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在……我错在……”
他又被轻轻拍了一下,卡尔提醒他清醒点:“别乱蹭,好好说话。”
“你一点志气都没有。”老胡梅尔斯这样语重心长地教育儿子:“难道爸爸特意降级来带你,就是为了看你做卡尔·海尔曼的小跟班的吗?马茨,你得在心里和他较劲,你要知道,必须打败他,你在拜仁才能有个未来。”
在拜仁的未来,对于一个七岁小孩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但胡梅尔斯确实渐渐不和卡尔说话了,一方面是顺从父亲的教育,另一方面是他察觉到卡尔确实不怎么在乎他。
这种不在乎不是说卡尔欺负他或是怎么了,而是卡尔对所有人都一样好,并不会因为他是教练的儿子而更讨厌他或更喜欢他。
他在对方清透的蓝眼睛里很少能呆上超过三秒。
反而是不理会卡尔时,对方才会偶尔多看他两眼,毕竟他们依然是搭档,依然在同一个队,同一个组别中。只是一年的年龄差也让他们不断分开一年、重新汇合、分开一年、重新汇合。
直到父亲终于彻底失望:“你是不可能在拜仁得到机会的了,如果能比卡尔海尔曼早生两年,该多好呢?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去别的俱乐部找机会吧。”
胡梅尔斯说不要,被父亲生气地打了一下:“你难道对拜仁还有什么指望吗?”
他低着头,没说话。
父亲很器重他,从不认真打他,偶尔几次全和卡尔有关。卡尔的存在本身好像就是他的一种不幸,但胡梅尔斯却没法离开这种不幸的召唤。
“我不走。”他倔强地说,而后又被打了一巴掌,母亲来劝架才了结。他的反抗毫无意义,一切尘埃落定,到了多特后爹妈原本非常担心他难以适应,却没想到他像一夜长大似的,挺奋发上进。
老胡梅尔斯自得地与妻子说:“换了新环境终于知道要懂事了。”
胡梅尔斯却只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进入一线队。
卡尔进入拜仁后的第一个赛季就随队做客了,尽管是在替补席上。他被裹在复古红的球衣中,趴在座位上那么认真地看比赛,和周围人微笑,和那个八岁的发光的他没什么区别。胡梅尔斯坐在看台上,裹着多特蒙德的围巾,却看了卡尔一整场。
他想,卡尔永远不会想他。
除非他也在场上。
除非他是对手,除非他是队友,除非他站在他身边。
对胡梅尔斯来说,这就是永远的爬台阶,卡尔永远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地方,只能他往上去追,不可能是对方下来……十二年来,一直如此。
直到他怀揣着不可告人的情感再次回到拜仁,这一次,换成对方坐在替补席上了,带着伤和苍白的脸庞,过于清晰的下颌线能看出他瘦了。
这一次,他终于被注视,被关心,被安抚,被教训,被亲昵地捧住脑袋搓搓头发……所有童年时就应该得到的一切,他终于得到。
他曾在某个雨天抱住卡尔,聆听外面沙沙作响,爱像雨点一般柔软降落,屋内是昏沉的,卡尔累到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缩在他的怀中,忘记赶走他。他偷到了命运。
但他又全都搞砸了。
他仰起头来,那双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的蓝眼睛正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
胡梅尔斯说:“我不该夜里出来玩。”
他都不敢问卡尔为什么也在这儿,反正对方做事总有道理的。
而且如此清明有力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在蹦迪鬼混。
可怎么偏偏就把他给抓到了呢。
好丢脸啊,卡尔一定会很失望,觉得他真是个不像样的东西。
本来今年他和博阿滕竞争首发就很难了,现在还搞这出,实在是当替补都当得一塌糊涂。
卡尔还可能嫌他脏。
看他可能也没喝那么多,单纯就是熬大夜蹦迪蹦昏头了,卡尔的气消散了不少,想把人拉起来:“你先起来。”
但胡梅尔斯却变成了抱住他的腰,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腹部左侧:“我没和别人一起,只有我自己,一直都只有我自己。”
“我不在乎。”
卡尔蹙眉说,正试着继续打捞他,胡梅尔斯就自己站了起来,倾身压在他身上。
卡尔有点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保持平衡,后背抵在了墙上。
“那为什么再也不找我了。”胡梅尔斯呼吸颤抖,低声问,不敢亲吻他,却又情不自禁地把鼻尖抵在他的脖颈上,手掌虚虚扶在卡尔腰侧:“为什么呢?”
