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大宅门之家不爱用野路子野性子的角色,别看他们天天因为追求体面闹得非常不体面,但他们还是要追求体面的,这两个字简直时时刻刻吸烟刻肺。
可体面是假的,处处不和谐才是真的。
像现在这样摊牌才行,不逼一把,安切洛蒂还会让情况继续坏下去,现在才是赛季初,要是赛季末再压抑不住,卡尔都不敢想场面得多烂。
到那时候就算临时找到新教练,也不一定好。
找不到更完蛋,那就是他来发展僭主政治了,看起来是队长,写作常务副教练,拿主意、定战术、管球队,糊弄完整个赛季。
卡尔真的不想继承贝肯鲍尔附身哪。
都不说他会不会累死,这对球队正常、健康的运转也不利,根本不符合成熟的现代足球俱乐部的运转模式。
他的放任矛盾激化也算是一种战略性激将法。压力之下,每个球员和教练的真实能力和态度才会被逼迫出来。
哪些人是真心为球队努力,哪些人是在推卸责任或者心不在焉,也是一目了然。
“我想,如果菲利普还在,他也会这么做。”卡尔认真说。
尽管他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他想退役,但他依然希望在自己离开后队伍依然可以正常运转,卡尔从没有真的拿俱乐部的利益开玩笑。
他接到鲁梅尼格的电话后,最委屈的其实是这个事。
鲁梅尼格骂他“难道要抛弃所有的责任,所有为人安身立命的品格,抛弃你的梦想和为之做出的所有努力和牺牲,像抛弃自己的灵魂一样吗?”,他当然没有。
他就只是想休息,因为只有离开才能休息,所以现在想离开而已啊。
委屈坏了,真是委屈坏了!
对方明知他不会这样,可还是有点恼羞成怒了——这也是正常的,在他们的设想中,无论如何卡尔不会成为那个帮忙掀桌子的人,他一直是勤勤恳恳的灭火员、粉刷匠呀。
也从来不会和长辈顶嘴的。
更不会说:“这个事太累了,我不要做了。”
反应过来后,知道卡尔这次是动真格逼他们能给点态度,没办法只好妥协,又拉不下脸,而且情感也伤心,这才灵机一动,蹭蹭蹭曲线救国去找远在美国的二儿子来援助。
“是的,他会的。所以老头才会找到我头上,要是打电话给菲利普,菲利普肯定会说:卡尔说得对啊,你让我劝什么呢?哈哈哈哈哈。”
施魏因施泰格点了点头,略带感伤和欣慰,有点想帮卡尔把他散落的黑发撩到耳朵后面去,但深知不妥,只是搓了搓勺子:
“你才是大卡尔,是那个老头小卡尔脸皮薄挂不住,净说糊涂话,别和他计较了。”
这一番倒反天罡真的是,也就施魏因施泰格能随便说出来,卡尔到底没忍住踢了踢他,对方却只是很开心地踢回来。他们又聊起了主教练的事,施魏因施泰格不是非常迷信瓜迪奥拉,感觉取其精华就好,总不可能现在去曼城把人偷回来做个复制人吧。
但虽然拜仁没有拿到欧冠,可确实是在瓜迪奥拉执教拜仁期内,德国国家队拿到了世界杯和欧洲杯的双冠,勒夫也总是钻研他。这不光是拜仁在迷信他,是整个德国足坛都坚信这确实是一种领先的方向。
安切洛蒂来的时间着实是艰难。
“你觉得他不行吗?”施魏因施泰格询问道。
“我没有完全放弃信任他,他总有真正的手腕和底牌的,现在不就拿出来了一点?”
如果安切洛蒂能够在这种混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管理方式,重新赢得更衣室的尊重,那卡尔当然愿意重新支持他——真正有力地支持。
如果不能,那这就是高层必须作出改变的最好契机。他们不要等待赛季过半或末尾再鸡飞狗跳,现在就开始加紧寻找。
说实在话,这也算是他暑期脱离工作“失职”后带来的不良连锁反应。
如果夏天他正常参与在主帅的抉择中,现在没准就不是安切洛蒂坐在这儿了。
或者对方刚到来时,他就已发挥了作用,也许对方就不会如此被动,连带着整个更衣室,整个俱乐部都出了问题。
这更加向卡尔证明了,在责任仍在身时,逃避和马虎过去一点用都没有。
处理干净了,才真的能爽爽快快、无愧于心地离开吧!
