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桥反应了一会儿,把句句控诉全部消化掉才开口:“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倒是你。”
庄意皱眉,等着路桥继续说下去。
结果路桥抬起胳膊挣脱了庄意的手,径直往外走了。
外面天都晴了,战永顺说这是这段时间难得的好天气。
战永顺向庄意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说厂里好多工人听说总部派了路桥下来考察本来都很高兴,因为当年老陆总来的时候,厂里很热闹,像过节似的。
后来又有消息说,路桥总是主张裁员撤厂的,所以有些老工人略有不满,本来想给这些工人放假,但又怕厂里人少显得没有生产任务。
“也确实,这两年不景气,订单少。”战永顺其实对保厂也不乐观。
庄意也没法做出什么承诺,只能安慰他说路桥其实是很客观的人,会做到不偏不倚的。
虽然自己有时候也有冲动想揍他。
第23章23
丘林厂从建厂初期开始,一直是先进厂,早些年的技术更新也都跑在前面,但随着发展迭代越来越快,旧厂改造已经完全不如建新厂更经济,再加上内陆整体经济发展缓慢一些,丘林落下一步,就不可避免开始步步落后。
在路桥眼里,在丘林厂只待了一天,就更加确定了这个厂已经完全不能给集团创造新的价值。
老厂长今年59岁,马上就要退了,其实他早可以办病退,是不得已一直撑着,他要是不在了,和集团就更说不上话了。
生产线上的工人见到路桥和庄意,都会先问好,转头却用当地话快速地说些什么,庄意听不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路桥也一样,但他不在乎。
临近下班,庄意从后勤回到会议室,看到路桥正摸着下巴沉思。
“这个固定资产,你能盘吗?”庄意拉开椅子坐在路桥对面,“你会吗?我反正不会。”
厂子里面的老机器,到期的没到期的,还有整个生产线淘汰或者做更新的现金流,和路桥之前做的预估还是有很大出入。
老工人的抵触情绪也比预想的要高涨,裁员推下去,遣散费和可能产生的赔偿,也一定会比预估的要高。
“我通知了张哥再带两个人来,明天到。”路桥在庄意问他前就已经主动从部门里搬救兵了。
庄意立刻笑着点头:“你倒是认输很快啊。”
“这不是认不认输,事情有变化,我没必要自己较劲。”路桥站起来,他觉得累了有点没精神,掐着腰翻着桌上的老旧资料。
“晚上要和他们吃饭,你还记得吧?”庄意提醒。
“嗯,记得。”路桥扶着电脑屏幕,表情上明显是对这个安排的不感兴趣。
只是路桥没想到,他过于明显的不感兴趣,让庄意成了一场饭局的受害者,他不得不做那个唱白脸的人,还有路桥不喝的酒,全进了庄意的肚子。
晚上回到酒店下车的时候,庄意已经有点走不稳,但他一直对路桥说他没事,只是太久没喝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喝呢?”路桥扶着庄意走上酒店的台阶。
庄意真的认为自己没有喝多,但是听到路桥这么说话,还是一股火窜上来压都压不住,他干脆停下了脚步,侧身看着比他慢一台阶的路桥。
“我为什么要应承他们呢,我明明是集团下来的,我为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呢。”庄意深吸了一口气,“还不都是因为你!”
路桥仰着头,眼神有点意外,有点疑惑。
“他们表面很热情,实际上是真的想要对你卑躬屈膝吗?你还记得你收到的邮件吗?寄邮件的人可能就在丘林厂,可能白天就曾经对你笑着打招呼。”庄意情绪起伏太大,一下子有点想吐,他用手背抵住嘴唇转了半个身子看向别的方向,却一下子失去重心往台阶下面跌了半步。
路桥忙不迭手伸出来,庄意已经靠进了他怀里。
这不合时宜的碰撞只持续了两秒,庄意迅速把路桥推开了,他甚至因为这个意外表现出更生气。
“我不喜欢你总觉得你很对的样子。”庄意毫不客气地发出了明确的指责,“不是你能拿出一加一等于二的证据就能证明你是对的。”
说完后他才发现自己心脏跳得很快,他注意到路桥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那是从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过的委屈。
“你......你喝多了。”路桥小声说,他试着抬起手再次扶住庄意的小臂,“先回房间吧。”
庄意有些后悔,他常告诫自己不要在冲动之下说话,过了这么多年了,好像还是本性难移。
两人沉默着进了酒店大堂,路桥先去了前台,短暂交流了一下他拿到了一张新房卡。
新房间在底一层,路桥先跟着庄意回房间拿了自己的行李箱,他察觉到庄意一直盯着自己,直到他开门准备出去,庄意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路桥,那个......”
