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隋郁反应最快,手挡在向云来面前。
“邢天意!”一个暴喝从旁传来,“你又去招惹那些狼人了?”
“这次跟我无关!他们在墙上涂屎,写的是‘夏春……’”邢天意没能把话说完。高压水枪再次随着她的转身而转动,把夏春淋透。
“……不好意思啊。”邢天意关了水枪,“我是新人。”
新人邢天意住在这栋狼人群体专属小楼二楼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她虽然有家,但夏春建议她暂时搬到王都区,父母也都离开这里回了老家,这是为了避免她和家人被血族找到。
邢天意的房间有两扇窗户,一扇对着景色明亮的草坪,一扇对着小楼附近花开得最繁盛的喷泉。室内光线明亮,邢天意的几个行李箱还堆在地上,书和衣服到处乱放。室内不仅有床铺、沙发,连厨房和饭桌都配备,还有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邢天意还未来得及收拾好行李,一面从柜子里找出毛巾递给大家,一面哂笑:“对不起啊,我用不惯高压水枪。”
向云来环视室内,深深叹气:“我也好想被夏春绑架。”
这房间是十几岁离家出走的夏春住的,她在这里住了五年才搬走。小房间之后收留了一个又一个无家可归的狼人女孩。她们之中的不少人都曾加入黑兵,或是仍旧在王都区生活,或是离开这儿走得更远,还有几个志不在此,修整一段时间后便彻底与王都区断了关系。
这样的房间在楼里还有七八间,一楼分给男的,二楼住女的。往上走的三楼四楼则是狼人们上课和工作的地方。
邢天意带他们参观三四楼。三楼分布着好几个会议室模样的房间,分门别类:1号教室,2号教室……有几个年轻人在2号教室里激烈讨论,向云来听到了“3区失踪的狼人小孩已经有4个了,全都是流浪儿,这不寻常”“我听说4区也有小孩失踪,是个向导”之类的话。
他看见鲜艳的甜玉米色头发。蔡羽坐在椅子上,维持着一个即将要往后倾倒的危险姿势,正盯着手里的本子思考,没有发现门外的这些人。
“因为夏春是首领,所以他们讨论工作的时候,会到狼人的基地来……哦,我们都称各自专属的楼房为‘基地’。”邢天意指着走廊窗外的另外几栋楼房,“哨兵向导的,地底人的,还有半丧尸人的。”
除了讨论工作之外,三楼的教室还会开设课程,免费教王都区的狼人各种技能,计算机、绘画、维修电器、制作餐点……寒暑假期间还会有针对狼人学生的补习课程,上课的都是两大特殊人类高校里任职的狼人教师,或是还未毕业的狼人学生。告示栏里贴着许多课程表,向云来凑过去一看,被画上粗壮黑线以表示强调的,是危机办雷迟的《如何与血族近身搏斗》,还有薄晚的《远星社发展史》。
胡令溪:“远星社啊……”他很轻地笑。
“这个人,有机会你们一定要见见。”邢天意指着“薄晚”的名字,“他绝对是我们狼人中最帅的那个。”
向云来肩头的象鼩立刻双眼闪亮。与它心意相通的向云来问:“照片呢?给我看看。”
隋郁一把捏住蹦跳不停的象鼩,狠狠亲了它耳朵两下。
象鼩顿时乖得像一团柔软的布丁,化在隋郁手心里。
四楼是工作区。邢天意出院后没多久就来到了这里,她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复原,夏春连巡夜都不安排,只让她在档案室里呆着。狼人基地的档案室保存的都是王都区狼人的相关事件,而其他种族的相关事件,只能到各自对应的基地去查阅。
“其实应该设立一个公共的档案室。王都区过往的所有大事件,都不是单一种族能够挑起的。二十多年前吧,发生过地底人和半丧尸人密谋杀掉黑兵首领的事情,但是那个事件的记录分散保存在不同的基地里,我只能看到和狼人有关的那一部分。”邢天意说,“这样很不好。我能感觉得到,黑兵内部,大家也并不齐心。”
最后一句话她压低了声音。因为夏春出现在走廊尽头。
“过来吧。”换上了干净衣服的夏春冲柳川和胡令溪点了点头。
向云来正要跟上邢天意,继续往五楼走,但胡令溪拽住他胳膊:“你也来。”
“我?”向云来一头雾水,“我去干什么?你们要聊什么啊?”
“你必须来。”胡令溪说。
他揽着向云来肩膀,强行地半拖半拉,仿佛他们才是更亲密无间的两个。一路上他没有跟柳川说过一句话,连眼神都欠奉。隋郁和邢天意自然也跟着进了办公室,迎面看到的,便是一脸阴沉的夏春:“追星啊?这么多人进来干什么?”
胡令溪:“四首领上任,邀请朋友来给我做个见证,没问题吧?”