“我们去年就谈过了……松开。”
“可你二十天前还愿意碰我的。”胡梅尔斯摸到他的手,扣住,往自己的身上放:“我哪里不好?告诉我,卡尔,我什么都可以改。”
完了,完了,卡尔感觉头好痛,他是出来搞丑闻大作战的,结果夜店里根本没人认出他这么尴尬的事也就算了,现在抓到了胡梅尔斯,横生枝节,本来都快回家了,却又被对方攀扯起了p/y债。
“不要装傻充愣。”卡尔才不惯着他,精准卡住他的脖颈,一个用力反过来把他抵在了墙上:“我说了——我们去年已经谈过了。”
“……”
胡梅尔斯看着他,眼睛里慢慢充盈上水汽:“那上次算什么?”
卡尔就知道人不能糊涂,看看,糊涂了一回就没完没了的。
他微微松开了手掌,话语却特别不留情:“当然是算意外。”
“你好坏。”胡梅尔斯眼神朦胧地看着他控诉。
卡尔忽然感觉一切有点滑稽和荒诞,他们简直像在演什么浮夸舞台剧一样,可偏偏这里是个非常普通、灯光还不够明亮的洗漱室,一时间差点笑了出来。
可看到胡梅尔斯好像是真的很伤心,随时能流下两滴眼泪慢慢从脸上滑落下去,卡尔到底是笑不出来了:
“马茨,我们说好了不再这样的。你尽管出去继续玩吧,看上谁就419去,我说了不在乎,你的私生活也和我根本没关系,好了吗?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角色——”
“但我在你面前是!我时刻准备着。”
卡尔被他的贞洁烈男发言创得差点找不到台词:“……而我们再也没可能了,结束,不行吗?”
话题又被绕回了他的错误:“那上次算什么?”
胡梅尔斯大有一种要把意外不断复刻下去的意思。
卡尔真开始烦了,他完全不习惯也不喜欢胡梅尔斯长这么多嘴巴:“算什么,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你。”
“那你在和我吵什么?”
沉默又一次蔓延,几秒后胡梅尔斯忽然垂着头张嘴说:
“因为我是个slut,卡尔,够了吗?我不能离开你,我已经不会再说什么傻话了,我只是想重新回到你的车里、你的家里、你的bed上——我随便你怎么讨厌我,无所谓,我就是要回去——”
“没了我也还得有别人的,不是吗?他们也知道怎么让你开心吗?为什么不用我呢。”
“因为我有别人了。”
这话给胡梅尔斯造成了一万点暴击。
“……你骗我。”
“我懒得对你说谎。”
卡尔已从容地杀死比赛,去洗手整理自己了。
“是谁?”
“我有义务向你汇报吗?”卡尔挑眉看向挡住门的他:“和我一起走,或者滚开。”
尽管胡梅尔斯戴上墨镜后一直在默默流眼泪,但他当然还是要一起走的。卡尔出来后发现他们俩莫名其妙就走到VIP通道里了,不过这一会儿他确实想避人耳目,把胡梅尔斯赶紧弄回去,于是也没多问。
总经理已体贴地已备好了车,还询问卡尔需不需要请代价把他们的车开回家。
卡尔感觉今晚真是白忙活一场,叹着气把自己的钥匙递出去,也说了地址,谁知道另一侧的胡梅尔斯却是一动不动装死,他直接伸手从他的裤腰带上扯下车钥匙,一起扔了过去,报了他的地址。
“我不住在那边了。”
“那就张嘴说话。”
他就要当哑巴。
谁知道反而是总经理从容地解决了问题:“胡梅尔斯先生可能是喝多了,不过没关系,我们知道他的住址,还在那儿,没变过的,请您放心。”
卡尔:……
装死的胡梅尔斯:……
如果不是有人在,卡尔很确信自己现在已经出手给他一拳头了。
虽说装得很假,可他就是这么摆明了要借着三分醉演到底,知道他真的能干出赖在车上不走任由司机报警这种事来,卡尔还是不得不把他架起来塞回家里。
虽然知道他住在这儿,但卡尔就来过两次,大概是心里烦着急*,离他这儿近的时候来过,连屋里什么样都记不清,因为一次在玄关一次在沙发上,他都没进过他的卧室——那感觉太亲密了,卡尔不喜欢。
谁能想到第一次进p/y房间是把装醉的他丢上bed呢,卡尔连连感慨真是只要自己愿意折腾,生活处处是怪事,从他励志退休以来,才快到一个月,遇到的计划外事情就已经超过之前几年了。
但凡胡梅尔斯不是这么酒醉的烧货,卡尔今晚可能都在他这儿凑活一下了——他现在是真的很困。现在他一心要回家。
司机还在外头等待,卡尔原本想把他丢了就走,但心里到底有点愧疚,再加上不确定胡梅尔斯到底喝了多少酒,所以还是去翻找了一下醒酒药,这东西不在药检单上,很多人家里都会备着。
“药在哪?”他戳戳胡梅尔斯的胳膊询问。
