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慢悠悠开口道:“沈亭昱这些年来在九州大陆上的各地进行各种调查和取证,就是为了验证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是错。而今日,他跟我下了结论,魔物的确复苏了。”
秦越心头一震。
他跟在沈夕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魔物其实一直都没有被完全剿灭,这是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魔物仅存于他们的听闻之中,或是刚入门时的课本之中:“仅有少量魔物还在北境雪原上活动,极少能够接近人”。
因此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曾见过魔物,有时甚至想不起来课本上的这句话。就算有人不幸见到那残存的几只魔物,也只会觉得自己倒霉,不会想得更深。因此,他们也就根本不清楚丹霄圣君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五百年前的炼狱,或许要在人间重现了。”
不等秦越开口,坐在椅子上的人就轻飘飘地替他开了口。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秦越很快抓住了重点,道:“或许?师尊的意思是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当然,”坐在椅子上的美人笑了下,似乎很满意他的敏锐,“既然我们已经事先有所察觉,那相应地就能提前做些准备。这样或许就能避免那一天的到来。”
当然,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魔物复苏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沈夕作为年长秦越几百岁的师尊,想到的东西远比对方更多,所能体会到的含义也更深远。
他完全没有对秦越撒谎,沈亭昱的确跟他说,魔物已经复苏了。魔物的出现和魔物的复苏完全是两码事,仅仅出现魔物是不能下这个判定的。而沈亭昱作为这么多年一直调查这件事的人,对形势的判断最有发言权。
这一句话,在秦越看来可能是铺天盖地的魔物下山,而在丹霄圣君看来,还意味着五百年前那位魔君的苏醒。
沈夕没有撒谎,但是造成的效果却如同撒谎一般。
这正是说谎的最高境界,九分真一分假,甚至假的那一分都不需要点明。
秦越还年轻,又没有经历过五百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光凭自己当然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因此他听到这里便点点头,道:“弟子明白。如果师尊需要弟子做准备,弟子立刻就去办。”
沈夕笑道:“也不着急。这样的准备之事,不可能只靠一个人完成。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要推广防御之事还需要点时间。等到了那一天,师尊希望你平心静气,不辞辛劳,好好完成这个任务,对天下人负责。”
秦越隐约感觉有些不对。
从前师尊勉励他的时候,向来是直言不讳,要求自己做到师尊满意的程度。如今师尊却没有说这个,而是要求自己对天下人负责。尤其是言语之间一点都没有谈到师尊自己,这让秦越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去看沈夕的神色,却见对方神态自若,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所说的有什么问题,一双含情目静静地望着自己,如同情.人正在等待情郎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面对这样的目光,秦越立刻道:“是,师尊。”
其实说来说去,不管是对谁负责,这都是师尊的愿望。只要是师尊的愿望,秦越都愿意完成,而到最后,师尊也总是会给他想要的奖励。
这样就足够了。
果然,坐在椅子上的人听见自己肯定的答复,面上很快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沈夕心头这一桩小事解决,心里一放松,胸腔中一痒,免不了又轻轻咳了两声。
一旁的秦越熟练地倒上热茶,又更换了丹霄圣君手中的小龙玩.偶。新的小龙玩.偶没有旧的绵软,摸起来却更厚实,更温暖,烫烫地熨帖在沈夕的手上。
他看着年轻人一言不发的动作,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他们回来前的场景,忍不住打趣道:“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
不等秦越疑惑地看过来,沈夕又笑道:“天天叫我的徒弟这样伺候我,和同龄人接触得太少,感觉把你养得有些不懂人事了。”
秦越不知道自家师尊为什么这样说,但对方的下一句他就明白了:
“你今日跟我回来前,那名女修都跟你说了什么?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对你颇有些留恋,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站在身前的年轻人往日平静的神色裂开了一瞬。一点说不上是害羞还是恼怒的红意爬上了他的脸颊,叫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师尊不要玩笑!”
