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没还嘴,也没走开,就只是任由诺伊尔抓着他昂贵的衬衣,默默地垂着眼皮。
卡尔想自己大概要挨打了。等诺伊尔打了他,他就打回去。这个不是因为他没愧疚之心了,主要是如果他单方面挨打的话他们都解释不清楚卡尔为什么要挨诺伊尔的打,到时候人家就要说他抢了诺伊尔女朋友了,虽然诺伊尔没女朋友,但大家会这么说的。
两个人斗殴就好办多了,就说喝了点酒在走廊上聊到上次丢了球怪谁,情不自禁就打了起来。
很合理吧?世界上没有一组后卫和门将不为这事闹矛盾,没有。
如果有人要列一张表格,写“后卫和门将应该一起做99件事”,为了丢球而互相责怪和闹腾起来绝对是第一件。
卡尔和诺伊尔正好可以填补上多年搭档中的这一重大空白。
“哑巴了吗?”诺伊尔的拳头越攥越紧了,声音沉到了最底下,“学这副可怜样给我看,难道你就不过分了?是我在欺负你吗?从小到大你一直是这样,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恨,卡尔?我恨不得一拳头打在你脸上!”
只是表达“你说得都对,我认错了”的卡尔:?
“那你打啊……”他都有点急了,情不自禁抬眼看诺伊尔,诚恳地说,“你打吧,打完大家心里就都好受了。”
“你还威胁我!”
“你不想动手,我自己打自己行了吧?”卡尔伸出拳头来,力气还真用足了,但诺伊尔天天扑球的,动手不比他快,一把子把他手掌打开,两个人都疼得面目狰狞,想到是在公共场所才勉强把尖叫控制下去。
手腕真是像挨炮弹砸了一样疼!
卡尔也就算了,万一打出轻伤来好歹不影响工作,诺伊尔怎么办?
“你有病啊?”门将生气地把他的手攥紧,不让他再说动手就动手。
“你才有病,你生气,我知道,我也知道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让你打你不打,我自己打自己也不行。就连那档子事,那天你也*过了,我总不能一次一次全还你吧,我自己都数不清。而且又不是就我一个人爽了……哎呦,我不说了!”
卡尔到底还是忍不住一把扯住了诺伊尔的领带,要和他掰扯个明白。
他实在是不太擅长在对方面前忍气吞声,毕竟他们已经认识十七八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都够一个小婴儿长成成年人了,就算意识上知道他们现在关系尴尬,而且错误在他,应当像个成年人一样认真去解决这个事,真急了,习惯上也改不过来。
“总之,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办?”
总不可能是给钱。
且不说诺伊尔不是财迷,他们嘚人可以吵架,可以动手,甚至可以把对方刀了,但轻易不能给钱。
两个人都不缺钱的,给钱是几个意思?
真当过去是金钱交易啦?
诺伊尔是鸭啊,卡尔把钱往他脸上一甩说我不欠你的了?
诺伊尔没想到他直接摊开来提这些事,脸瞬间涨红了。就算这里私密性很好,队友们又都在屋里鬼哭狼嚎,可以确保没人会偷听,但卡尔直接讲出来还是有种特别呛人的、会让人狼狈的辣味。
更狼狈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说迷迷糊糊知道着,但羞耻压抑到根本说不出口。
他沉重地呼吸着,满脑子都是当时的自己说“我要是再和你xxx我就是大件货”,气得恨不得回到之前去给自己一巴掌,也恨不得卡尔现在能做个人搂着他和他说“我错了,前夫哪有你好啊,我真的错了,我们和好吧行不行?”。
还没等他话说出来,几米外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两个人同时把嘴巴紧紧地闭上了,眼看着是穆勒冒了出来。
他看卡尔迟迟不回(五分钟),有点着急,实在是按捺不住找了出来,结果一推门就看到他和诺伊尔面红耳赤、宛如仇人似的扭打在一起(?)你拽着我的领带,我掐着你的衣领,两个人各一只手都已经打红了,不知挥了多少拳头。
一时间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吃胡梅尔斯的飞醋,整个仁都飞了过来。
“别打了,别打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嘴上是拉架,但他愤怒的眼神已第一时间戳向了诺伊尔!
不管是谁和卡尔找事,穆勒都没想过竟然是他!
在卡尔这么高兴的日子做这样的事,诺伊尔是怎么了?外贝外那么嫉妒都没这样!
卡尔懵了:“不是,没打架……”
诺伊尔烦躁地被他推开,火气更爆炸了,一点也不想惯着他:“我们俩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托马斯?你去和你的马茨亲亲爱爱去,闲得没事干可以去奥地利买饼干!”