“那就当这是安切洛蒂的考核赛吧。”
施魏因施泰格笑着说:
“也不用太着急下结论,他能混过这一关就行。你也知道的,多的是主教练在咱们赛贝纳进修呢,来的时候可能还不行,干着干着就勇猛起来了。当年范加尔差点冲上顶楼和乌利肉搏,吓得他缩在桌子底下叫保安——”
这完全是自嘲的地狱笑话,但他们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卡尔房里客房有的是,虽然太久没住人,但幸好家政还算负责,可能也是因为房子太空了没事干,一小时就够清扫干净,所以房间还是很干净。
就是有点没味道,卡尔刚想拿香薰来,转念一想这施魏因施泰格回去让嫂子一闻,还能得了?
他不是怕自己被误会和施魏因施泰格有什么,要误会对方也会误会到波多尔斯基头上去,他害怕的是被当成那种替出轨朋友打掩护的男人。
万一施魏因施泰格回家后,对话变成这样:
“哪里来的味道?”
“卡尔家的。”
“我不信。”
“就是他家的味道嘛!不信你问他。”
“他就可信吗?你们八成联合起来骗我!”
那他妻子得讨厌死他了。
卡尔吓得浑身一机灵,赶紧甩甩头把这事忘了。
施魏因施泰格还在那嚷嚷呢:“怎么一点都不香啊,可你是香喷喷的啊,你的香薰呢karli?香水也行。”
卡尔坚定坚决地说:“全没了,忍忍吧!”
虽是分了客房,可他们俩也睡不来觉,太多话要说了,坐在地毯上又聊到深夜。
卡尔不断难过地意识到已到睡眠时间,和他说你得睡了,飞机太早了。
施魏因施泰格说飞机太早了,那就更不能睡了。
于是又继续说话,直到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只勉强睡了两三个小时,预定的出租车就到了,打电话来提醒。卡尔匆忙起身换衣服、替他检查重要的证件和物品,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房子里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朋友居住过夜,大家要么是有家庭,要么是有女友,什么都没有的人,他也没精力单独邀人来玩。
他也好久好久没能和施魏因施泰格单独待在一起聊点什么了,可时间这样仓促,对方这就要走了,飞到大洋彼岸去,这是他“出问题了”,才从他的家人那偷来的一晚陪伴和关注。
朋友和朋友之间没有抛弃,只有分离,可卡尔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又被抛弃在在难过的生活里。
施魏因施泰格心疼地按着他的脑袋,轻声说别这样,今年夏天一定和他见面。
可卡尔想要的不是带着女友、带着老婆孩子的共同度假,卡尔想要的是他们一起坐在更衣室里,一起去比赛,输了球后去喝酒,吃饭。
卡尔想要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根本没有融入进同龄人主流的生活里,他只是待在青春的记忆中,一遍遍触摸奢侈品。
“我送你一起到机场……再回来。”他竭力忍住哽咽,和他请求。
“不,不,你得赶紧继续睡,明天还得训练呢。”
施魏因施泰格揽住他,轻轻拍肩膀,抬起手抚摸他的头发和后脖颈:
“别哭,别哭,karli,你已经长大了。”
“我才不想长这么大的,我要是只活二十岁该多好,我宁愿死掉的是我——”
这话让施魏因施泰格立刻心如刀绞。
“胡说!不许这样讲,卡尔,不许这样讲!”
他生气地推开他按住他的脸,但在暗淡光线下,在卡尔宛如一亿块碎玻璃的拼成的蓝眼睛里,他的心又无与伦比地疼痛和柔软起来,一时间也是泪如雨下,重新把他紧紧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很难,我也很希望还是每天都能和你见面,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karli,我们得向前看,karli,每天给我打电话,发消息,好吗?”
