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发现,柳川喜欢疼痛,而且对性的愉悦毫无抵抗之力。快感可以压抑痛苦,柳川正在利用这件事。比如现在。
胡令溪把柳川的双手按在床头,完全控制了柳川的身体。眼前的哨兵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力,任由胡令溪控制。强烈的愉悦似乎让柳川短暂地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咬着下唇忍耐声音,这种忍耐会让肌肉更顽强地紧绷。胡令溪几乎喘不过气。
“柳川……”他低头吻柳川的嘴唇,“你可以喊出声,不要忍。”
柳川摇头,更紧地抱住了他,几乎完全地攀在他的身上。
折腾完已经日上三竿,柳川的舍友告诉他刚刚结束点名,他缺课了。柳川翻看手机,脸上有一种无所谓的疲倦。手机从他手中滑下,他侧躺着闭上眼睛。胡令溪做好了早餐才来喊他,他又变得像温顺的大狗一样乖巧。
灰狼在胡令溪的家里走来走去。它走到哪里,落脚的地方就会冒出两三条花园鳗。别人步步生莲,它步步生鳗。
柳川吃着早餐,忽然抬头问胡令溪:“你是从斗兽场连胜一百场出来的,你知道斗兽场还有别的秘密吗?”
胡令溪知道柳川不可能因为一夜的倾诉和早晨的情事就忘记方虞遭受的灾厄。他只是没料到柳川会这样问:“斗兽场最大的秘密就是‘库房’。‘库房’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离开斗兽场之前,邓老三带我去过,她邀请我加入……柳川?”
柳川的眼睛瞪得溜圆:“你去过‘库房?”
胡令溪脑子嗡的一响。他忘记了。他只跟向云来、邢天意说过这件事。柳川只晓得他的恋人曾是斗兽场的百胜传奇,但从不知道“库房”的事情。
柳川还在问:“你见过那些……那些‘商品’?”那张缺乏表情变化的脸庞上,头一次浮现了掺杂震愕的痛苦。
胡令溪停手了。食物忽然变得苦涩,他心里发慌。柳川并不蠢笨,他的智力足够考入新希望尖端人才管理学院,而且学东西和接人待物都有礼有节。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胡令溪答非所问:“当时那里还没有……当时我不知道方虞会被……”
他的辩解比瓷色的碟子还要苍白。
柳川:“所以你确实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当时邓老三还以无比骄傲的语气,向胡令溪介绍库房里的几千份特殊人类残骸--不,商品。
胡令溪拒绝了邓老三的邀请。他带着奖金离开斗兽场,买下店铺,前夜酒吧开业。那份钱其实是血淋淋的。
柳川撑着桌子站起来。“我知道这是马后炮,我不应该怪你。”他低着头,不看胡令溪,“但是……我……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迈出一步,茫然地停了。脚上是胡令溪家的拖鞋,身上穿着胡令溪的衣服。他昨天那身和鞋子全都又脏又破,已经被胡令溪清理到垃圾桶里了。原本说好今天胡令溪去给他买衣服鞋子,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柳川就那样穿着家居服和拖鞋,走到了门口,没有一分犹豫,打开了门。
“等等,柳川。”胡令溪追出来,“你现在不要走,多请两天假,等脚上的伤好了再说,行吗?你怨我,你可以怨我,但你的伤……”
“我不痛。”柳川说,“和方虞比起来,我一点都不痛。”
他转身看胡令溪,胡令溪这才发现他双眼赤红,吃力地忍耐着眼泪。
“如果你那时候……如果那时候有办法毁掉斗兽场,方虞就不会变成商品。”柳川说,“我很想恨你,店长。但我现在做不到。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一个人呆着。”
昨天伤心过头了,今日这一桩他再也没法畅快地哭出来。特别容易生气的他,此时此刻甚至没有一丝愤怒。他只是失望,沮丧,低垂着头,和他垂头丧脑的灰狼一起消失在电梯里。
得知胡令溪触怒了柳川,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向云来没想到这位最稳重的朋友也会出错,边听电话边问:“所以你联系不上柳川,担心他?”
挂了电话,向云来拨柳川的号码,关机。给柳川发信息,石沉大海。
方虞确实是柳川的命门。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越了友谊和爱,是用愧疚的锁链紧紧缠在一起的两条命。向云来心想,难道要去学校找他?可自己从未去过新希望学院,一个小学学历的家伙想溜进大学校园,是不是太离谱了?