沈夕难得看到自家徒弟这样失态,感到有些有趣,道:“好,我不说了。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心仪的对象,可以来向我请示。我虽然平常对你严厉,这点还是不会阻拦的。”
他这徒弟是个炉鼎体质,虽然被他用功法压制了很多,但被秦越吸引的人应当不在少数。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和他的徒弟一起双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若是操作得当,也能助长两人的修为,共赴大道。
秦越听到这里,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在乱窜,叫他全身不得安宁。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知道他很不喜欢听到沈夕这么说。别人同他说这话,他只会觉得对方令人厌烦,多管闲事。但是听到沈夕这么说,秦越却从心底生出了一种被背叛的恼怒。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很不对。
因为师尊根本没有“背叛”他,他却有这种感觉,是他本人出了问题。
秦越深吸了一口气,道:“弟子不敢,终身大事怎敢越过了长辈先行。”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多少还是带了怨气。
沈夕自然也察觉到了。说来也怪,他从小管教秦越的时候,十分注意师徒间的尊卑界线,管教十分严厉,目的就是要让对方听话,特别是要听自己的话。
如今秦越顺利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这难得一遇的出格却在沈夕眼中不是个事儿了。
瞧瞧对方这压低的眉眼,抿紧的嘴唇和懊恼的神色。完全不需要他提醒,就知道自己错了,偏偏明知错了还觉得委屈,沈夕简直从未见过秦越这样的神色。
因此他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笑道:“好啊,倒是拿我做箭牌来了。”
秦越急急抬起头道:“师尊,我……”
沈夕摆了摆手,笑道:“年轻人嘛,不想那么远是对的。”
“我年轻的时候,也从不想这些事。一踏进修真界,我就想出人头地,剑挑天下,看谁能敌手。后来歪打正着,还真叫我逮着了名满天下的机会。”
坐在椅子上的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神采奕奕,苍白的脸上也罩着一层光。
秦越早就忘了他们先前的话题,已经完全被这样的沈夕所吸引。
年轻时候的师尊是什么样的呢?他一想到这个就感到激动。他从未见过的,或许是青涩的师尊,意气风发,笑容满面,带着一股子劲儿。
那些秦越完全缺失的岁月,他为此而感到着迷:“怎么会是歪打正着,师尊本来就有这个实力。”
沈夕哈哈笑起来,言语间自信从容:“你说得对!只能说那魔头不幸,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日北境的雪原上,我与他缠斗了三天三夜,最后一招将其斩落。”
那时北境的雪原和西部的高原两块地界源源不断地往人间输送着魔物,他只身一剑,遍寻荒野,最终在北境找到了那魔头。还好他先寻的北境,也就更早发现了对方,更早结束了那场战斗。若是他先寻的西部高原,那……
沈夕想到这里,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深千尺的地底,流动的熔浆,那块西境的丛林才能产出的天矶兽雕像……
这电光石火之间的变化,沈夕掩饰得很好。秦越也没有注意到,他还沉浸在发掘到师尊年轻时风采的喜悦里:“要是我能亲眼目睹那一场就好了。摘星宴也会放师尊从前比试的片段,每次看我都赞不绝口。”
沈夕此刻心情极佳,很愿意陪他的徒弟多聊几句:“这摘星宴真是记性长久,多少年前的事了,压箱底的东西还翻出来。”
“即使是几百年前的比试,对我而言也依旧很震撼。师尊的身姿真的很好看。”
“那时候比较注意这些。那年摘星宴我还有些印象……”
“……”
秦越听着师尊讲述过去的故事,他的心情是这么多年来前所未有的宁静愉快。
他一边听着往事,一边望着师尊捧在手里的小龙玩偶,心想新的没多少了,改日再去买些材料回来继续做吧。
第72章 还不如说你喜欢丹霄圣君。……
“您的药包拿好,欢迎下次再来!”
曲折的巷道中,人群来来往往,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秦越付了钱,将要的药材收进储物戒中,就头也不回地进了街对面的布店。
这条巷道隶属于蓬莱城最繁华的中心大街的分支,往来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火爆。而这家布店在城中也算小有名气,许多珍贵的布料都能在这里买到,因此即便坐落在游客众多的街道上,客流量依然独领风.骚。
店面的老板平日里经手大大小小无数生意,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即使是像秦越这样的男修者进店,他也见怪不怪,甚至没有叫人去招呼。
这并不是因为他看不上秦越,而是老板一眼就看出对方不喜过分热情。而且这种客人往往在来布店前就已经有了购买的目标,不需要人特意介绍。再加上店内生意繁忙,不如就叫对方自己看想要的布料,如果有不懂的再让附近的店员前去招呼即可。
事实证明,老板眼光独到。秦越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小龙布偶,对于需要什么样的布料和填充材料已经心中有数。他这人不喜麻烦,以往采购都是直奔从前常去的店面。只是这回换到了蓬莱城的地界,他不熟悉,这才寻了最有名的一家过来看看,顺便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料子。
正当秦越在各种布料前查看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起,带着些犹疑和惊喜:
“你是……秦越?”
