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老有些坐立难安。
他看着袁微名兴奋得发光的眼,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方当初挑衅时,他没有出手阻拦,的确也是存着想看看丹霄圣君现下究竟是个什么境界的心思。但是闹这么大是唐长老不愿看到的,他偏头去看殷无正,却见对方面上严肃端正,眼神却在发亮,唐长老暗地里恨恨地一跺脚。
呸,亏你还坐得住。
在他的地盘打起来,这家伙竟然一点也不在意!怕是打着不探到圣君底线不罢休的主意!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人,一身红衣的丹霄圣君则似乎对面前三人各异的心思浑然不觉,他抬起头,琉璃似的眼珠里倒映着凉亭的檐角和下落的水珠,轻笑了一声:“好大的雨。”
这一声轻轻的,却像叹息似的吹进凉亭周遭所有阴云笼罩下的每个人耳朵里,悦耳动听,犹如雨滴落在玉器上的旋律。
在场弟子们的耳朵远远地被送入这一声,原本就激动的心情更是如同绷紧的弦,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风暴的中心。更有大胆的竟然将神识悄悄探了过来,想要将这里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也不怕自己的神识被波及后被搅得粉碎。
袁微名听到这一声,笑道:“是啊,好大的雨。”
语罢,更狂乱的风倒灌入凉亭内。四面八方的狂风一下就吹散了丹霄圣君垂下的青丝,将他整张秀美的面庞全部展露出来,惊人的美貌和苍白的肤色叫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是一朵即将被狂风暴雨摧毁的美丽花朵。
细碎的不易为人察觉的风刃在呜呜呼啸的狂风中隐藏,被裹挟着朝亭中静静绽放的花朵袭去。一瞬间,这成千上万的风刃如同战场上成群令行禁止的士兵,将自己的所有形貌都进行伪装,快速地匍匐接近目标。
风暴中心的美人似乎对此毫无所觉,在周围的狂风怒号中,他竟悠闲地斜倚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双含情目越过雨幕,越过厚重的乌云层,悠悠地开口道:
“可惜了。”
这句话刚一落下,扑面而来的狂风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成千上万的风刃如同战场上急速冲锋的骑兵,摇旗怒吼地自四面包抄,只为取下那坐在椅子上祸国殃民的美人的头颅。
然而那身处危险当中的美人却忽然笑了一下。
不同于先前似有若无的轻笑,而是实实在在的笑意。眼波流转,唇角轻扬,那一瞬间,丹霄圣君的容颜即使在昏暗的天色下也耀眼得仿佛雪地里猛然绽开的红梅。
远处围观这场惊心动魄斗法的弟子们只见亭中坐着的红衣人忽然闭上眼睛一抬手,一道悦耳的声音直接送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带着狂放的笑意:
“可惜了,今日我不想看下雨。”
这话音一落地,一阵徐徐的风自凉亭中吹出。
它如此轻柔,犹如触摸婴儿的皮肤,又似溪水潺潺地流淌过手指。偏生它又如此强势,自丹霄圣君的体侧开始,形成了一道看似轻柔又牢不可破的风墙,旋即这道风墙开始旋转,形成一道柔韧又有力的长鞭,将袭来的狂风全部打散,然后搅散每一个细小的风刃。
随后,亭外众人就见一道利剑似的长风呼啸着直插云霄。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浓重的乌云被劈开一道深刻的缝隙,周遭的云朵逐渐散去,灿烂的金光如同瓢泼一般倾泻而下。
第一道瑰丽的光柱自上而下,恰好照亮了沈夕所在的那半张凉亭,给亭中美人如云的黑发罩上朦胧的光晕,将他身上的红衣照得更加鲜艳,将他苍白的面孔照得暖意融融,额间艳红的剑纹如同火焰,整张秀丽的面容熠熠生辉,让闭着眼睛的他看上去端庄美丽,如同神明。
此时此刻,不论亭内亭外,都是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神识,都停留在那张闭着眼的面孔上。
在万众瞩目下,沈夕姿态悠悠地睁开眼睛,仿佛被光唤醒的睡美人。
他琉璃似的眼珠抬起往外瞥了眼,含情目中水光潋滟,话语中似乎带着点笑意:“彩虹出来了。”
经他这一声,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似的抬起头,果然见天际乌云尽散,一道淡淡的七色彩虹正横跨空中。
亭外的弟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声:
“彩虹真的出来了!”
“好精彩的比试!”
