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话没说完,庄意忽然撂下筷子噌地站了起来,不远处传来争执和餐盘被打翻的声音,大家反应过来顺着声音回头,庄意已经几步跑到路桥那一桌了。
“别动手别动手。”庄意说着伸手挡住了用力想冲向路桥的人不让他再靠近,“有话好好说,别冲动赵大哥。”
被拦着的是车间三组的赵昌胜,也是这次符合裁员条件的工人,此刻正指着路桥用方言放肆地咒骂,庄意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他再靠近路桥。
张平几个也跑了过来站在了路桥身后,刚才和路桥一桌吃饭的人都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只有路桥还坐着,不紧不慢地拂去站在袖子上饭粒,等低头时看衬衫也粘了油渍,他才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放开我我就找他!”赵昌胜将怒火转移到庄意身上,其他工友也在拦他,但盛怒之下他愈发激动,路桥的漫不经心更让他没法冷静。
路桥把自己擦干净之后终于站了起来,一群人也随着他的动作安静下来,路桥上前握住了庄意的手腕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然后才用明显蔑视的眼神看着赵昌胜。
“赵工,你弟弟给我寄邮件的事情,我还没得出空闲来处理了。”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噤了声,庄意也很诧异地看向赵昌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路桥说的是真的。
庄意完全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调查出的结果,路桥一个字都没说过。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路桥问赵昌胜。
没有一个人出声,包括庄意和张平几个人,但是庄意上前了一步,想把路桥从赵昌胜身边拉走。
“我回去换衣服,你们下午继续赶进度就好。”路桥说完低头看了一眼庄意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我就不过来了。”
庄意听过把手松开了。
路桥回到刚才坐着的位置旁边提起自己的包,包上也有些污渍,他又抽了几张纸,边擦边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食堂。
赵昌胜站在原地,有人开始小声埋怨他,怨他不该惹怒路桥,说得多了,赵昌胜蹲下抱着头痛哭,还大声骂着自己的工友,那他们平时背地里倒是敢说,现在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是庄意一点不觉得这些工人不敢说话是错的,他甚至觉得自己那天狂妄地教路桥做事是错的。
庄意不喜欢因为冲动和一意孤行而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和万劫不复,这是他曾经吃过的亏。那场输掉的比赛,让他后来这些年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本性,也正因为这样的经历,他认为路桥狂妄。
可是路桥真的狂妄吗?如果他把一切都计算过了,世间的一切在他那里都有一套评估的表格,那一切岂不是都变成了他的选择,而非狂妄。
闹剧散场半个多小时,路桥大概回到了酒店,庄意收到他发来的信息——晚上回来一起吃饭,我发现了一家可能好吃的餐厅,就咱俩。
第26章26
路桥选的餐厅离酒店不远,收到定位庄意就忍不住笑,他觉得和路桥相处很奇怪,明明经常看他不顺眼,但有时候碰上他的事就是会忍不住笑,真心地觉得好笑。
这次是因为路桥发来的是家吃鱼的店,当地特色的酸汤鱼。
傍晚庄意从厂里出来得晚了一些,快到的时候又开始飘濛濛细雨,庄意下车小跑进了门,在不大的店面很容易就看到了路桥。
“你是有多爱吃鱼。”走近了庄意问道,当作打招呼,“还有工作。”
前半句是放松的调侃,后半句是无奈。
来之前庄意当然忍不住想路桥这顿饭是什么意思,若说为了工作,那信息的语气有点亲昵了,若不是为了工作,那在两人如今的相处的气氛中,这样的邀约又实在有些突兀。
二者当中做选择,庄意一时也无法选出自己更倾向哪一个。
现下看到餐桌上除了一口锅之外,远处还放着路桥的电脑,他才忽然有一种自己是被叫过来凑人头的感觉。
算不上不爽,但总归有些失望,也挺莫名其妙的。
“你不喜欢吃鱼吗?这家店我周一就想来了,但上次喊你去家里你没去,以为你不喜欢。”路桥听了庄意的话问道,“可我看这两天你在食堂都有吃。”
在庄意听来,路桥好像有些紧张,而路桥突然提起上次被自己拒绝的邀请,那天他骗了路桥,于是赶紧故作镇定地摆手:“爱吃爱吃,饿了快开火吧。”
路桥看着庄意坐下,抬手招呼老板上菜,一边在庄意低头的时候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得逞的微笑。
那天自己邀请庄意吃饭,他却拉来亲妈取消婚约,热脸贴冷屁股,路桥想想还是会生气。
就在刚才,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庄意的心虚,这让路桥更确定了庄意是个别扭但还算有良心的人。
“我能喝酒吗?”庄意看着服务员上菜把桌子摆满,忽然问道。
路桥愣了一下,他想说你是酒鬼吗,忍了一下换了一句:“嗯你别又喝多就好。”
庄意听出他揶揄的语气,也没有对那个又字做出辩解。
反而是路桥,在看到庄意点了一瓶高度数白酒之后,忽然有些紧张,想多问又不敢的样子,让庄意想笑。
“你放心,今天不骂你了,不让你失眠。”庄意主动承诺,“我只是怕你和我聊工作,看你信息以为你只是请我吃饭呢……所以我把话说前头,一会儿你要是有想劝服我什么事,我明天可不会记得。”
路桥看了看桌边的电脑,又看回庄意:“你不是说你会配合我吗?”