“你别道歉。”路桥干脆利落地把庄意的话挡了回去,“你都说了你没喝多,所以你刚说的肯定是你想了很久的话了。”
庄意的手动了一下,塑料的声音吸引他低下头,看到桌上还放着路桥早上买的止痛贴。
路桥也注意到了。
“没关系,一码归一码你不用照顾我的面子,今天早点休息。”路桥抢在庄意说场面话之前把话题结束了。
第24章24
对自己酒后失言,庄意完全地后悔,后悔说那些话,也后悔一遍一遍强调自己没喝多,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说真话。
这种懊恼一直到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都没消散,睁开眼第一件事他就摸过了手机,他直觉会有路桥的信息,点开屏幕就发现真的有。
——我直接去厂里,你如果头疼上午就休息。
庄意确实头疼,但还是努力爬了起来,为了缓解见面后可能会有的尴尬,他吃早饭的时候都在暗示自己现在和路桥是上下级关系,路桥是老板,是过两个月就再也不会减的老板,不用考虑这层关系之外的事情。
到厂里比前一天早了半个小时,这更加符合上下级该有的关系,老板都已经来工作了,他不仅不该休息,还不该来得太晚。
车间的工人还没到上班的时间,车经过宿舍和食堂区域的时候庄意看到空地上的篮球场很热闹,等车快要开过去,他忽然反应过来路桥好像也在那里,赶紧喊司机把车倒回去又看了看,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庄意下了车走近,和场边观战的几个人打招呼,场上的人听到声音也注意到他,路桥趁防守的人走神利索地把球投了出去,进了。
“你没事吗?”路桥和临时的队友打了个招呼,毫不留恋地从场上下来,冲庄意小跑过来,他穿着晨跑的装备,动作很轻盈。
而在场唯一穿着西装的庄意,在这样明明是工作的场合里,显得格格不入。
“你早上跑过来的?”庄意指着球场问,“特意来打球?”
路桥摇摇头,抬手示意庄意变走边说:“我昨天听战主任说厂里的福利包括这边的运动设施,就来看看,正好他们说人不够。”
“路总明天还来吗?庄总可以一起。”身后传来职工们的邀请。
庄意停了回头笑着招手:“好,看时间。”
“你腿好些了吗?没好的话别勉强噢。”路桥说着往庄意的腿上看了看。
他把关心的话说得非常自然,好像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这反而让庄意更加尴尬,他努力想组织语言说点什么,路桥却忽然在男职工宿舍门口停下了。
“我去换衣服,你是先去厂区办公室还是......”
庄意的思路被打断:“我......那我等你一会儿吧,我在这儿等你。”
路桥点头,转身准备走,又忽然停下脚步身形摇摆了一下,回过身来欲言又止,这样的状态甚至反复了两次,直到庄意先觉得有点好笑,问他怎么了。
“我先......我先换衣服吧,有点热。”路桥说完转了身,两级一步上了宿舍楼的台阶。
等他人影消失了,庄意忽然想他好歹要冲个澡,恐怕短时间内回不来,可是答应等了直接走好像也不太好,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庄意又慢悠悠踱回了离篮球场近一点的地方。
和场边的人闲聊了几句,知道了他们年轻点的有时候夜班下来也会来打一会儿,等白班的工友上工了再回去睡觉免得被打扰,食堂吃饭也是,尽量把时间错开。
路桥今天是七点多就来了,听说是从酒店直接跑过来的,他们一开始以为他是来谈话的还有点抵触,但是打了四十多分钟,球打得不错,话几乎没说,大家也不敢跟他闲聊。
果然换一个地方,也还是这个评价,看来黎鸣之前那样说他,也不算冤枉他。
大概十几分钟,路桥来了电话,庄意回过头,看到路桥已经又换上了平时那套冷冰冰的皮肤。
庄意和身边的人道了别往回走,走近了发现面对这样冷冰冰的路桥,刚才的尴尬好像削弱了许多,潜意识里觉得反正这个机器人也不懂什么叫受伤。
两人一起往厂区走,正好也到了工人上班的时间,庄意能清楚地感受到路的另一边所有人经过都要看向两人这一边的目光,甚至还会有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正是庄意前一晚因为担心而对路桥发脾气的原因。
但路桥仿佛依旧感受不到。
“明天咱们来他们食堂吃早饭吧。”路桥看了看时间,“你不用早起,还是正常时间,别在酒店吃就行了。”
“你还是来和他们打球?”庄意有点不明白路桥想干什么。
路桥好像有点犹豫,看起来是不太想的样子,但想过之后他还是点了头:“嗯,我还是提前来。”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能不能和我通个气?我昨天晚上不是和你开玩笑的。”庄意无奈地提出了要求。
“你不是说你喝多了吗?”路桥毫不犹豫地从工作状态跳了出来,一句话把庄意的尴尬又拽了出来。
庄意干脆停住了脚步,侧头有点生气地看着路桥:“你气人的本事也是修炼计算过的吗?”
