到跋山涉水要回家,经历了太多,已经是过命的交情。
强子,家住隔壁村的,孩子才三个月大。小李,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和年迈的祖母。还有那双胞胎哥哥,他总是护着他弟弟…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兄弟们极有可能已被掩埋在某处,或者根本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耳边隐约传来其他伤员的呻吟声,营地里弥漫着土腥味与血腥气息的混合味道。张怀树的眼神涣散,心情沉重又复杂,当初在那排简陋的小平房内说说笑笑的大小伙子们,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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