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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酒鬼本就在气头上，一点就着，以为芮宁故意招惹，抡起酒瓶就砸向芮宁的脑袋。
芮宁的脑袋“嗡——”的一声震荡起来，他没有立刻晕倒，视线里闯入了惊慌失措的小钱，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思绪都被震成了碎片，零零散散的，拼凑不起来了，可原本压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碎片也都被这一下震了出来，浮光掠影地闪过他的脑海。
芮宁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格外沉重，仿佛正被某种力量拽向不可见底的深渊，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坠落感终于停止。
芮宁恍惚记起自己也曾有过和林少秋类似的遭遇。
他从小在富二代的圈子里混，见多识广，已经很谨慎了，别人下了药的酒，他碰都没碰，但还是难抵人心诡谲，着了道。
是平时很照顾他的一个姐姐，半夜突然给他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求助信息，他再打回去，对方就不接了，他实在担心，就找去了短信里提到的酒店，他谎称客房服务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开门，正是那个姐姐，对着他的脸按动一个小小的喷雾瓶，他顿觉四肢发软。
那个姐姐对房间里的眼镜男笑了笑，随后关上门，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还好芮宁出门前带了把水果刀，他以自杀威胁，眼镜男怕把事情闹大无法收场，到底放了他。
芮宁逃出酒店，外面正下着大雨，他义无反顾地冲进雨里，好似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在哭。
他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店主好心给他拿了毛巾，又送他一杯热咖啡，他像只湿淋淋的流浪猫一样窝到凳子里，落魄又可怜。
店主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失恋了。
他摇摇头，说：“我结婚了。”
店主提议让他打给另一半，她乐呵呵地说：“把烦恼告诉你爱的人，那烦恼就只剩一半啦。”
芮宁心想：要是你爱的人不爱你呢？
但他还是给黎暮泽打了电话。
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他心里，黎暮泽都太高高在上了，他每次给他打电话都会紧张，像是心都提了起来，直到这通电话打完才会落回去。
黎暮泽没接。
芮宁再次打了过去。
这不是芮宁第一次打不通他的电话，但这是芮宁第一次在打不通的情况下又打第二次。
这一次黎暮泽直接挂断了。
一分钟后，黎暮泽发来微信：在听龙导讲戏，结束以后打给你。
他甚至没问芮宁找他什么事。
店主看芮宁挺伤心的，又给芮宁送了一份关东煮，她说吃点热的让身体暖和起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芮宁大口大口地吃着，有什么掉下来，在关东煮的辣汤里砸出一个小小的水坑。
店主贴心地跑去另一个货架，不看芮宁的狼狈。
芮宁衣服湿透了，但他没有回去换衣服，他宁愿忍受着一身湿凉窝在便利店那个小小的凳子上，也不想回到那间空荡荡的豪宅。今夜格外不想。
在便利店里，起码还有善良的店主和他说说话。
第二天早晨，店主下班的时候，芮宁才离开，他跟店主郑重其事地道了谢，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孤独的夜晚，萍水相逢的善意对芮宁来说意味着什么。
*
芮宁醒过来的时候，手机铃声刚好响了，芮宁看到手机屏幕上黎暮泽的名字，面无表情地按掉了。
过了一会儿，黎暮泽的电话又来了，芮宁依然拒接。
小钱拉开帘子闯进来，看到芮宁醒了，他立刻松了口气：“芮哥，你被那一酒瓶打晕，可把我吓坏了，我就近带你来了附近的小诊所，还好没什么事。”
芮宁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忙问道：“林少秋呢？”
小钱说：“在隔壁，正睡觉呢，医生说他休息几天，身体会把药物都自然代谢掉，问题不大，等他睡醒就可以走了。”
小钱话音刚落，手机突然响了，他忙不迭接了起来。
“嗯嗯，芮哥跟我在一起。”
“他没事，黎哥您放心吧。”