隋郁:“我是他朋友的人,也没有问题。”
夏春瞪向邢天意。
邢天意:“我……我是来向你报告,墙上的屎和字我都冲干净了,保证不会有别人知道他们写的是‘夏春吃屎吧’。”
众人:“……”
夏春咬牙:“……谢谢你啊。”
向云来听了片刻,才明白胡令溪即将从今天开始,成为黑兵的四首领之一,同时也将统辖王都区的哨兵和向导种族。以往选举首领,都是投票来表决,但王都区的哨兵和向导群体是所有种族中,最不齐心的一个。他们对这种选举没有兴趣,同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并不在意是否真的有一位“首领”来带领他们——毕竟,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引领。
于是安排首领的任务,便落在了夏春头上。
夏春叮嘱胡令溪这几天去见见几位有威望的哨兵向导,同时要注意礼节,注意分寸。胡令溪点头。
夏春又叮嘱胡令溪去哨兵和向导聚居的地方再观察观察,最近发生了几起聚众□□事件,黑兵怀疑其中有非法药物流通。胡令溪问是那种LSD吗?夏春说是的,针对哨兵向导的那种。胡令溪又点了点头。
他和夏春之间的对话有一种旁人无法参与、无法插足的熟稔和闲散。两人老友般闲聊,有时笑笑,有时蹦出一些别人听不懂的代词和称谓。向云来甚至有种错觉:胡令溪好像当过哨兵向导的首领,他熟悉黑兵,他什么都知道。
甚至没有交接,没有邢天意那样从零开始的、对黑兵中哨兵向导群体历史的学习。夏春很快交待完胡令溪,扭头看向柳川。“谢谢你。”她真诚地道谢,“谢谢你说服了老胡,他加入黑兵,对我们和王都区都非常、非常重要。我履行承诺,从今天起,你就是黑兵的一员了。新加入的黑兵,按照管理,都要从巡夜做起。我听蔡羽说你们打过交道,那我把你编到他的……”
“不。”胡令溪打断了夏春的话,“柳川跟着我。”
夏春:“好。”
柳川看看胡令溪,没有反对。
向云来只顾看邢天意手机上的英俊狼人照片,只有隋郁察觉,从胡令溪的声音中透出的,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冷硬语气。
他拉了拉向云来的小拇指,得不到反应。扭头一瞧,象鼩趴在邢天意手机上,细长鼻子一拱一拱。他不禁暗暗用力,掐痛向云来手指。
向云来如梦方醒,虽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总之连忙鼓掌:“好!老胡,好!”
夏春凉凉的目光飘过来:“好了,庆祝完了,走走走。我有话跟老胡单独说。”
胡令溪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并向其他人示意:“你们也坐。”
夏春:“我只跟你谈。”
但向云来、隋郁和邢天意已经很快地在室内唯一一张沙发上并排坐下,双手都乖乖放在膝盖上,看向夏春的目光无比善良与纯真。唯独柳川,无声站在胡令溪身后。
“你需要他们。”胡令溪说,“隋郁进过斗兽场,而且他的精神体有卓越的战斗能力。向云来也进过斗兽场,而且他还深入过011区内部,在011区里认识可靠的朋友。柳川有强烈的动力,并且熟悉王都区的内部路径。至于这位狼人小姐……”
他看向邢天意,邢天意连忙无声地说:我很能打。
胡令溪:“她很能打。”
夏春默不作声,目光犀利,直盯着胡令溪。
“你要对011区的地底人和他们的黑产动手,他们是必不可少的。”胡令溪说,“当然,我也是。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否真的因为百胜才从斗兽场走出来么?”
他转动手上一个新鲜的手镯,铁黑色,几乎没有光泽,此前从未见他戴过。
“狼人小姐刚刚说,你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地底人和半丧尸人合谋杀掉黑兵首领的事件,但你很遗憾,自己没能看到完整的事件经过。”胡令溪温和地说,“我来告诉你。那个成为两个种族目标,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黑兵首领,是我的母亲。”
第100章
胡令溪的母亲就任黑兵首领时,胡令溪只有几岁。
她跑遍王都区角角落落,最终找到了这个被半丧尸人占据的废弃公园。半年后,原本占据此地的半丧尸人全数转移到王都区的其他空置房子里,黑兵的“基地”开始正式启用。
这是她惹恼半丧尸人的原因:半丧尸人认为,是这个可恶的女向导夺走了他们的生活空间。
第二件事则与地底人有关。黑兵建立的初期只有三个种族:地底人、半丧尸人和哨兵向导。她提议吸纳数量众多且力量强大的狼人一同组成黑兵,这样可以增强黑兵的管理力量。其中当然也有她基于本种族的考虑:地底人和半丧尸人是王都区的基础,而哨兵向导数量较少,且在声势和力量上远远逊色于其他两个种族。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狼人很快也成为黑兵的核心之一。
但地底人意识到这是一次制衡:哨兵向导和狼人,是天生更紧密的两种特殊人类,他们基本都拥有正常的容貌,只要稍加努力,就能融入寻常社会。而这是地底人和半丧尸人终其一生都在努力争取的终点。这两个种族联合起来,正好能够制衡地底人的力量。而地底人与半丧尸人是天生就不相容的,他们不可能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合作。
地底人对王都区的绝对控制,从那时候开始瓦解。
胡令溪的父亲是有名的学者,他告诫过妻子,黑兵从组成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够稳定,狼人的加入加剧了这种不稳定,这很危险。但首领的回答是:大多数人都弄错了黑兵的意义,包括你;我的目的并不是长久地维护黑兵的稳定,而是想让黑兵成为能够被大多数种族信任的组织,这样才能实现黑兵最初的目的--管理王都区。
一个只有某些特殊种族才可加入的组织,其余种族怎么会相信它能够保护自己,以及代替自己争取该有的权益呢?