最后两个字蹦出来的时候,秦越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名清秀的女修。
对方正是前几日同他交谈过的翁佩兰。
翁佩兰万万没想到自己被朋友拉出来逛街,竟然也能在布店里遇到秦越。原本在她身旁一起看布料的女修适时地退场,不仅是为了让翁佩兰自我发挥,更重要的是远离秦越。
她总觉得这位门中师兄沉默寡言,眉眼凌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虽然对方相貌好,地位高,门派中有幻想的不是没有,但真正敢于出手的也就翁佩兰这一个。她总觉得她这位朋友是利欲熏心,昏了头才找上对方。
就像此时此刻,对方的神色虽然算不得差,但也绝非好,她还是暂且避其锋芒比较好。
翁佩兰不知道与自己同行的朋友是什么想法,只觉得她与这位门中师兄真是有缘。对方平日里不是跟着丹霄圣君,就是在前往擂台的路上,要么就是已经身处擂台。两人在布店相遇这样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让她给遇上了,这叫原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翁佩兰更觉得可以再尝试一把。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有些疑惑,秦越师兄怎么会到布店来?
布店客人以女子居多。就算是男子,也大多是显贵人家的仆从,前来取家中女主人看好的布料,又或者是陪同夫人前来的男主人。像秦越这般单身男修逛布店的情况极为罕见。
难道说对方已经有了佳人作陪?
翁佩兰的目光迅速一扫,并未看见对方身边有任何陌生的女子。
她放下心来,上前一步,鼻端就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药材味道。
看来是刚从街对面的药铺过来的。
翁佩兰想到这里,自以为聪明道:“秦师兄可是受伤了?这里的布不适合包扎。”
秦越道:“当然不是。”
对方瞥了一眼过来,尽管这位门中师兄面无表情,但翁佩兰感觉自己被狠狠嘲笑了。她脸上烧得厉害,心中也暗骂自己愚蠢,谁会愚蠢到跑到布店来包扎呢?偏偏她还以己度人。
为了不继续尴尬,翁佩兰决定主动把这件事揭过去:“是我一时糊涂,那不知秦师兄来布店是为了做什么?我虽然于修行一事上天分不够,但布料店我却是常来的,对各种布料的运用也算是颇有心得,或许能帮得上师兄。”
经过刚才那一遭,翁佩兰也不去想什么和对方结为道侣之类的事了。既然人都搭讪了,那么如果能帮助到这位秦师兄,也算是给自己结个善缘,日后若是有求于对方,也比较容易开口。
秦越没有拒绝。在为师尊提供更舒适的环境这方面,他一向是精益求精的:“有没有哪种布料,经过浆洗后还能一直保持柔软?最好同时还能继续持毛,不掉毛。”
他给师尊制作的小龙玩.偶都是精挑细选的他自认为最好的料子,平常也从不吝啬及时更换已经旧掉的布偶,以保证在师尊手里的永远都是手感最好的。
只是秦越现在用的这种布料有一个缺点,就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是很柔软的,但经过两次浆洗后就会开始有些发硬。不过再浆洗几次后,布料又会变得很柔软,只是到那个时候,他细细缝制在布料上的绒毛也会掉落不少,显得整只小龙玩.偶有些秃秃的。
以秦越的私心,他还是希望每一只小龙玩.偶能在师尊的身边陪伴得更久一些,最好直到药性快要丧失的时候也还大致保持着原样,沾染更多师尊的气息。
这样他就可以把那些曾经陪伴过师尊的小龙玩.偶们一个个都搜集起来,专门放进一个储物戒中。有朝一日,秦越想看到这群用久了的玩.偶都堆在师尊身边的场景。
柔软的,与他的真身形象关联的布偶们堆堆叠叠地淹没住师尊,露出那人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知道看向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弯弯的。
秦越一想到这场景,就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跟小龙玩.偶一样柔软起来。
翁佩兰听了同门师兄的要求,脑子一转,还真想到几种布料的材质。刚好这家店开得大,各种布料都有不少。
她陪着秦越挑挑拣拣,却发现对方简直比自己经常同行逛街的朋友还难伺候。天蚕丝不易脏,容易洗,手感上佳,但秦越却嫌它摸起来太过冰凉而且不易缝制。兔绒布温暖柔软,还可以干洗,但秦越却嫌它不够透气,无法让填充的药材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如此种种,都被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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