他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一旁,匆匆出门。向榕学校的老师邀请他参加家长对谈,他到了学校才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他和班主任,一份“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报考考生海域检测报告”放在桌上。
向榕的海域检测没能通过。这一届全国的考生里有12个“定级存疑”的人,她是其中一个。老师说得十分委婉:三天后重新巡弋定级,而且由最好的调剂师来做这件事,你们再想想办法。
即便现在任东阳击穿地球、或者隋郁声称自己有一百个情人,向云来都不会更害怕和伤心了。这份报告太过烫手,他骑车往危机办赶去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为什么会这样?调剂师不是龙游吗?龙游难道忘记自己在54号地铁站的救命之恩了?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向云来在危机办门口被门卫拦下,要求他登记姓名和身份证号码。但他登记的身份证号码在安检系统里显示“查无此人”,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死亡”了。
愤怒和紧张让他变得暴躁,抬头看见接到他的联络后,正从办公楼里走出来的龙游,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吼叫:“你!!!过来!!!”
龙游一头雾水,被他拽住衣领拖到危机办外头的街道上。门卫攥着警棍冲出来,同时拿着对讲机大吼:“刑侦科!刑侦科!你们的龙游被危险人士控制了!”
鸡飞狗跳的半小时过后,向云来如愿进入危机办,坐在刑侦科里为刚刚的寻衅滋事做笔录。
他盯着表格,在“身份证号”那一栏上犹豫。登记的年轻女孩没好气地说:“怎么了?失忆了?”
向云来:“被你们刑侦科的人揍失忆了,不行吗?”
女孩:“谁揍你了?说话要负责任,我这儿有录音录像的。”她指指桌上的摄像头。
向云来头发乱糟糟,衣服被扯得歪七扭八。门卫通报的错误情况让刑侦科的好几个人冲出去解救龙游,三秒钟就把向云来压制在地上。他胳膊肘磕伤了,脸上有灰尘和擦痕,那女孩丢来两张消毒酒精棉片,示意他处理下伤口。
向云来阴沉着脸,把湿润的酒精棉片按在摄像头上。
“你这人怎么……?!”女孩一下站起。
从刑侦科门口和办公室两个方向冲过来的,是闻讯赶来的秦戈和结束问话的龙游。
秦戈顺手抓起向云来没填完的表格,揉成一团攥进手里,笑着对刑侦科的人说:“抱歉啊,这是来找我的。你们懂的,海域不正常才导致他找错了人,走错了地儿。”
向云来非常愤怒:“我海域没有问题!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
秦戈捂住他嘴巴:“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哈哈。”
说着和龙游合力把他拖出了刑侦科。
“你闭嘴吧。”秦戈低声说。
他把向云来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进门立刻说:“你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以前单位安检不严格,出了很多事,你应该理解。你现在想进入危机办,是一定要登记身份的,但你……向云来!”
向云来压根儿没听,他回头再次抓住龙游,把人砰地推到门上:“你为什么不让我妹通过海域检测?!”
第88章
秦戈揪住向云来衣领:“别撒泼!你妹妹的海域检测报告是我审的,也是我决定不定级的。”
向云来愣住了。龙游跟他一样吃惊:“向云来妹妹不能定级?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昨晚小组开会讨论决定的。不能定级的学生一共有12个,三天后由我重新巡弋,再确定是否能定级。”秦戈看着向云来,“你到危机办也是为了这件事,对吗?”
面对秦戈,向云来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他的愤怒中多出了迷惑:秦戈不止一次听他提过向榕,甚至知道向榕对他有多么重要。“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戈请他俩坐下。精神调剂科的办公室一直都是所有人集合办公,工作人员从刚开始设立时的四个人变成三个人,但今日办公室里只有秦戈。在办公区域之外,秦戈的办公桌后还有一扇小门,紧闭着,标牌是“巡弋工作室”。
“三天后的巡弋就在这里进行。”秦戈说,“你如果冷静了,我们可以沟通。”
向云来:“你能让我的妹妹过关吗?我什么都可以做。”
秦戈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在他这句话里立刻流露出震动和愕然。“向云来,你清醒一点,看看你在什么地方,还有你面前是谁。”秦戈说,“我不让你妹妹过关的原因是什么,你思考一下。”
向云来非常痛苦,他抓住自己的头发低吼:“现在又不是我的测试!不是你的调剂师课堂!是你必须向我解释而不是我向你……”
他猛地停住,视线有些摇晃。几乎同时,他面前的两个人都释放了精神体。龙游的蜥蜴先兔子一步靠近向云来,趴在他的手臂上。向云来呻吟:“不……我不需要疏导……”
但他的气息已经开始混乱。自从被注射过药物,向云来很容易激动,精神体的力量也很容易溢出。他强迫自己冷静,象鼩从他肩头跳落到兔子背上,仍像以前那样揪住兔子的两只耳朵,黑豆眼瞪着秦戈。
“……是因为地窖吗?”向云来问。
秦戈和龙游对视一眼,回答:“不是。”
向云来怔住了。龙游在他身旁低头:“噢,我明白了。”
“明白了是吗?很好,你还不算太蠢。你在这次巡弋之中掺杂了很多的个人情感,即便你克制住自己,没有在巡弋报告中写出来,但记录的细节还是泄露了你的情绪。”秦戈看着龙游,“龙游,向云来曾帮助过你,所以你在巡弋向榕海域的时候没法做到尽量客观。而更重要的是,向榕的海域完全符合你的喜好,对不对?你也是《小小故乡》的忠实粉丝。”
龙游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秦戈:“没有人会牢记住一部十几年前的老动画在冬季发生什么重要剧情,地窖是什么重要场所,还有配角讲话的时候会带什么尾音的,龙游。”
龙游脸红了,眼神游移。向云来忽然问:“你是说,向榕的海域本身就有问题?”
