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里克,圣诞快乐。假期里的工作都推掉,我一个都不想干,我要放假。我可能会出去玩的,没有时间上班。”
“你要去哪,卡尔?”穆勒急得,差点把自己的精装修蛋糕给一下子拆除了,垫着脚尖探头问他:“去哪里?要办护照吗?你把我也带走。”
“我还没想好呢!”
卡尔把语音消息发完后,又把置顶状态改成休假中,消息无法回复。
虽然大部分消息都是在祝他圣诞快乐,生日快乐,可他也懒得一个个回啊!
连群发都懒得发。群发又要被人嘴不真挚,而且很多人一看卡尔客气地回了,就赶紧要顺杆子爬再发很多话,到时候再不回复反而会被嘴是死装冷漠,既然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讨好所有人的,他不如全都不搭理。
他可以让所有人都不高兴嘛!
这样大家收不到回复,和熟悉的人一对“哎,你收到卡尔的回复了吗?”“没呢,他说他有事”“我也看到了,那应该是真有事”“他的事肯定是大事,我可不乱问”,他反倒舒服了。
人确实是大多天生爱犯见的,承认这种现实和灵活运用这一准则是生活幸福的人必须掌握的技能。
像卡尔之前那样对自己有一套高标准的道德要求、结果把自己弄得很累,就完全没必要。
累到头来有什么用,没人开心,只有他自己不高兴。
他终于爽了,一把子把手机咕咚一下扔到不知道哪个沙发底下去了,伸了个懒腰,往前滚进了礼物堆里。
本该锋利的纸壳子也没能伤害到他,谁让他现在裹着被子呢!
卡尔简直有点爱上带着被子生活了!除了有点重,还有稍微有点短站起来就偶尔盖不住他的脚以外,简直是完美的。
他趴在盒子中间,抬头看圣诞树,不由得数了一会儿有多少星星,但很快就揉了揉眼睛,又觉得困了。他其实还有点冷,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点,但感觉手脚还是冰冰的,而且这种冷好像是从骨子里泛起来的,所以他本能地想睡觉了。
但就是在这时候,穆勒把客厅里灯关了大半。卡尔的房子虽然非常极简,一楼连房间都敲掉了两个,可非常大。
这一会儿灯关了,屋里也没完全暗下来,落地窗里透进来明亮的雪光,像皎洁的月光一样。
穆勒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端出了一个插着三根蜡烛的草莓蛋糕。
“Zum Geburtstag viel Glück, Zum Geburtstag viel Glück, Zum Geburtstag, lieber Karl, Zum Geburtstag viel Glück! ”
他有点跑调了,但声音又大,又爽朗。卡尔像个大幽灵一样趴在这一堆礼物盒子里,他也就把蛋糕端到了这里,轻轻放到了一个轻盈点的大盒子上面,开始一根一根点。
小小的咔嚓一声,火花冒出来,另一朵小小的花很快就挥舞着小手摇曳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隔着晃动的烛火,穆勒笑着趴到了盒子上,眼睛被映衬得微微闪光,温柔地小声说:
“生日快乐,卡尔。”
震撼和幸福感翻滚起的同一时刻,铺天盖地的委屈忽然也击穿了卡尔。如果没有人在站台上看着他就好了,如果没有人给他做蛋糕,替他唱生日歌就好了,那他一定可以做个无坚不摧的大人,他可以在风和雪的陪伴下孤独又安静地度过平安夜,掉下痛楚,就像平静地掉落一颗牙齿,吐出来拿在手里,放进盒子中,告诉自己又到了长大的时刻。
卡尔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可他现在就非常非常难过。
卡尔的生日总是断断续续地过着,三十年里,他有好好过过十五个就不错了。有谁为他做蛋糕更是像古早梦境中的事,能有人替他买一个都很好了,他上一次关于生日的美好记忆,也许还是施魏因施泰格为了等一个好吃的蛋糕带着一肩膀一脑壳的雪,开心地迈进他的小公寓。
那也是非常非常久以前的事了。
越长大真的就越孤单。
感到成长和感到委屈理论上来说好像是矛盾的,因为大家语境里的长大一般都是变成了一个对任何事都不再有幼稚执念、能一笑而过的人,但卡尔依然感到委屈。
他像变回了那个没有爸爸妈妈接放学的小孩子,抱着腿听老师打了好久好久的电话,被老师牵着手带去吃了晚餐,然后留在办公室中继续等待,最后爸妈托了人来接他时,他没有欢呼雀跃着跳起来高兴,而是趴在叔叔的肩头哭了起来。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可有人来接他回家,有人替他做蛋糕,点上蜡烛,他还是这样这样地高兴,像有山,有海一样的委屈,冒出来,告诉他你也可以在觉得被抛弃时大哭一场,可以在生日时无所事事地躺在沙发上,自然会有人准备好一切。
卡尔给好多人做过好多次蛋糕,但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
人家又不会,能买已是很用心,这还不够吗?
