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虞:“没必要。他不可能进入我的深层海域。”
向云来刚刚还觉得他变乖了,但这句话充满了挑衅意味。
方虞转向面前的向导:“你不妨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自我意识。”
但他并非挑衅。向云来没能顺利进入方虞的海域,他先遭遇的是强大的防波堤:他坐在一个被固定的椅子上,安全带横跨身体。他无法解开带子,也无法移动身体。向云来长叹:方虞的戒备心实在过分强烈。
向云来开始自言自语,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方虞能够听到。在柳川身上用过的那一招,他故技重施:“巡弋柳川海域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不太对劲。你是哨兵,他也是哨兵,你没有办法深入他的海域,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海域里有什么。非常危险啊,方虞。你的好朋友现在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他为了你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地去袭击秦小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紧张你?他在意你?他因为愧疚而不择手段帮你?都不是。”
“……是什么?”雾气缠绕的虚空中,方虞在提问。
“柳川的海域已经不正常了。”向云来说,“他失去了判断一件事是否危险和衡量一件事是否能做的能力。你应该明白这对一个在王都区活动的人来说……”
还没说完,安全带松开,椅子消失。向云来在虚空中打着滚下落,直到落入更浓的雾气里。
周围全是沉重粘腻的黑雾,向云来什么都看不清楚。黑雾里各种闪动的色彩,闪电一般翻滚,但黑色仍旧是这片海域的主导者。他脚下是浓稠得如同沼泽的雾气,走起路来十分艰难。他很快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移动。
黑雾中许多难以分辨形状的东西,有固体有流体,它们撞上他,他穿过它们,没有任何东西能停留。
“方虞……?”向云来放声大喊。
没有任何回应,但紧接着,一团黑影猛地覆盖上向云来的身体。他像被粘土紧紧地裹住,摆脱之后还没走出几步,那黑影又重新回到他身边。这次是在脚下缠绕,向云来被绊倒了好几次。
“方虞?!”
他听见虚空中传来古怪的回声,悠长尖锐。停顿,响起,再停顿,再响起。不停反复,直到向云来因为难以忍受而不得不脱离方虞的海域,他的耳朵仍隐隐作痛。
像午睡太久太沉的人,向云来睁眼的瞬间没有感到喜悦,心中反而一片空空。双手笼罩着轻雾,他的精神体很快凝成象鼩,还没等向云来抚摸它,小东西已经蹿进隋郁手里。
向云来:“……”
他没精力去骂一个精神体了。
方虞是对的。他没有办法在那样混沌的海域里找到自我意识,从而进入方虞的深层海域。
回家路上,向云来始终恹恹。他不清楚是什么让自己不快乐,方虞的海域?秦小灯的耳朵?还是死皮赖脸缠着隋郁的象鼩?
“还给我。”他语气生硬地对隋郁说。
隋郁五指张开,手心向下,甩了甩。象鼩四爪抱紧他的中指,变成一只超小型树袋熊。
向云来只好继续往前走。他们进入了八里街地界,便利店老板和店员本来在店门口抽烟,远远看见向云来,立刻缩回店里,连地底人权益保护协会的募捐箱也收了起来。向云来现在懒得理会任何事情,也不想跟人争执。
隋郁揉搓象鼩,像揉一团毛球。他问:“方虞的海域很特别吗?”