“我会配合你,以下属配合领导的角度。”庄意不容置疑地回答。
言外之意是别想他打心底里接受路桥的想法。
“嗯我明白了。”路桥站了起来,“我去个洗手间。”
庄意看着路桥的背影从拐角消失,他当然知道路桥有点不高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非要说别人不爱听的话。
路桥在拐角停下来,靠在了墙上,低下头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庄意到底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和不满,之前还可以解释为他只是抵触和自己的婚事,可是现在婚事也被他取消了,他还是在和自己唱反调,甚至自己还什么都没说。
难道这段时间相处,了解了更多之后,他是真的越来越厌烦自己这个人吗?
他不喜欢自己的地方,也是明显的,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不近人情,无趣固执。
这些毫无褒义的形容都是来自庄意的视角,路桥是不认的,但是现在庄意反感这些,自己要因为对他的喜欢去改变吗?
路桥站在原地像被闪电击中,他竟然越过了对庄意是否算喜欢的深究,而去想改变,他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庄意什么。
恋爱要付出这些代价吗?是否值得呢?
回到位置时路桥整理好了表情,他看到庄意正在翻看自己压在电脑下的资料,那是周一刚来的时候从人事科拿到的详细资料,庄意也有一份。
只不过路桥这本,多了很多后添加的标记。
详细到家里几口人,孩子多大,父母身体情况,厂里面奖惩的具体背景,以及路桥对这些信息的分析。
拿今天在食堂遇到的赵昌胜来说,已经和他同是厂里工人的弟弟赵昌隆做了关联,路桥认为他们性格冲动可能会造成的社会影响会更大,后果如果严重可能会产生更多额外支出。
其他一些家中没有太多负担的人,或许不会豁出去拼命,沟通会比较容易。而负担较重又比较老实的人,或为父母,或为子女,也都有更大的可能妥协。
庄意只翻看了十几页,就已经被震惊到,甚至没注意到路桥回来。
手里的东西被路桥抽走,他故意忽略了庄意的眼神,把电脑也一起收进了包里:“不是说了不聊工作上的事。”
“你要按你上面的那些分类,去谈后面的事情吗?”庄意追问。
路桥听出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指责。
庄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我没有。”路桥利落地否认道,“真的没有,别管它了,快吃饭吧,尝尝。”
庄意又盯着路桥看了半天,他不确定路桥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还是只是因为自己刚才说不聊工作而故意和自己作对不解释。
路桥盛了两碗鱼汤出来,先给了庄意一碗,自己低头尝过后觉得味道很好,他抬起头来想开启新的话题,却忍不住去想庄意刚才指责他欺负老实人。
他和其他人一样,和自己处事的观念完全不同,放在以前,路桥不会多看他一眼。
一切让路桥措手不及的交集,都不过是因为庄意曾经短暂地是会和路桥结婚的人。
“这个菜还挺好吃的。”庄意夹着一根青菜给路桥看,“在咱们那边好像没见过。”
这一刻也是路桥说的,庄意的态度总是时好时差,前一分钟还在指责,后一分钟就挂上了体面的面具,不知道哪一面是真的。
“你也不是C市的人吧。”路桥努力学习庄意与人寒暄聊天的样子,虽然深层里还是在反驳庄意——谁和你咱们。
庄意没有反击,他认真想了想,说:“嗯,我小的时候经常转学,感觉哪里人都算不上。”
说完庄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路桥看着都觉得辣口,庄意却面不改色。
“好喝?”路桥怀疑地问。
庄意把杯子又端起来:“你尝一口?”