“是啊,相比之下,感觉之前擂台上自己打的啥啊,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之前就听说摘星宴也会有长老们的比试,我等了好些天也没见到,本来都失望了,没想到一下就见到丹霄圣君的手笔!”
“不愧是丹霄圣君!即使对手是同辈的大能,迎战也可以毫不费劲地化解!”
“是啊,丹霄圣君太厉害了,而且,而且……”
“丹霄圣君的容貌,真是我梦中情.人……”
“……”
凉亭内的几位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袁微名的面色由震惊又变得目露欣赏,随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继而那团笼罩在他脸上的阴云消散,最终只剩下莫测的平静。
凉亭内一片平静。
谁也没有说话。
秦越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坐在椅子上的人,视线贪婪地黏着对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从垂下的青丝,到额心的剑纹,再到艳艳的红衣,纤长的手指。
没有一处不在他的眼里闪闪发光。
沈夕将目光从凉亭外收回来,轻飘飘地扫了前方坐着的三人一眼,笑道:“我知道袁长老此番是好心,也是为大局着想。”
“不过我虽然五百年前受了些伤,但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
“这下,几位长老可还有疑问?”
却无人敢应。
第70章 圣君人这么好,怎么会至今还……
“好!”
在看台上爆发出热浪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后,一道颀长的影子从擂台上跳下来。
影子相貌英俊,身形高大,正是秦越。即使刚刚从一场难缠的比试中脱身,他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额上不见一滴汗,与跌坐在擂台上的对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也没看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倒在擂台上的裴文若,无视了那些给他的掌声和喝彩,一双漆黑的眼睛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观赛台上的贵客席。在那里,此时正有一道红衣身影正朝这边望过来。
秦越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点笑意。
然而还没等他迈开步伐朝对方赶去,就见沈夕对他点了点头,那双含情目很快移开,将目光分给了另外一座擂台。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涌上秦越的心头。
方才急着去看师尊,他都没有注意其他的东西。现在他忽然觉得场边弟子的服饰太花了,花得他都看不清刚刚师尊给他递的口型和笑容。
秦越跃上看台,像逆行的鱼群从人海中游过去,以最快的速度向沈夕的方向行进。然而那道红衣身影却一直没转过头来,而是继续注视着底下的擂台。
他又开始觉得,场边的观众实在太吵了,吵得让他的师尊一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快到了。
看台上人山人海,丹霄圣君弟子途径过的地方,周遭正激.情呐喊的弟子们突然感到一股隐隐的威压。不同于长老们平日里训斥弟子时树立威严的庄重,而是仿佛黑云压城的压迫感,昭示着威压主人阴云般的心情。
呐喊和掌声并齐的看台上一时多了些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这会儿气氛怎么突然这么凝重,哪位长老的得意弟子输了?”
“不知道,难道是输秦越的那位?”
“不会吧,长老们都是大人物,应该沉得住气,输一次也不至于就这样吧,毕竟那是秦越诶,丹霄圣君的得意弟子。”
“秦越的对手是裴文若吧,毕竟是东道主的得意弟子,估计殷长老心情不好。”
“可是我看贵客席那边还挺正常的,好像没见哪个长老的脸色很差。”
“难道有人赌结果赌输了?”
“不管了,好可怕,不管是谁,求求赶紧收了神通吧,我要坐不住了!”
“……”
秦越横穿看台,越过乌泱泱的人头,已经抵达丹霄圣君的身边。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的人手里还抱着自己比试前送到对方手边的小龙抱枕,仿佛才察觉到他来了一样抬起眼,那双含情目瞥过来,像汪着一滩融融的春水:“今日打得不错。”
秦越感觉心里那股没来由的烦躁似乎都被这点春水给浇熄了不少,他开口道:“谢师尊夸奖。”
说完,秦越等了好一会儿,不但没有等到往日伸来的素白手指,反而等来师尊干脆的转头,继续注视着底下另一座擂台上的情形。
秦越心里那点将熄未熄的火焰迅速又升腾起来。他的目光转向那座擂台,只觉得台上正比试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秦越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想起来对方是那日黑市上没戴面具斥责他人偷抢摊主的年轻人。
这人与他们不过一面之缘,究竟为什么会得师尊青眼?
他的嘴唇抿了抿,道:“师尊为什么看他的比试?”
沈夕道:“自然是看看他的实力,资质如何。”
秦越追问道:“师尊认为如何?”