但被爱的感觉大概恰恰是旁人做了远超过“足够”的事。
“谢谢你……托马斯。”
“你喜欢吗?怎么哭了……”
“喜欢。”
卡尔警惕地抱住蛋糕:“给我了就不许拿回去了。”
穆勒原本是想给他递纸的,现在也只能锤着箱子缩回手:“冤枉啊!我没有!”
卡尔这才满足了,吸了吸鼻子,合上手掌许愿,他正要吹蜡烛,看到穆勒期待的目光,忽然想到这也不像他:
“你不想录像吗?”
穆勒愣了下:“不是不喜欢被拍的吗?”
越是私生活的场合,卡尔越是拒绝被拍摄,也不喜欢被放上社媒。
“再不喜欢,也被拍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满大街都贴着我的脸,我矫情什么。”卡尔又委屈地吸吸鼻子:“难道我让他们拍,不让你拍?我才没有,没有那么坏呢……”
穆勒:……
生怕卡尔委屈着委屈着真像小孩一样抱住腿哇呜一声,穆勒赶紧像窜天猴一样蹦了起来,去拿了手机来,高兴得像什么似的,做鬼脸逗卡尔看着镜头笑。
卡尔也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浅蓝的眼睛像流动着碎钻。
他很是配合地和穆勒说了一会儿话,讲了现在的情况,是哪年哪月哪天哪时,把蛋糕托起来展示,然后重新表演了一次许愿,最后才转向蛋糕,用力地吹了一下。
穆勒猴叫鼓掌,画面立刻一团乱抖。
不过也没关系了,他们已去重新开了灯,开始切蛋糕吃。穆勒超紧张地等卡尔点评,对方挖了一大少塞进嘴里,闭着眼品味了一番后无情地说:
“没我做的好吃。”
“嗷……”
穆勒沮丧地趴了下去。
但卡尔已喜笑颜开地把他的盘子拖了过来:“所以你的也给我!”
穆勒一下子也笑开了:“啊啊啊,你骗我!哪有这样的!不行不行,哪有这样的!”
他们俩吃了蛋糕又吃饭,卡尔平时吃得就不多,而且运动员们最看重的蛋白质和蔬菜不像碳水和纤维谷物,不怎么占肚子,一天分五到七餐吃的人都是有的。
日积月累的,饭量就小了。
他本来想一点要给穆勒面子,尽量多吃一点的,可每一样都尝过一轮就饱了。
“太多了……”卡尔很懊恼地在座位上蛄蛹——是的,他还带着他的被子呢,也多亏他吃饭细嚼慢咽像咽不下去似的,不然怎么着也得弄脏了——和穆勒试探:“我可能吃不下了。”
“我也吃不下了。”穆勒愁眉苦脸地捂着肚子痛苦道:“早知道蛋糕做小一点了,或者菜做少一点。”
卡尔也叹气,但比他真情实感多了:“哎,可恶的肚子!我的嘴巴可是还想吃的。”
穆勒呜呜呜假哭着瘫倒在桌面上来掩饰笑。
吃完饭他们打开电视看节目,为儿时的主持人现在胖了很多而啧啧感慨。穆勒低头看手机里拍的视频,想立刻剪好发ins,但真的剪好时,他反而手指头又退缩了。
他自己是无所谓了,他干什么别人都信。但卡尔肯定会觉得这很麻烦。
卡尔五年多,基本没自己发过社媒,最多亲自点赞。就连巴西夺冠的夜晚,他也就是过问了一遍选什么照片。
穆勒在迟疑,包被卡尔却探头了过来,因被子的厚度把他往沙发另一侧挤得弹了一下:
“怎么不看电视了?”
语气好气鼓鼓,感觉在抱怨他不够专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抱怨他不愿意再给卡尔吃糖了,余怒未消。卡尔现在化生气为口渴,又喝了好多热红酒,还把不知道哪年哪月放在家里的古董薯片拆了开来,咔嚓咔嚓往嘴里放。
穆勒本来还以为卡尔死也不要吃这种得拿手指直接拿的东西呢。
现在他擦了擦手,把薯片往穆勒手里一塞,抢劫了他的手机查看情况。看他停留在“删除草稿”的页面上,有点困惑地点了取消:
“怎么了?不想发了?”