胡令溪的母亲在王都区长大,只读到高中便辍学打工。但她有一种天然的政治直觉,精准地抓住了黑兵的核心意义。
但正因为这样,她成为了地底人和半丧尸人的眼中钉。
地底人并不打算简单地让她下台。他们想杀鸡儆猴。
极其难得的一次合作,地底人和半丧尸人罕见地联手了,为了除掉一个麻烦人物。
事件发生在胡令溪上小学的第一天。为了让胡令溪有更好的学习环境,他们提前搬到了目标学校附近。早晨是令人紧张且兴奋的,胡令溪早早醒来,主动洗脸刷牙,比父母都更早地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他对学校生活充满了期待。一家人牵着手出门,送胡令溪到仅需步行十分钟的学校去。
胡令溪跑得快,看到路口红灯,急得连连跺脚。他回头招呼还在后头慢悠悠走路的父母,视线忽然猛地向上一抬。
他仰面往后倒去。十字路口出现了地陷,他就在塌陷的边缘。
母亲像豹子一样冲过来,同时,一群白鸽从她身上腾飞而起。
她抱着胡令溪跌入黑色的深坑。
胡令溪被雨水浇醒。他头晕脑胀,浑身疼痛。鲜血覆盖了他的视野,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一种奇特的自保本能让他保持了安静。花园鳗围绕在他的身边,他趴在碎石上,吃力地擦去右眼的血,随即看见在碎石缝隙里昏迷不醒的母亲。
一个身穿黑色衣裳——就是黑兵最常穿的那件便于收敛气息、在黑夜中潜行的衣裳——的半丧尸人,蹲在他的母亲身边,手里拿着一管蓝汪汪的针剂,正往母亲胳膊里推。
胡令溪悚然。他猛地挣扎起身,花园鳗像一道小小的波浪划破砖石的表层,冲向半丧尸人。
但那个半丧尸人看不见精神体。似乎是感到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爬上了自己胳膊,他抬起头,看见了正站起的胡令溪。
胡令溪从那个蒙面的黑衣人眼中看到了刀光一般肃然的杀意。
年幼的他停顿了一秒,随即张开双手——他在动物纪录片里看到过,小熊猫总是这样张开双手好让幼小的自己看起来身躯庞大,威吓敌人。他朝黑衣人冲去,那半丧尸人腿上仿佛装了弹簧,低下腰,嘀咕着“我不杀小孩”,瞬间弹跳而起,跃上了深坑。
胡令溪听见上头传来父亲的呼唤。他很久之后才知道,地陷的时候,那条路前后左右都被半丧尸人封锁了,他们散播了“附近有完全体丧尸活动”的谣言,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而这周围本来就很少特殊人类。冷清的街道上,只有他孤零零的父亲屡次尝试跳落深坑,救出妻儿。
当时的胡令溪只是冲到母亲身边,拔出了还插在她胳膊上的注射器。蓝色药液没有推完,但昏迷的母亲开始抽搐。白鸽,无数的白鸽。她洁白干净的精神体正疯狂地从她胸口涌出,仿佛雪白的岩浆不断喷发。
即便年纪小,对精神体的状态还不够了解,胡令溪也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正常。他按着母亲的胸口,试图阻止白鸽,但手心碰到的却是湿润温热的红色液体。
花园鳗瞬间消失,他的精神力不断动摇,只能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妈妈!妈妈!!!
随雨水一起落到他头顶的,是一条细长无温度的舌头。
那舌头在胡令溪的头顶拍了拍,胡令溪颤抖着抬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庞大到连眼前这个足有数米深的地坑都无法填满的眼镜王蛇。
那条蛇蜿蜒地挤进深坑之中,竖立的眼瞳比胡令溪的脑袋还要大。人与精神体短暂地对视。胡令溪接二连三受到现实冲击,已经完全忘记害怕,下意识紧紧抱住母亲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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