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接着道:“我派人去找,派人去找,叫他起来。”
这话说完,也不见茶楼主人有什么吩咐人的举动,只坐在那里直直地望着他们俩。沈夕和秦越两人等了没多久,之前那位上茶的店小二就又过来了。
茶楼主人先前的焦躁消失殆尽,那张假面上的假笑更加灿烂:“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沈夕,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躲了开去。
沈夕轻轻拽起一旁秦越的袖子,和对方站在一起,对茶楼主人示意道:“你带路吧。”
站在对面的人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去。
出了茶楼的门,天色已经与沈夕他们刚来的时候大为不同了。他们抵达凉城时天色还早,光线亮堂,这会儿出茶楼的门,天色已经暗沉沉的了。
他们明明没有在里面待多长时间。
街上的行人依然是那么多,也依然是欢颜笑语,交头接耳。
似乎跟他们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
沈夕瞥了眼前方带路的店小二和其他路过的行人。
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僵硬了。
他们一行四人从这间临街的茶楼中出来,即便是离得最近的行人都似乎没有察觉到,连一点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沈夕和秦越跟着茶楼主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转进一条迂回曲折的小巷。
此刻天色阴沉,巷道里更是昏暗。巷道两旁是灰暗破旧的墙壁,将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不知走了多久,墙壁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院落。再往前去,就又是灰暗破旧的墙壁,仿佛这整条巷道就是为这座院落而生的。
此时天色更阴了,巷道中光线更少,显得更加阴沉。他们深入巷道,中轴大街上的喧嚣在这里已经完全听不到,逼仄的巷道中万籁俱寂,直到那脸上依然挂着假笑的茶楼主人开口道:
“在里面,你们可以进去找他。”
沈夕看向那座孤零零的院落,天光暗淡,敞开的大门黑漆漆的,仿佛一张贪婪的大嘴,正时刻准备着吞噬进入其中的猎物。
一旁的茶楼主人忽然动了。
他浑身的关节咔咔作响,面上依然是那副灿烂的假笑,在这阴沉的天空下显得尤为诡异。很快,茶楼主人身体微倾,抬起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就在里面,你怎么还不进去啊?”
明明对面站着两个人,茶楼主人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沈夕,连说出来的话也好像只是说给沈夕听的。
这种对身边人贪婪的欲.望让秦越皱紧了眉头。
他正要回话,却被沈夕轻轻地按住了。
红衣美人立在昏暗的天色里,笑吟吟的面庞似乎将这条巷道都点亮了些:“我们不进去,这里没有人。”
这话音刚落,秦越敏锐地察觉到茶楼主人脸上的假面僵硬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秦越甚至怀疑他脸上的假面会直接掉下来。
气氛突然变得凝滞。
茶楼主人保持着笑容和请的姿势一动不动,那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沈夕。
而沈夕却仿佛全然未觉,只松松地拽着秦越的袖子,神态自若地与对方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茶楼主人才收回那僵硬的姿势,笑道:“他不在这里,那你们改日再来。”
面上的假笑始终如一,仿佛刚刚沉默的对峙从未发生。
沈夕却依然拒绝了:“我们不走。”
茶楼主人那仿佛一直戴着的假面像是突然碎裂了,嘴角的弧度猛地掉下去,一双眼睛凸出来,牢牢地盯着沈夕,道:“为什么?”
沈夕也看着对方,答道:“因为它就在这里。”
茶楼主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道:“为什么?”