路桥眨了眨眼睛,忽然噗嗤笑了,笑得庄意一头雾水。
路上的人纷纷侧目,好奇两个人怎么突然停下了。
“我好歹是个始终如一的人,你呢?”路桥往前凑了半步,对庄意几乎形成了压迫的姿态,“我一晚上也没想通你昨晚上对我凶什么,我觉得我对是因为我就是对,事实都摆在那里,我也不怕小人暗算我敢作敢当,你倒是莫名其妙对我态度时好时差的。”
庄意觉得喉咙发紧耳朵发热,也不知道是因为路桥离得太近,还是因为身后众人看热闹的注视。
路桥紧张万分,他人生有很多记忆犹新的时刻,说成败在此一举不为过。
“我莫名其妙?”庄意稍稍移动了重心,站稳了,“你还想一晚上?”
这局又输了,恋爱也不是没有规律的,不动心的人就能多赢。
但路桥还是有点不服气。
第25章25
路桥一个电话从总部叫来了一个三人小组,管固定资产很有经验的张平带队,这样一来耗时间的盘点工作就全都交了出去。
庄意负责和人员谈话,路桥自己就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厂长办公室,好像搞定老厂长就能一切顺利似的。庄意认为路桥根本搞不定老厂长,那是在湖一的生产一线干了一辈子的,心怎么可能向着路桥。
底下的职工更不用说,庄意在谈话的时候能清楚感受到裁员撤厂的传言引发的大面积负面抵触情绪,年纪大一些的工人甚至看不惯路桥和年轻人打球的行为,认为那不过是路桥企图分裂他们内部的诡计。
若是早些时候,庄意或许还想要和路桥聊一聊,到现在他和路桥的关系太别扭了,两个人都默契地只聊工作,越是如此,越是更难打好配合。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战永顺是厂长极好的副手。
几天来他一直陪着庄意他们几个人,除了路桥早上打球他陪不动,其他时间里差不多是随叫随到,路桥依旧冷了些,但他和庄意已经特别熟悉了,甚至可以闲聊几句。
周四中午在食堂,庄意和路桥是分桌坐的,路桥和厂里的几个财务一起,其他几个人和战永顺坐另一桌,战永顺逮到了机会,忍不住问起周二那天早上庄意和路桥在路上吵架的事。
财务部的几个人那天早上还没到,战永顺也不是亲眼见的,庄意抬头一看战永顺,就知道这可不是厂长给他的低配任务,是他这几天混熟了纯八卦呢。
“没吵架,哪有吵架。”庄意否认道,“就是有点事意见不同。”
张平听了倒是立刻替庄意说起话来:“吵架也很正常啊,庄总你不用多想,谁和路桥总一起工作不吵架啊。”
“我没听说啊。”庄意不解。
“您才来多久,我们路桥总打上任起,不知道和人吵了多少次了,但次次都是赢的哈哈......毕竟能力在那儿了。”张平说着说着语气又骄傲起来了。
战永顺本来还在笑,听到这儿又笑不出了,严肃地看向庄意:“那你俩那天谁赢了?”
在战永顺眼里,庄意的立场或许能和丘林厂更近一些。
庄意笑笑:“我们那天聊的不是厂里的事,也谈不上谁输谁赢。”
战永顺想了想:“啊那就是私人问题了?我在办公室可听那些小年轻说,您两位都……”战永顺说着两只手指贴近了,“都快贴上了。”
轮到张平发愣了,好半天才大笑着拍战永顺的肩:“战主任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路桥总有婚约的,明年就要结婚了。”
战永顺尴尬极了,赶紧跟庄意道歉:“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那些小年轻说得有鼻有眼的,我以为你和路桥总是一对儿呢……不是好不是也好,这路桥总脾气太冷了我觉得也和您不太合适……哈哈哈……”
不远处的路桥听到笑声回头看了过来,庄意看着他皱眉的表情,这真是完美印证了战永顺说的脾气硬。
和庄意对视到一起,他又微微扬起了下巴,像在质问庄意看什么。
“说起这个,庄总有交往对象吗?”张平顺着战永顺的话题, 光明正大地打起了庄意的主意,“我们部门有两个小孩天天把你挂在嘴边呢,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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