对方立刻就要滚到他的手上来,吓得卡尔躲蟑螂一样往后一个大跳步,自己去屋外寻找。
药没找到,倒是看到了很多旧照片。胡梅尔斯莫名把青训时每年的合照都留着——准确来说也不是每年,应该是他每次升到新组别时的合照,比如他7岁的,9岁的,11岁的……卡尔都二十年没见过这些照片了。
每一张上当然都是有卡尔的。
他们俩的貌合神离从那时就开始了,拍照都放在一起,但两个人中间有一条微妙的大裂谷,比别的队友间的缝隙都大。卡尔看向最小的一个自己,金发灿烂、笑容明亮,好像一万个太阳挂在了他的身上。
这仿佛没有被任何痛苦和不幸侵扰过一分一毫的脸蛋让他自己都恍惚。
8岁的他看起来简直像一条阳光开朗小笨鱼。
虽然其实应该还是比周围人显得文雅聪明的,可在快要30岁的卡尔看起来,就是灿烂到让他震惊。
他自己脑海中,没有一个自己是这样笑的。
卡尔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父母还没发生那些破烂事时的自己是这样的了,他总是很排斥看旧照片。
幸福的回忆像被罩在毛玻璃中,玻璃上落满了灰,再也擦不亮了。
卡尔把照片轻轻拿了下来,上面一丝灰尘都无,抚摸过后也没有留下指痕,用的是最好的镜框,还应该有保洁员日日擦拭。
他看得太专心,没留神胡梅尔斯已爬了起来,正靠着门框斜斜地沉默依住。
“我以为你走了。”
“我以为你要继续装醉酒呢。”
卡尔轻轻把相框放回去,沉默着靠坐在吧台边。
胡梅尔斯冲他走了过来,卡尔没躲开,任由对方再次拥抱住了他……任由对方又一次跪下去,把脸贴到他的大腿上,贴到他的手心上。
卡尔轻轻抚摸他的胡茬,如果咬起来大概会很脆的耳朵,卷成小绺、大概是打了蛋白质所以格外饱满柔韧的头发……最后托起对方的下巴,仔细看了一会儿他的脸。
说真的,尽管他和胡梅尔斯在一起*了很多次,但卡尔从不用看爱人的眼神去看他,卡尔从不用看爱人的眼神去看任何人了。
他仔细看着胡梅尔斯,忽然意识到自己已和他认识了超过二十年,对方幼年时、青少年时、刚成名时的脸此刻好像都重叠在了一起。但他们的关系却一直都是那么沉默和粗暴,就算是在最靠近的时刻,卡尔也经常不耐烦地打他一巴掌,嫌他在说不必要的话。
“我是挺坏的。”卡尔轻声说。
昏暗的灯光下,高大的男人跪在他两膝中间,掀起湿漉漉的眼皮和长睫毛看他,棕色的眼睛好像流淌出的焦糖:“但我确实是自愿做你的男表字。”
“以后别再这样了。”卡尔和他说:“我们可以更正常点相处的。”
“骗人。”
“也许吧。”
卡尔真的感觉有点抱歉了,不光是对胡梅尔斯,好像也是对自己的生活,他回望过去,忽然觉得自己把事情都搞得一团糟,没人能靠近他,他也不想要靠近任何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连穆勒也怕,怕被对方看见内心,看见彻骨的伤痕。
坐车回到自己家里时,已快凌晨两点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有将近七个小时可以睡,不算坏,如果他能立刻睡着的话。
你害怕爱吗,卡尔?是没有人爱你,还是你害怕被爱呢,卡尔?
夏日时心理医生的话忽然浮现在他的耳朵边,卡尔微微颤抖了下。他又想到他和胡梅尔斯说清楚的那天,想到对方问他:“你一点点都没爱过我,对吗,卡尔?”
卡尔因为愧疚,而无法发出声音。
然后太阳升起来了,就和每一天一样。在那个阳光照耀的时刻,看起来冷静无情、无声摧毁着恋爱者的卡尔其实很脆弱,就像一块拆开包装后又被遗忘、所以在空气中吸水太久的饼干,被人轻轻一碰就会断裂成带着霉菌的碎块。
但没有人发现了这件事,就连卡尔自己也没发现,他只是不懂为什么自己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睫毛时会感到那么难受,他当时粗暴又胡乱地把原因归结为自己不喜欢看一个二十几岁的成人顶着狼狈的胡渣做蠢事,把本该默契的、不言语的尴尬的一切全部撕开来摆放在台面上,逼得他自己鲜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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