沈夕也依然回答道:“因为它就在这里。”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你问我答地重复着这段对话。茶楼主人仿佛不会疲倦一般,保持着那怪异的模样不断追问。而沈夕也十分有耐心,永远也只有那一句回答。
巷道中的天色越来越阴沉,几乎到了接近黑夜的地步。
在这不断重复的对话中,秦越注意到不知何时,这条单调的,几乎只有墙壁组成的巷道两端忽然渐渐出现了人影。这些人离他们有段距离,似乎完全不懂得掩藏自己的行迹,直直地望向这边,像是过来看热闹的。
然而秦越知道“他们”不是。
这群人影面容模糊,身上的衣着还有些眼熟,正是先前在中轴大街上的游人。他们的站姿如今看上去更僵硬了,望着这边的姿态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秦越不动声色地一手按住了腰间的龙骨剑。似乎是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龙骨剑的剑身有些兴奋地颤动。
丹霄圣君和茶楼主人的问答仍在继续,他神态自若,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些人影正逐渐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等到沈夕再一次重复完回答后,对面的茶楼主人却忽然没了声。
秦越目光一瞥,就见对方脸上的假面猛地裂开!不仅仅是脸上,他的身上也破开长长的细缝,蜿蜒如同纹路一般遍布全身,仿佛保存不当的木头裂开的缝隙。
就在此时,周遭的人影猛地扑过来。
第79章 不过对付如今的你,也还是……
昏暗的巷道内,雪亮的剑光如同一轮明月闪烁,凛然剑气激荡开去,层层叠叠扑过来的人影便在瞬间化作齑粉。
茶楼主人见势不妙,转头便跑。明明他之前姿态僵硬,全身上下遍布蛛网般的裂缝,但他却能凭借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灵活地从前赴后继扑来的人影中逆行穿梭而去。
沈夕当然不会放过对方。
他轻轻一挥袖,一柄火红的小剑便飘然而出,剑身金光闪烁,直奔茶楼主人的后背。它所过之处,剑气激荡,扑来的幢幢人影都被震荡开去。
就在火红小剑距离茶楼主人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堵破旧的墙面忽然从斜刺里闯入,瞬间横亘在凤凰羽剑的面前。这堵墙面很是奇特,凤凰羽剑刺入其中的时候,仿佛一拳打在糍粑上,墙壁极大弯曲,内里黏黏糊糊。
等到金红小剑破开墙壁时,那茶楼主人的背影已经只剩一个点,迅速地离开了这条巷道。
秦越皱眉道:“这墙壁竟然是活的。”
“不,”沈夕否定道,“也不算是活物。”
秦越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又围了上来。
沈夕道:“我们先上去,注意脚下的墙壁。”
秦越心领神会,跟着对方纵身一跃,两人便跃至墙壁之上。
一到高处,内外的景色陡然变幻。刚才在墙内,天空黑沉,如今立于墙上,外面的景色已是夕阳西下。
鲜红的火烧云缀在天空中,绵延千里,如同鲜血染就的一幅图景。巷道之外的世界已经全然消失,那些热闹的街景,中轴大街都消失不见,就连城门都看不到了。
只剩下被晚霞映得红彤彤的,看不到边际的一片旷野。而在这旷野当中,茶楼主人正拖着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奋力奔跑。
沈夕立刻道:“追上他!”
他没有猜错,凉城已经是一座空寂的死城,城中的所有“活物”都是盘踞在此的魔物为了迷惑猎物所生的幻象。现在它被猎物反噬,自然是要逃向它的本源。
而它的本源所在,必然就是那茶楼主人此刻逃亡的方向。就算对方耍花招,杀掉这个茶楼主人也能削减这座城中魔物的力量。
秦越应声跟上。
脚下的墙壁似乎感应到这些闯入猎物的心声,原本静默无声的墙壁又像之前那样开始活动起来,试图将他们带离茶楼主人的方向。然而这次它们却没有得逞,沈夕和秦越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离开了这片唯一还保留建筑的区域,直奔向茶楼主人的方向。
幻象依托环境而衍生,这城中禁止御物飞行,因此沈夕他们也不能御物飞行。不过他们的速度依然很快,配合默契,很快就一前一后堵住了对方的退路。
沈夕慢慢逼近了茶楼主人。
对方转过身来。
茶楼主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全部散开,他原先是侧身低头,不论在前还是在后都看不见他的面容。这会儿他主动转过身,抬起头,看向了在他身后的沈夕。
那张脸从凌乱的长发中显露出来。
沈夕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茶楼主人脸上的皮肤正在一块块地剥落,却没有鲜血流出,只露出内里红通通的木制表面。
果然是个木偶。
无数细缝已经遍布他的脸,配上那斑驳的皮肤,让茶楼主人看起来更加可怖。然而这时,他那僵硬的假笑却消失了。
沈夕第一次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人”的神情。
“哈哈哈哈哈哈!”
身处被人封堵的境地,茶楼主人却忽然大笑起来。他的眼睛盯着沈夕,神色疯狂而清醒,再不复之前提线木偶一般的状态:“我们又见面了。”
又?
秦越心头一动,去看沈夕,就见对方面上神色平静,不为所动。
沈夕并不接茬,但这不影响他手上的动作。凤凰羽剑自高空俯冲,而那茶楼主人竟也不避不闪,任那柄火红的小剑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秦越立刻觉察出不妙,在天地变幻的前一刻,他头一次听见来自沈夕的有些焦急的声音:
“抱元守一,清心明志!”