第140章 大卡
穆勒都不知道聚会是怎么结束的。
他感觉自己耳朵流血了, 因为一直在发出尖锐的噪音,而且他的头也好痛。
但他几次抬起手去摸,又什么都摸不到。
皮肤柔软而干净, 属于一个鲜活的年轻人类。
“我们不是在打架,是感情原因。”卡尔决定和穆勒坦白了。
当然如果有别人问, 他还是要说是因为上一次丢球的责任归属产生了纠纷。
其实一直把这么重要的事瞒着最好的朋友也很古怪吧, 卡尔之前总觉得任何事都自己来负担才安全,可事实上不是那样,他快被压垮了。而如果他被压垮了, 在乎他的一切,依赖他的一切也会被压垮了。
卡尔一直是天塌下来也会撑着的那个高个子,但他现在知道自己其实没这个能力。
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其实是一种成长, 是一种宝贵的自我认知。因为只有知道超过什么范围自己就不能做了, 才能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正是因为无能, 人才会有一种全能自恋, 这是新年回来后终于又继续的咨询里,弗莱克医生告诉他的事。
“例如你会想,只要你无所不能,完美无缺, 从不犯错, 你的妈妈就会高兴,就会喜欢你。”
医生温和叙述:
“可事实不是这样,卡尔。你既没有完美的能力, 更没有完美的义务。周围世界对你的反应, 更是和你完美不完美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你会想用优绩主义的逻辑来反驳我,或者说你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阻碍你去这样相信——可现实就是如此。
这个社会确实奖励美貌, 好成绩,财富,工作能力,可我们也见多了刻苦奋斗的优等生得不到提拔机会,夸夸其谈的草包枕头平步青云。不漂亮的女孩受到忽视和言语中伤,漂亮的女孩备受诱惑和骚扰,而男性无论漂不漂亮,都会相对来说得到更多机会。国籍,阶级,肤色,性别……甚至是运气的差异带来的不公,反而是比优绩主义能带来的公平,普遍多了、深刻多了的事。
我这么说也许你会感到被冒犯,可如果你是一个出身在非洲贫困家庭的黑人小女孩,就算你拿出比现在努力两万分的劲头来奋斗,你也几乎不可能实现像如今一样的成就。不公无处不在,所以怀揣着一种“做得好或多或少就能改变人生”的想法,其实也是一种自恋——这和用积极进取的眼光看待生活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不要受一些狭隘观念的束缚。”
卡尔都有点糊涂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第一反应是该责备自己太矫情……”
“不,卡尔,不。”弗莱克医生把手放在膝盖上,倾身看着他专心地说,“痛苦是不能比较的吗,我只是想要你知道,遇到不幸再正常不过,不是你个人的表现好坏就能改变的。甚至连人际关系也一样,你今天第一次和我提到你的父亲是个烂人,却很受身边人欢迎,这不正是‘不完美也被爱’的一种非常直观的体现吗?有没有可能旁人爱你,也不是因为你是个不犯错的人,而只是因为你有一些足够吸引他们的地方呢?”
“也有可能是因为别人根本不爱他,他们只是喜欢他的钱。”卡尔徒劳无功地说着,自己却知道这也不完全对。
“爱这个抽象概念当然也是非常高尚和完美的,不过放在现实生活里嘛,发达时能一同欢乐,困难的时候愿意帮一把,甚至在对方蹲监狱时依然去探望,这已经算是真挚的情谊了。”
医生又笑:
“你对爱的定义也很严苛,卡尔,我依然觉得这是来自你母亲的影响,但她这样定义爱,也许是希望你能百分百地顺从和奉献,她自己都无法践行这样的观念。可实际上百分百的酒精是毒,不能喝。追求高尚永远是好事情,只是没必要自己困住自己。”
是的,自己困住自己,这就是卡尔在茫茫大雪中拖着箱子顶着风独自行走时,想要挣脱的那种感受。
全世界好像都是可以犯错的,可以灰色的,两者可能就是不矛盾的,为什么他不行呢?
到底是谁在他的脑子里下了这些条条框框?