秦戈:“是不是‘问题’,我必须亲自确认。”
向云来深吸一口气,他找到了答案:“是因为向榕的自我意识,没有在海域里呈现出真正的样子,对吗?”
秦戈的目光里流露出赞叹:“你真的很敏锐,向云来。”
然而这个答案却让向云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向榕的海域一开始确实并不是彻头彻尾的二维世界。他记得小时候海域是初具雏形的、动画般的场景,至少那时候向榕和进入她海域的向云来,都还是现实世界的样子。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向榕的自我意识在海域中,进化成了具有鲜明色彩和光影结构的纸片人形象。她的喜怒哀乐全都用贫乏的线条来表示,再也识别不出更多细腻的内容了。
向云来想起来了:那是在他们来到王都区之后不久。他察觉海域有所变化的时候,曾询问过向榕。向榕非常生气,之后就再也不允许他进入海域了。
向云来的怒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但他的背脊因为恐惧和紧张而沁出冷汗:如果他没有参加调剂师的培训,没有认识秦戈,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妹妹的海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异常。
“海域中的自我意识总是跟随海域主人的形象变化的,它就是我们的一个镜像。”秦戈说,“你在赤须子童醉的巡弋记录里提到,你看到的是15岁的童醉。这被称为‘印象固结’,是海域的主人无法承受成长带来的巨大变故,而在海域中本能地把自我意识维持在他认为最好、最安全的年纪里。向榕的情况和童醉并不一样:她彻底伪装了自己的自我意识。她有强大的自知力,强大的想象力和空间构造能力,这些都是她能顺利伪装的原因。”
龙游听得很专注,当作复习概念,向云来越听越心惊。
“你们还记得苏稔吗?”秦戈写出这个名字。
两人同时点头。
苏稔是秦戈调剂师课程中的一个经典案例。49岁的她是一个向导,因为长期失眠而在孩子带领下,去二六七医院的神经内科就诊。门诊两次后,神内把她转介到精神科。精神科的医生在巡弋了一次苏稔海域后,立刻联系秦戈。
苏稔的海域是她生活的地方,普通的电梯房,普通的办公室,她很具体地在自己的海域中还原了生活的一切。这很正常,这实在太寻常了——不寻常的是,她海域中的自我意识,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家。
18次巡弋后,秦戈结合苏稔孩子的说明,终于揭开了谜团:那位70多岁的老人形象,是苏稔的母亲。苏稔生活的年代尚未有普及的海域巡弋,她从出生到现在竟然从未被任何人进入过海域,也因此一直没有人知道她的自我意识和她本人并不一致。
可为什么是母亲?苏稔和母亲的关系很恶劣,孩子记忆中也未见过几次外婆。如果不是因为爱和想念,又是什么驱动着苏稔长久地模拟出母亲的形象?
答案很快在深潜中找到了。苏稔12岁的时候遭到母亲男友的侵犯,她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后,母亲第一反应是,狠狠打她的嘴巴。不要撒谎!他这么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会碰你?!他还有我呐!母亲歇斯底里,尖利地吼叫,双眼血红,她看苏稔的目光是带着恨意的。小学毕业不久的苏稔怔怔地站着,她的长运动裤里没有内裤,腿很凉,身体痛得仿佛裂开。
“假面倾向。”向云来喃喃道,“一种心理补偿机制,通过把自我意识伪装成他人形象来回避自身遭受的挫折和痛苦,同时假面倾向可能是精神分裂症及妄想征兆在海域中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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