“嗯，我买了养胃粥，等芮哥喝一点，马上送他回家。”
也不知道黎暮泽说了什么，小钱突然凑过来问芮宁：“芮哥，黎哥问你怎么不接他电话。”
芮宁淡淡道：“不想接，犯法吗？”
小钱：“……”
小钱跟黎暮泽解释道：“芮哥可能心情不太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告诉芮宁：“黎哥让我转告你，他明天一早回来。”
芮宁皱眉，道：“那我今晚不回家了，我找个酒店住一下。”
小钱：“……”
小钱小声问：“为什么？”
芮宁躺回病床，盯着白色的天花板，道：“因为不想看到他。”
第19章 不怪他
芮宁本想就近找个酒店，但这附近的酒店都不便宜，他当即改了主意，决定回家——回他爸妈家。
他爸妈破产后在莲花二村租了个两室一厅，莲花二村是个六层楼的老小区，没有电梯，配套设施老旧，本地人大多去了条件更好的新小区，现在住在这里的多是外地租户。
芮宁爸妈住在六楼，小钱要送芮宁上楼，芮宁婉拒了。
当芮宁站到603门外，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自私——他深夜回家，父母和外婆肯定会担心的，毕竟他现在已经结婚了。
但来都来了，他还是敲了门。
是芮鸿文来开的门，他穿着老头衫，两鬓霜白，肩背微微佝偻，跟芮宁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样子差太多了。
芮宁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宁宁，怎么这么晚过来，跟暮泽吵架了？”
“没有，就是想你们了。”
“快进来快进来。”
听到芮宁的声音，应婉柔也起来了，她跟芮鸿文问了一样的问题，第一反应都是芮宁和黎暮泽吵架了。
芮宁哭笑不得地解释道：“真的没有，我刚才和同事聚餐，刚结束，就是单纯地想来看看你们。”
应婉柔：“肚子饿不饿，要不要给你煮碗面？”
芮宁点点头。
他有些意外。
应婉柔以前从不下厨，她只会给他钱，让他出去吃或者点外卖。
十分钟后，应婉柔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青菜肉丝面，面汤里有猪油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芮宁埋头大吃特吃，应婉柔坐在餐桌旁陪他，她赶芮鸿文回房睡觉，因为他明天要早起采购食材。
“今晚住这里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房子虽然是我们租的，称不上家，但只要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只是要委屈你睡沙发床。”
“有地方睡就行。”
这套房子只有六十几平，两室一厅，主卧是芮鸿文和应婉柔的，次卧住着应采霞，负责照顾应采霞的王姨就住隔壁，每天一早过来，等应采霞睡着，她就回家，倒也方便。
厨房、客厅和浴室都很小，芮宁躺在小小的沙发床上，腿甚至都伸不直，但他心里很踏实。
隔天一早，芮鸿文起床去菜市场采购，他在菜市场附近租了个操作间，平时就在那里做一些准备工作，原本他跟应婉柔分工合作，白天应婉柔炒粉，晚上芮鸿文卖串串，夫妻俩齐心协力赚点辛苦钱。
今天芮宁在，夫妻俩就商量好了，白天的炒粉不卖了，应婉柔在家歇一天，做几个好菜给芮宁吃。
夫妻俩起床以后，应婉柔就把芮宁喊到主卧睡了，床毕竟比沙发床睡着舒服。
芮宁太困了，“转移阵地”的时候甚至都没睁开眼睛。
23栋503住了个13岁的小女孩李晓琪，这天早上，她奶奶送她去上学。
狭窄的楼道里，她们和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擦肩而过，那男人戴着口罩墨镜，气度不凡，李晓琪走过了以后还屡屡扭头回望，甚至想再往回跑去看那个男人。
她奶奶催促她：“看什么呢，再磨蹭要迟到了。”
李晓琪：“奶奶，刚才那个帅哥好像是个明星！”
她奶奶：“怎么可能！明星怎么可能来我们这个小区，本地人都不愿意住在这儿，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天天爬上爬下，真是够够的！”
李晓琪：“真的！他好像真的是黎暮泽！你就没觉得他跟我们这个破小区格格不入吗？”
她奶奶：“我只知道你再不去上学的话要迟到了，到时候站着早读，就真的跟你们班其他同学格格不入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李晓琪都在说服别人相信，她们小区来了个明星。
*
芮宁昨晚睡得迟，今天休息，他就睡到日上三竿，要不是客厅里太过吵闹，他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他揉揉眼睛起床，房门一打开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红烧肉的香味，芮宁咽了咽口水，顿觉腹中馋虫大动。