他之前心里好像就是有个坎似的,那个坎一开始在说,别人做不到没关系,我自己要做到。后来他做不到了,那个坎又说,那我宁愿逃走,也不要做不到。再后来逃也逃不走,那个坎又说,如果做不到我宁愿去死,我宁愿消失,我不爱这样的世界,我不爱这样的自己。
可他爱的……可他爱的。
他不要杀死自己,那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受,坐在医生那儿,他不断说他是幸存者,卡尔也忽然情绪积累到了极点,忍不住哭了起来,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讲:我活到现在,还一直活得好好的,我不容易。
想要抵抗恐惧,哀伤,自我虐待,下坠,放弃,逃离和所有念头,都不容易。
卡尔用尽了所有力气,像一个溺水的人挣扎了很多很多年,才和健全快乐的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了,这条起跑线的名字叫做“理所当然地活着”。
而一旦他迈上了跑道,反而觉得自己比旁人都更快些似的,就好像急着追赶上被浪费的时光,就好像甩脱了脚踝负重的运动员可以动得更快,就好像一直在生病的人更懂得旁人的病症,卡尔不知道这一次这样的好感觉会不会很快又消失,但他现在依然强大着。
反正空口无凭的,如果这事真的被捅出去了,他就当开玩笑否认呗。
其实除非有板上钉钉的证据,不然情侣款都能说是好兄弟一起买的,亲嘴了也可以说是喝多了或者太激动上头了,录像带放出来都得有人说脸太糊了万一只是长得像呢,可能也就大庭广众脱裤子开干才会真的被认定是一对吧。
只要没被敲定了,那就不影响工作。
多年后再提起来,反而是“惊世一吻”“风流韵事”。
卡尔早就发现了,男人不是怕被男人爱,事实上男人一辈子就是在追求被别的男人爱,男人怕的是被别的男人*,因为那样他们就成“女人”了。
男足环境里虽然一直绞杀南桐,可实际上越是害怕什么越是充满什么,人类的性向本来就不是那么固定的,在充满了荷尔蒙的环境里和队友们朝夕相伴,快乐和痛苦,胜利和失败全部一同负担,有这样的动摇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付诸行动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胆小鬼们从来都不说,反而举起石头和别人一起扔。
所有敢于坦露自我的人都被驱逐走了,大批人还在阴影里晃动,小男孩们被教练x侵了都不敢发出声音,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这是会毁灭他们职业生涯的事,所以不能说。
宁愿忍着,忍到可以摆脱为止,也不能说。
说了就再也不能踢足球了。
虽然他们会被当成受害者,会被安抚,会被拯救,但就是再也不能踢足球了。
这才是真正的毁灭。
而真的在退役后公开自己x取向的人,反而人人震惊,没人猜得到。
巴拉克经纪人泄露消息说国家队里有同性恋那一会儿,人人自危,拉姆都直接给他老朋友拉上黑名单了,说不熟,施魏因施泰格和波多尔斯基也说他们是普通朋友,就连卡尔都是靠着拉姆的表妹拯救才逃过一劫,可事实上队里的“真家伙”是希策尔斯佩格,没有一个人往他身上想。
他自己在退役后官宣了。
契机正是那场“大猎巫”。
希策尔斯佩格想,在役时他没勇气说出口,他是国脚,还是斯图加特的队长,他不想让自己的职业生涯这么不公平地被毁掉,可退役后他怕个屌?
他之前的绰号还是铁锤呢,看起来再硬不过的硬汉,官宣出柜后所有人都震撼了,不敢相信怎么南桐和大家想象中不一样,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说了出来,都荣光退役了,给自己又惹一身骂,以为他是跳出来想走LGBT路线从政了,或者是哗众取宠希望重获关注好上电视捞钱,图什么?
希策尔斯佩格大骂,图和我的恋人能正常出门,昭告天下,就和你们每一个人一样。
卡尔看到他的出柜新闻时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应当感同身受地哭泣,但现实却是他哭不出来,只感到苍凉。他觉得希策尔斯佩格好勇敢,不像他,他是懦夫,他亲手往爱人的心口刺一刀,用流淌出来的鲜血当成对规则的投名状。而这么勇敢的人也到了退役才能做这样的事,他呢?
退役后敢不敢,卡尔也不知道,他很有可能还会体育总监,当主席,在足球世界里的每一天,他好像都是那个懦夫。
可是不能公开的宣布,不代表就完完全全要烂死在肚子里。
就像当年的事情拉姆和施魏因施泰格都被动发现了,可他们不会拿来中伤他。
规则在私情面前是不值一提的,人人都会为了自己爱的人往它小小地竖个中指。
总之卡尔觉得他应该和穆勒讲。
穆勒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会比卡尔自己都更仔细地保护这个秘密,他会竭尽全力帮助他,他不会因此而歧视他或诺伊尔。
如果穆勒这么做了,那卡尔就承担一些“好吧,就算是最好的朋友其实也接受不了这件事呢”的苦涩呗,但他也能收获“我没有对你说谎,没有辜负你的信任”的坦然。
已经十多年了,卡尔不想把穆勒这样的好朋友永远排除在他的心扉外。
其实想通了也没什么的。
而且诺伊尔也在,他也想说给对方听。
卡尔知道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往事回想起来,他自己都抠脚指头,不知道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那种可怕的话来的,大概是处于也许能复合的巨大快乐里想要逃避现实,已经不在乎现实里发生什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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