路桥接过来,只闻了闻就还了回去,说自己喝不惯。
“我以前酗酒,红酒洋酒都喝不痛快,才开始喝高粱酒。”
“啊?”
如愿从路桥脸上看到诧异甚至有点惊恐的表情,庄意满意了,笑着放下杯子:“开玩笑的。”说完他把杯子添满,把酒瓶盖紧放到了地上,表示剩下的不喝了。
看着斯斯文文的庄意,像酒局上见过的那些中年人一般捏着白酒杯,路桥很意外自己竟然没有那么反感。
和庄意相处中不可预知的起起落落,让路桥难受极了,却也有点享受。
第27章27
杯里的酒喝完,庄意有点意犹未尽,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酒瓶,又看看路桥,还是轻轻把杯子推开了。
路桥看在眼里,他想庄意说的酗酒,会不会有几分是真的。
鱼吃得差不多了,火也关小了,庄意往窗外看了看,雨越下越大,他们两个都没带伞。
“明天最后一天了,你有什么打算?”庄意收回目光看着路桥。
“不是说了不聊工作。”
“不聊算了,这可是你说的。”庄意不屑一顾,他想着这么坐着也没意思打算说走,反正离酒店不远,
话没说出口,就看到路桥又拿起了筷子,少爷吃饭细嚼慢咽的,吃一会儿歇一会儿,优雅健康得不得了。
庄意更觉得自己就是路桥的消遣,什么工作人家都压根儿也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一起来挺多余的?我也不是专业的人力资源,还总和你唱反调。”庄意说话的过程里皱起了眉,“那你早点说,我早点辞职走不就完了。”
路桥想了想:“你什么意思呀?是想让我认可你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责任心吗?”
庄意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这人好矛盾。”路桥笑着垂下眼帘,“怎么好像总是对自己做的事不满意,你有责任心是好事,没必要非要我认可吧。再说了你是我招进来的吗,不是你自己投简历来的吗?我之前就说你这个工作找得很奇怪,完全不合逻辑。”
庄意定了定神,他想找回那天在路上轻易压制路桥的感觉,竟然完全找不到。他明白路桥是聪明人,距离真相无限接近,庄意怕说多真让他知道了自己是谁,现在婚约都作废了,让他知道了岂不是巨大的尴尬。
“你上次说你以前是运动员?什么项目啊?”路桥的语气变得轻松,动作悠哉地夹起锅底的一块豆腐,但又很像是刻意地在转移话题去闲聊。
“排球。”虽然是庄意不太愿意聊的话题,但是毕竟路桥不知道过去的事情,庄意还是平静地回答了。
“什么位置啊?”
“主攻。”
“高中就是体育生?”
“嗯。”
“那你还挺厉害的。”路桥语气真诚地赞叹,他在心里默默撤回了之前觉得庄意是四肢发达才被家里人送去做运动员的猜想。
毕竟庄意的专业强是被路潭认证过的。
“所以你踏实稳重善解人意是装的吧?”
“嗯?”庄意抬起头瞪着路桥,“你这是什么话,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你看不起体育生?”
“怎么会,干嘛这么说我。”路桥不急不恼,声音放软了几乎算是嗔怪,那是他胸有成竹时的放松状态,“那如果没受伤,还会转去学工科吗?”
这话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答案,但是没人问过。
就这么被路桥问出来了,他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戳人伤疤。
路桥低头摸着调料碟的边缘,没有等到庄意的回答,也不耽误他往后解题:“如果一直做运动员,难道你不会比我还激进吗?”
庄意觉得路桥狡猾极了,他完全不像庄意自以为了解的那样直来直往不懂迂回,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转移话题,根本没放弃要说服庄意。
“你说得对,我是曾经想要成为最顶尖的运动员,好胜心强,想赢。”庄意喉咙发紧,他没有很强烈的生气或悲伤,只是说起这件事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有生理反应,“但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想赢但是最终输了,是因为没做好准备。”路桥毫不犹豫地反驳,“你是真的想做一个善解人意懂得退让的人,还是不得不?”
庄意被路桥硬生生从和过去的回忆中拽出来,他真是想不明白路桥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既聪明又愚钝的脑袋来。
“你就是想赢我对吧?想让我心服口服认同你用数字管理公司的方法,对吧?”庄意努力控制着表情让自己不要笑出来,“你对我的判断都对,但是你就一定要戳人痛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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