沈夕已经看了一会儿,这时转过目光,伸手要去取小桌上的茶壶。
很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就熟练地拎起那只茶壶,往他手边的茶杯中斟满了。
沈夕十分满意秦越的乖巧,捧着茶杯随口道:“确实不错。若是在我的门下,应该会更好。”
秦越捏着茶壶的手攥紧了。随后,他就听到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当然,比起你肯定还是要差一截。”
“毕竟你是我亲自教授的。虽然中间我作为人师失职过一段时间,但好在你不愧是我看中的人选,依然成长得这么好。”
说完,那双笑意盈盈的含情目自下而上望过来。波光潋滟的眼睛里只倒映着秦越一个人的影子,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简直温柔多情。
秦越心里那股刚烧起来的火苗迅速被扑灭了。
他撇开眼睛,嘴上却继续道:“那师尊为何刚刚看他却不看我?”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得寸进尺,秦越又有些笨拙地补充道:“是因为弟子打得不够精彩吗?”
沈夕闻言一挑眉:“我怎么没有看你?”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道:“你刚下场时向你示意的是谁?你过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说了你今日打得不错?”
秦越一时语塞。
的确,师尊并非没有给过他回应。只是他犹嫌不满,总觉得师尊没有给他足够的重视。
他是怎么了?
其实秦越并不缺那一两句夸奖,或是几个安抚的动作。之前师尊闭关十年,无人陪在他身旁,他也照样过来了。
但是现在他却有这么多要求。
可是小的时候,师尊就是一直这么对待他的。他完成得好,师尊会给他奖励,那时候师尊从没说过他什么。
是因为他长大了吗?的确,秦越从没有见过别的弟子在长大后还这样跟自己的师尊讨要这些东西。
或许是他的心态出了点问题。
即便是道侣都不见得会这样粘着,他好像对他的师尊有些太过于……
还不等秦越想明白,就见面前的人忽然一笑,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
他习惯性地一屈身,那只手就落在了他的脑袋上,微凉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揉得他很舒服。
秦越已将先前所有的想法都抛之脑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对,他要的就是这个!
每次他做得好的时候,师尊都会给他奖励。以前有,现在当然也应该有。师尊以前在他小的时候就用这个激励他修炼,现在当然也应该继续这样的传统。
沈夕看着神色瞬间变得轻松的徒弟,有些无奈地笑道:“你啊,还挺缠人。”
不过这是他亲手养出来的,那他也理应受着。
秦越听得出师尊的无奈,不过他这时候选择了充耳不闻。
贵客席周遭虽然早已习惯了这对师徒有些超出常理的举动,但今日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摸头还是有些令人震惊。尤其是秦越平日里不苟言笑,比试场上杀伐决断,如今却主动俯下.身来,将脑袋凑到了丹霄圣君的手边。
周围的人怎么想,秦越不在意。他得到了想要的奖励,已经心满意足。等他抬起头去看师尊,就见沈夕似有所感,忽然转头望向天边。
秦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天际一个小点正在朝这边接近。定睛一看,秦越发现那是一张传信的纸鹤。
纸鹤体态轻盈,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精准地找到沈夕的位置。
丹霄圣君伸手一接,那纸鹤就自动摊开来,化作一封信笺被他捏在手里。
是沈亭昱发来的,邀他在竹林区的亭台中一叙。
竹林区是营地中划分出来的园林景观部分。沈夕闲暇时去看过一回,规划得不错,行走其中,可谓移步换景。不过摘星宴中年轻人居多,能耐得住寂寞的少,愿意欣赏园林的更少。因此竹林区往往是人最少的地方,那亭台孤零零的一座,坐落在竹林中,可以算是整座营地中最安静的一个地方。
沈亭昱每次向他汇报情报,都要避开耳目。
他上一次要求沈亭昱查探的事情,的确也不是能随便为外人道的。不,不仅仅是不能随便为外人道。
沈夕转过头,看了身旁的秦越一眼。
十八岁的少年人在他这个年岁已经是修为高深,同时还相貌英俊,器宇轩昂,身姿挺拔,完美地符合沈夕心目中一个完美徒弟应有的模样。
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沈夕有些感慨。
他缺席了对方十年的成长时间。其实刚出关的时候,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秦越孩提时期的模样。骤然见到秦越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可置信。直到对方跟他相处了好一段时间,沈夕才确认眼前人就是他的徒弟。
有好一段时间,秦越在他的眼里还是孩子呢。
当然,现在对方在他眼里也没有多大,还不足以知道有些太沉重的事。
真奇怪,明明当初他把对方捡回来,首先要求的就是要秦越斩妖除魔,打算的目的也是让对方适时地顶上随时可能会没用的自己,也的确在秦越身上进行了一些试验并成功了。
52/78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