*
天空灰蒙,如同扣了一面巨大的盖子在头顶,低垂得似乎触手可及,远远的天际线上缀着一方正不断变幻的漩涡。
四周芳草萋萋,林木纵深,高山耸立,十分幽寂。
凤凰羽剑轻易地破开了茶楼主人的伪装,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一位浑身裹在漆黑斗篷中的人。
不,那不能说是人,而是人形的魔物。斗篷的下摆和兜帽的边缘都往外逸散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当他掀掉兜帽的那一刻,露出了一张沈夕十分熟悉的脸。
就在五百年前,沈夕一剑斩杀了这张脸的主人,从此换来了人间五百年的太平。
而今,他又出现了。
秦越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而沈夕像是没有意识到这点,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人的身上。
凤凰羽剑已经退至主人身前,凤鸣阵阵,如同一道强有力的清音,始终贯彻人的耳际。
魔君的脸上是放肆的笑意:“丹霄圣君,好久不见。”
他的眼珠盯着对面的人:“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拦不了我了。”
语罢,沈夕毫不犹豫地出手,两人战成一团。
一时间刀光剑影,树摇草伏,寂静的山林间风声呼啸,剑鸣阵阵。
魔君且战且退,丹霄圣君穷追不舍。
这里的天空无日无月,没有光线的明暗变化,永远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沈夕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他几乎力竭,强行长时间大量动用灵力让他心口处的魔气乱窜,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不知何时,他们抵达了那漩涡的边缘。
魔君看着面前的丹霄圣君,对方的脸色比他一开始看到的更苍白,额上是点点细密的汗珠。那双水波潋滟的含情目望过来却蕴藏着杀气,这更叫他兴奋: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变。”
魔君欣赏够了他的容颜,便笑着纵身一跃,身影迅速消失在漩涡中,只留下一句:
“来看看吧。”
沈夕神色一凛,顾不上剧烈喘息的身体,也跟着朝里去了。
不能让他到外面去!
然而为时已晚。
等到沈夕从漩涡中跳出来后,五百年前的炼狱已经重现人间。
触目所及之处都是燃烧的火焰,从前繁华的城池,热闹的街道,郁郁葱葱的树木,如今都在这滔天烈火中焚烧。全世界都映着熊熊的火光,整片天空都是血红的一片。
沈夕往前走了几步。
街道随着他的脚步延展开来。红通通的火光照映着烧毁了的断壁残垣,大街小巷回荡着惨叫和哭嚎的声音。
沈夕在其中行走。
一开始没有人发现他,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丹霄圣君”,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们像是见到了救星,成群地扑到他的脚下。众人团团围住他,伸出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哭腔此起彼伏:
“圣君,求求救救我们!”
“圣君,五百年前您曾经斩杀魔君,为我们带来太平,如今您为什么不再来一次呢?”
“是啊,圣君,您为什么不再来一次呢?”
“圣君……”
无数张脸在沈夕的眼前晃动,他们满脸血迹,夹杂着尘土与灰烬。每张脸上都带着疲惫和愁苦,却又充满希冀地望着他。
沈夕也看着他们。
那双含情目晶莹剔透,似乎蕴满了泪水。他神色悲戚,却始终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没说话,这群围着他的脸逐渐变了神情,变得绝望又怨恨。一张张嘴一开一合,声声泣血地声讨他:
“圣君为什么不再来一次呢?”
“我听说圣君五百年前受了伤,如今是不是有了私心?不愿意再为我们而战了?”
“这样的圣君还有什么用?!”
“我的孩子啊,永远也不能给你报仇了!娘恨啊,娘恨啊!”
“……”
那一张张脸围得更紧,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红衣人。
沈夕的面上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像是无法承受这样尖锐的指责。身前的火红小剑凤鸣阵阵,警告着围上来的人群。
就在丹霄圣君承受不住,退了一步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人群中暴起。
对方的面容模模糊糊,袖间却藏着一柄锋锐的匕首。其他人似乎随着他的行动应声而动,一波人潮猛地扑上来。
沈夕却忽然抬起头,看也不看其他人,直直盯着那怀揣着匕首的来者,眼底一片清明。
凤凰羽剑就是在这时猛地出阵,以极快的速度刺入来者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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