卡尔伏在他的肩头痛哭:“我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不是这样的,你是最好的孩子,一直都是,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我已经用掉那么那么多的时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好了……我不是好孩子,从来都不是……”
但他还是止住了痛哭,因为他不能让施魏因施泰格错过飞机,对方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怎么能被他拖在这儿。
这样的情绪崩溃让他对自己太失望、太羞耻了。
他明明希望让对方开心一点,看到一个好一点的自己,却全都搞砸了。在爱他的人面前,他却表现得比在不爱他的人面前要差劲得多。
“我没有因为你去芝加哥就生气。”
他最后只顾着心碎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接你电话,不和你见面,但其实我去机场了,我待在外面,看到飞机起飞了……对不起……”
他到底还是和对方一同坐上了车,坚持要送他去。车里有司机,他们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生活的伤痕也让他们没法说话,只能默默消化。到落地时,天还没亮,卡尔不陪他进航站楼了,站在路边,在寒风中发丝飞舞,眼角鼻尖通红,已恢复了平静,替他提着包,交给他:
“路上小心。”
“我没事的。”
他认真看着施魏因施泰格,试图说服他,也逐渐说服自己:
“别太担心了,你看,本来好好的,我就是因为想送你,又睡糊涂了,才闹了点脾气。”
“karli,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施魏因施泰格认真道:“我永远不会怪你,永远不会,我乐意担心你。”
就是因为这样,仗着被爱,把糟糕的一面坦露给他才更自私,不是吗?如果是以前倒也罢了,大家的时间和感情都很充沛。可对方现在已有新的事业,新的家庭,新的生命的重心,卡尔不能够再这样自私、幼稚和没情商地抢夺走他的注意力。
他不再是对方生活中重要程度能挤进前三名的人了,事实如此,必须接受。
卡尔宁愿被送进医院,像他妈妈一样,永远永远被关在里面,也不想再让施魏因施泰格看到他这样的一面。
“好。”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努力像从前一样,尽量笑得更大些,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月亮下撒了一把雪似的那个小karli:“我爱你。”
“这才对嘛——来,我也爱你。”施魏因施泰格终于放下心来,示意他来最后拥抱一次,时间确实紧张,道别完,他赶紧转身匆匆往里去了,回头冲着卡尔又挥了两次手臂,示意他赶紧回去,而后就消失了钢筋水泥里。
卡尔坐车往家里回,感觉自己分明得到了爱和关怀,却在对方离开后被抽得更空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这种空不是痛苦,痛苦是他流泪时候的感受,它们流走了,卡尔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撕掉了一直挡着他的外壳的小鸡,呆呆地面对陌生的光线和流通的空气,呆呆的。
被帮助后也并无生命力。
他怎么能对着施魏因施泰格大哭一通,说那样的话呢。
幸好对方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他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个正常的人,快乐的人,那该多好呢?
天在慢慢变浅了,有种灰蓝从其中透出来,卡尔忽然和司机说改一下地址。
然后他去了诺伊尔家里。
但不是为了那档子事,他就只是在震惊到一直感觉自己是在梦游、以至于在胳膊上掐了三个十字架出来的诺伊尔的注视中摘掉伪装、跑去洗漱,自顾自换了拖鞋和他的居家服,然后掀开被子钻进了他还温热的被子中,把自己裹成一个巨大的粽子,好好坐着。
真舒服。
“……”
诺伊尔又掐了一把自己,迟缓地回床上,跪坐在他面前,呆呆地解开衣服。
卡尔蹙眉:“你干嘛?”
他缓缓把衣服又合上了。
手足无措几秒后,他寻思着这大概是只要他单方面服务的意思,于是又开始试图拆开卡尔的粽子外壳,把吻轻轻落到他的耳朵旁。
卡尔虽然手在粽子里,但卡尔脑袋一顶就把他撞到旁边去了:“你干嘛?我不要你。你要睡就继续睡吧,最起码还有两小时呢。”
诺伊尔于是又呆呆地在他身边躺下,扯过被子仅存的一个小角落盖住自己的手,仰头看了一会儿卡尔,才忽然说:
“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在外面冻的。”
卡尔利索地回答,缩在粽子中翻看手机,从头开始梳理这几天的消息。
可怜的安切洛蒂,昨天给他打了好多电话啊,没接通后又发了消息,感觉已黑化(不是)卡尔立刻回短信表示只是早睡早起所以错过了,不要担心,上班后面谈。
诺伊尔又忽然说:“我不信。”
卡尔转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对话接在哪儿,蹙着眉用粽子边缘拱一拱他:
“你怎么忽然长好多嘴巴。”
“既然你不是来找我当玩具的。”诺伊尔恢复了语言功能,句子变长了,语气也变坦荡了:“那我就可以说话。”
“不,我是来找你当玩具的,毛绒玩偶,不能动,没有嘴,躺着吧。”卡尔定义道。
“我都是毛绒玩偶了,你怎么不来抱着我?”
诺伊尔笑了起来,用手戳一戳粽子卡尔,扯过被子的边缘,把他抖一抖,抖到自己旁边,再重新裹起来。
“你搂我这儿吧,是不是很舒服?——我小时候都这么抱着我的玩具熊的。真是风水轮流转,轮到我当小熊了。”
“我以前也有自己的熊的。”
66/278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