“妈！你什么时候厨艺这么好了？我饿了，可以吃饭了吗？”
“快了，还有个汤。”
“？？？”
黎暮泽端着一大碗红烧肉放到客厅的餐桌上，他系着围裙，脚上一双灰色凉拖，好似这里就是他的家。
芮宁眉头紧皱：“你来干什么？”
黎暮泽：“我来看外婆。”
芮宁语气不善：“外婆不需要你看。”
黎暮泽：“我要探望的是外婆，不是你，需不需要也该由外婆决定，而不是你决定。”
芮宁：“……”
芮宁翻了个白眼，正好在这时候，应婉柔拎着一小袋平菇回来了。
今天早上，应婉柔已经出去买过菜了，后来应采霞提醒她，芮宁喜欢喝平菇蛋汤，她就出去买了平菇。
餐桌上包括一碟香肠在内已经有五个菜了，还差一个汤就可以开饭了，应婉柔说她去做，黎暮泽接过平菇，道：“我来吧。”
芮宁阴阳怪气地道：“大明星煮的汤我可不敢喝。”
应婉柔沉下脸：“芮宁！”
芮宁：“我不想喝汤还不行了？”
应婉柔：“你们俩难得一起来看外婆，外婆高兴得很，芮宁，你确定要让外婆难过吗？”
芮宁扭过头去不说话。
外婆是芮宁的“死穴”，提到外婆，芮宁到底忍住了，没有再发作。
芮宁则去次卧看应采霞，他昨晚就想看外婆了，因为外婆已经睡着，他才没去打扰。
作为一个瘫痪在床的人，应采霞的房间已经算干净的了，王姨似乎刚伺候她排了尿，正准备去洗便盆。
芮宁跟王姨打了招呼，等王姨去了卫生间，关上房门，他才到应采霞床边坐下。
应采霞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科幻，她惯来喜欢阅读，但现在上肢无力，王姨又不识字，她平时只能看看电视打发时间。
极少数情况下，应婉柔和芮鸿文会读书给她听，但夫妻俩平时出摊就已经很累了，也没有太大精力。
这本科幻才读了十来页，芮宁翻开有折痕的地方，继续往后读，应采霞越听越入神，王姨倒完尿盆回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打扰他们祖孙二人。
应采霞兴趣广泛，不拘什么类型的书，她都喜欢读，芮宁小时候，她给芮宁买了许多书，试图培养芮宁阅读的兴趣，奈何芮宁实在不是那块材料，一看到印刷整齐的方块字就想打瞌睡。
但现在，芮宁为应采霞读书，一点都不觉得无聊，相反的，他的内心非常平静，就连因黎暮泽而起的烦躁都消失无踪。
芮宁读了十几页，应婉柔敲门喊他吃饭，芮宁把那一页折起来，起身道：“外婆，等我吃完饭再给你继续读。”
应采霞点点头，和蔼地道：“去吧。”
应采霞只能吃些清淡易消化的东西，在众人动筷之前，王姨会先夹些菜出来单独给应采霞吃，再留出一份她自己的。
芮鸿文也回来了，应婉柔招呼芮宁和黎暮泽：“快过来吃饭。”
长方形的餐桌两边各放了两把餐椅，应婉柔和芮鸿文坐一边，芮宁和黎暮泽坐一边……应该坐一边。
芮宁拉开餐椅，跟芮鸿文说：“爸，我们换个位置。”
饶是芮鸿文这么迟钝的人也看出来芮宁和黎暮泽之间气氛不对了。
芮宁催促道：“快点，我太久没和妈一起吃饭，想妈了，就想和妈靠在一起。”
应婉柔嘴角抽了抽：“……”
芮鸿文到底和芮宁换了位置。
芮宁又问应婉柔：“妈，这里面哪些菜是你做的？”
芮宁正在非常明显地针对黎暮泽。
应婉柔正要喝斥芮宁，黎暮泽突然说：“这些菜都是妈做的，我就打了个下手。”
应婉柔“啪”地放下碗，道：“这些菜都是暮泽做的，特意做给你吃的，你不仅没一声谢谢，还这样阴阳怪气地摆脸色给谁看？难得的家庭聚餐，你就非要毁了吗？”
芮鸿文忙劝应婉柔消气，芮宁却又猛地站了起来，满腹委屈地道：“应婉柔，他做顿饭就收买你了吗？到底谁是你儿子？做顿饭很辛苦吗？比起我在他那里吃到的苦头，皮毛都不是！这顿饭我还真不吃了！”
芮宁扔下这番话就跑回主卧，把卧室门摔得山响。
几乎是立刻，他就后悔了。
动静这么大，应采霞肯定会听到，她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会担心着急的，但他刚才情绪上头，真的管不了那么多。
二十八岁的芮宁或许能忍，或许会粉饰太平，十八岁的芮宁真的忍不了。
*
客厅的气氛异常尴尬，应婉柔暗自后悔刚才对芮宁摆家长架子，芮鸿文不断推眼镜，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黎暮泽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芮鸿文干笑：“宁宁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说生气就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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