向云来:“嗯。”
隋郁:“我很好奇。”
向云来:“那你去问他。”
走了几步,隋郁说:“我来王都区,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向云来:“别告诉我。”
隋郁:“我在找一个‘海域’很特殊的孩子。”
向云来:“我感觉你本人的海域应该就很不正常。”
隋郁丝毫没被向云来恶劣的态度阻挠,很耐心地更正:“不是‘不正常’,是特殊。”
他和向云来并肩而行,向云来瞪着他手里的象鼩,念念有词。隋郁继续说:“这个人是我某个长辈的私生子。当然,也可能是私生女。总之,有40亿的遗产等着这个人来继承。”
向云来:“杀猪盘都不会编这么离谱的数字。”
隋郁:“我如果找到ta,我可以分得5%。”
向云来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加油,你是最棒的。”
隋郁:“如果有人帮我找到ta,我会分出30%给我的搭档。”
向云来停住了。他的脑袋吃力地回溯刚刚听到的一连串数字。
隋郁继续说:“任东阳跟我说,想在王都区找人,应该先找到你。”
根本没注意到他直呼了任东阳名字,向云来忙着掏出手机计算。然而手机计算器无法输入40亿的位数,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用4亿来计算。
隋郁盖住手机屏幕:“不用算了。那个月相表,就是我给你的定金。”
向云来感觉自己再也不会沮丧了。他快速打开“百事可靠”的卷闸门,恭敬而有礼地:“隋老板,请进。”
作者有话说:
看完本章的危机办防诈中心临时办事员·高穹:没错,是杀猪盘。
第14章
但隋郁这6千万不好挣。
“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成年人,具体年纪不清楚,职业不清楚,长相不清楚,一切个人信息都不清楚。”隋郁在“百事可靠”窄小的铺子里转了一圈后,坐在待客沙发上说。
真奇怪,这间小小的、杂乱的铺子,堆满了档案盒、客户送来的无用垃圾、零食和半死不活的植物,出入这里的,是王都区里最寻常普通的人;但隋郁坐在200元淘回来的旧沙发上,仿佛一屋子的廉价物品都随之升值了。
象鼩回到自己的地盘,水灵的黑豆眼更加湿润。它东奔西走,翻出无数小垃圾,献宝一样堆在隋郁面前。向云来嫌它丢人,但隋郁对它的珍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为了不让隋老板失望,他只好强忍住收回精神体的打算。
隋郁把象鼩重新抓在手里,向云来问:“情况我了解了,隋老板,与其说您找人,还不如说你捞鱼。”他说完,干巴巴地笑。
隋郁把象鼩柔软地在手掌上轻抛:“你能帮我捞么?”
向云来:“有什么是您清楚的吗?”
隋郁:“人在王都区。”
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和资料来自一份遗嘱。隋郁的家族中有一个权势滔天、家产亿万的老者,临死前请求隋郁回国帮忙寻找他的孙辈。他的女儿早年离家,音讯全无,但十几年前曾寄回来一封信。
老头太老了,脑子装不住事情,只记得女儿在信上说,她住在王都区,病得快死了,思念父母才写下这封信。信上提到她生了个孩子,“这个孩子的海域十分特殊,你如果见到了,一定会惊讶的”。
老头一生都在从事哨兵向导的工作,见过太多、太多奇特的海域。但弥留之际,他抓住隋郁的手,双眼发亮:“是的,十分特殊,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海域,这个孩子是最奇特的……”
那个海域特殊到所有见过它,或者说听过它的人都会感到震愕。
这回轮到向云来好奇:“有多特别?”
隋郁:“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可线索太少了。向云来对六千万动心,但这工作听起来就很麻烦,甚至可以说毫无头绪。在王都区生活的哨兵和向导足有万人,他怎么找?
隋郁:“这单生意你接不接?任东阳建议我来找你,但我知道,王都区还有别人也能……”
向云来立刻说:“我在拟合同了。”
他启动终端机,找出旧的合同,边问边改:“这个责任和义务方面……”
隋郁:“随便写,写完给我看。”
他果然一副惯于指挥别人为他做事的派头。
向云来迅速拟好合同,招呼隋郁过去看。隋郁快速过了两眼:“可以。”
向云来:“约束条款你不仔细瞧瞧?”
隋郁:“哦,对。你是邪恶的王都区居民……”他说着,再次弯下腰。因原本站在向云来身后,这一弯腰一低头,便几乎跟向云来耳朵贴着耳朵了。
向云来面前是电脑,左边是资料柜,他被隋郁困在终端机面前,根本逃无可逃。
隋郁的呼吸和轻笑都太近了,一种无形的触碰。他还带着笑说“你终端机的版本太旧”,声音在向云来耳朵里嗡嗡响。太熟知自己魅力的人,都懂得这样巧妙地笑。
在向云来打算站起的前一刻,他的象鼩蹦到肩膀上,挪动着,强行挤到两个人的脸颊之间。
隋郁:“……”
向云来立刻抓住象鼩,边站起边狠狠亲了它的小脑瓜一口:“你这个臭臭!”