“也不是,不是会有点烦嘛,圣诞节待在一起,肯定会被人说来说去……”
他的声音卡住了。
卡尔手指轻敲,直接麻溜地替他发了出去,也没点开看看他具体在视频里放了什么。
“想发就发,听我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把手机丢给穆勒,重新拿回自己的薯片袋子,流畅得像是在球场上放铲。
穆勒愣住了,惊慌失措地举起手机,不出意外地看到哪怕只过去了四五秒,点赞也像雪花一样飞了出来,评论也开始冒。
删了也来不及了,绝对已经在第一时间被人截图了!!!
“卡尔!”他真有点炸毛了:“你,哎呀,你明天起来肯定会后悔的——”
“我只是有点发烧了,又不是喝醉了。”卡尔把他的脸扭过来,认真看着他:“我知道我在干嘛,别大惊小怪的。”
穆勒沉默了一会儿,在卡尔松开手指后也沉默着抱住腿,抬起眼皮不安地看了他一会儿后,轻声说我知道。
“嗯?”
“我知道你没喝醉。”
卡尔喝醉时是另一幅样子,如果真的喝醉了,也许就该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来,抬起脸庞亲吻他了。
但卡尔只是在嚼薯片。
薯片又什么好亲的。
不就是闻起来香了点嘛,可恶,他也可以往身上蘸烧烤粉啊!
穆勒也就是心里想想,在这样的时刻,他好像在像十几年前就爱犯傻的自己一样渴望卡尔越界,可他的理智和心脏,更多呼唤都是别那么做。
比起阴暗地被爱,他更想要的似乎还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付出爱。
如果做恋人,就要有太多曲折,太多躲闪。
巴拉克刷到了穆勒的ins。
倒不是因为他关注了穆勒,而是他天天看卡尔的tag,猛然出现了流量最高的更新,很难看不见。
看了一会儿后,他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把手垫在脑袋下面,一遍遍点开昏暗的视频查看,看卡尔微笑的眼睛,看随着他上翘的唇角也一起上翘的痣。
“生日快乐,karli,生日快乐。”他也一遍遍随着视频这样说,最后把手机放到了心口,闭上眼想象卡尔趴在他怀里的滋味。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一辈子都给他做一块厚垫子。
可是卡尔大了,现在这个年纪肯定别扭,就算他们没分开,他也再不愿意像小时候一样趴在他身上抱着他了。
做朋友就不一样,穆勒可以追逐他的脚步,风雪里拥抱,在圣诞节坐在卡尔的沙发上,替他过生日,发ins,现在手机都快震动成浆糊了。
做最闪亮一双好友。
只是他总忍不住想,亲密朋友有很多,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穆勒举着手机和卡尔说:“马茨也点赞了。他评论说祝你生日快乐。”
卡尔无动于衷:“嗯。”
他又高兴又失落地劝说自己,看,卡尔对恋人无动于衷的嘞。
那么他们有过比爱人更逾越片刻,就不现实,也不要紧。
穆勒逐渐躺了下来,往另一边倒过去:
“大家全都点赞了,天哪,卡尔你快来看,大家像疯了一样想祝你生日快乐,很多人自己主页都发了,你不想和他们合照快拍也去点赞嘛……只有托尼问了我怎么在你家里。我应该回我分手了吗?……好担心球迷跑去冲掉琳达的ins。等一下,琳达已经发啦?——‘一个人的圣诞节充满期待,生活从新开始’,怪不得我ins评论里那么多哭哭脸!我还以为他们单纯羡慕嫉妒恨我可以在你家里过圣诞节。”
结果现在在群众眼里是两个为情所伤的倒霉蛋报团取暖了是吧!
穆勒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自己没炫耀到位,赌气哼了一声坐直了,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无能狂怒了一通。
卡尔给他塞了两颗糖:“乖,别生气。”
穆勒却惊叫了起来:“你怎么还藏了存货啊karli!”
卡尔:……
“给你吃的你还废话!”他对穆勒使用了被子攻击。
他们俩很快开展了枕头大战。
卡尔是个病号,穆勒不忍心用力,一直在挨打,就这样他们还把一个抱枕打坏了,当羽毛挂上圣诞树时,他们俩是真的玩累了,穆勒也是真的怕卡尔病情再加重,于是强行推他去睡觉。
这一天过得像比一辈子都长似的。
而且特别清晰,就好像一直蒙着一层雾的生活被摘掉了面纱,就是这样这一天才会这样耐过的。
卡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等到钟声一响,他就真的三十岁了。
也不是什么非常仪式化地觉得自己应当过一种新的生活,享有新生命,他就是觉得,明天的自己总该和过去的不一样吧。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都竭力想让明天的自己和今天依然一样。
结果越来越做不到,所以越来越累。
可也许他早就应该不一样了。
也许他应该赖床不起来,也许他应该点外卖吃披萨,也许他应该把行李箱再拎起来,出门去度个假——但不是很极端地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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