隋郁姿势不变,但伸手点击打印,打印机发出刺耳的响声,打破了室内怪异的平静。
“你在王都区生活这么久,没见过比较特别的海域?”隋郁问。
“我也不可能随便进入别人海域散步啊。”向云来说,“隋老板,你这个活儿,难度是真的大,太大了。”
双方各自签字之后,合同便落实了。隋郁和向云来交换了联系方式,没再多说什么,挥手道别。
目送他走远,向云来火速回到店铺里,关好卷闸门,跑上二楼。
象鼩被他随手丢在枕头上,向云来还不忘记再亲它一口:“你真棒。”
象鼩爬到窗台上,脸贴着窗玻璃,压得扁扁的。很寂寞的一个毛团。
“别看了,人早走远了。” 向云来从床头的暗格里掏出一台纤薄的终端机,打开,输入复杂的密码,验证了面部和瞳孔之后,屏幕终于点亮。
他懒得理会装哭的象鼩,立刻打开终端机里的加密文件夹。
这个名为“王都区居民海域巡弋档案”的文件夹里有超过500份巡弋档案。
这是他的秘密,连任东阳和向榕都没看过这些保密的资料。
编号为00001的档案,是属于向榕的,长而详尽的34页,记录了向榕从小到大的18次巡弋。
向榕是向云来最初的巡弋对象,也是他最熟悉的巡弋对象。直到进入青春期之后,向榕拥有了自己的各种小秘密,向云来才不得不停止对她的巡弋。
编号00002的档案是任东阳的。但这份档案上除了姓名、种族等基础信息之外,一片空白。
任东阳拒绝向云来的巡弋。向云来只进入任东阳的海域一次,在相识没多久的时候。之后,即便在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刻,任东阳的防波堤也始终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从编号00003开始到最新的一份,全都是向云来巡弋过的其他人的海域记录。
许多记录是不完整的。隋郁说得很对,向云来没有学习过正规的海域巡弋课程,就连这份巡弋档案大致该记录些什么,他也是听人说的。
其中大半都是“非正常”的海域。
毕竟生活在王都区里的哨兵和向导,实在没几个正常的。
隋郁强调,特殊不等于不正常。那什么才可称为特殊?向云来不理解。他能感觉到,隋郁似乎也不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这个看似关键的信息其实根本没有用。
花了整整四个小时,向云来才翻完五百多份巡弋记录。他标记出了37份可疑的、或者海域称得上“特殊”的档案,另存了一份。
随后,他开启了编号00526和编号00527两份档案。
00526是柳川的。00527则是方虞的。
在记录方虞的海域时,向云来忽然想起,在方虞海域中听到的悠长尖锐之声是火车的汽笛声,而且就是绿皮火车的汽笛。
他当年跟向榕、任东阳来到王都区,也是坐着绿皮火车,廉价、拥挤、无比漫长的旅途。
向云来的档案记录非常随意,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写着写着,手机忽然一亮,是隋郁发来信息。
一张“精神调剂师培训班”的课表和收费须知,还有他的一句:推荐。
言简意赅。跟他和向云来独处时散发的气息完全不一致。
向云来哼地一笑,点开图片。培训班的主办方是特殊人类危机处理办公室。
向云来回复:不去。
隋郁秒回:?
向云来:危机办,狗屁机构。
和王都区的绝大部分人一样,向云来对危机办没有好感。在这里的特殊人类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有自己的自治组织,从来都反感危机办这样的国家机关介入王都区。向云来说不出明确的理由,但讨厌一个人或者一个什么机构,哪里需要明确理由?反正危机办就是狗屁东西。
隔天,向云来在方虞家门口徘徊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精神调剂师培训班的通知,但这次是任东阳发来的。任东阳的意思是,向云来不想去上学那就不去,但这个培训班应该学习学习。
“隋郁说你居然在没有潜伴的情况下巡弋别人的深层海域。这很危险,小云。”任东阳说,“我担心你出事。”
向云来听着他说话,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别扭。
他以为和隋郁在一起时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但,他们也确实没有过任何关于“秘密”的约定。向云来心里盘桓着“那之前的秘密算什么”和“有秘密确实怪怪的”两种想法,连任东阳问他如何决定都没听清。
“等我想想!”见方虞出来应门,向云来连忙挂了电话。
院子里的花盆已经搬了好几回,家里则被柳川打扫得干干净净,向云来没有任何事可以做。但他亮出手里的两袋包子:“我请你吃八里街最好吃的包子。”
两人坐在清晨的阳光里分享早餐。外婆离家去买菜了,临走时万分警惕地盯着向云来,向云来笑得纯良天真。
“柳川今天来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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