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沈甜说过,天刚亮就阳光明媚过分,这日就会下雨。
雨势翻脸不认,想来更易君子舍灭火。但萧甜无心去想君子舍,他听不到打斗的声音,如果是他们已经打出去很远,应当还有痕迹才对,然而萧甜越到深处越发现痕迹变少,若不是二人停手找了其他地方,就是有一方已经落败。
他陷入两难:究竟是离开此地寻找,还是就地搜索?
萧甜试着呼喊沈甜的名字,无人应答。
他焦心地走到一处陡崖,视线寻觅片刻,定在地上的一条红色发带上。
萧甜当即从黄土里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握着跳下了陡崖。雨水将山林浸湿,他一路下来,身上已经都是湿润的黄泥,狼狈不已。这一次,他没有找太久,就看到了灌木里躺着的沈甜。
萧甜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从陡崖上一路滚了下来,他拨开沈甜散开的头发,小心摸索头皮,好在没有伤口。
“沈甜?”
萧甜唤了几声,沈甜都没有反应,又摸脉搏,只觉得异常微弱。
他扒开沈甜的眼皮,璀璨金瞳。
萧甜当即明白,沈甜体内的毒突然爆发,让他在没有严重外伤的情况下直接昏死。一般情况下,只有相同的毒才会快速催发,但沈甜的毒是震北南下的无名毒药,五毒君子是怎么做到的?
萧甜忽然一阵后怕:如果他没有找到沈甜,或者说他没有认识沈甜,那么沈甜是不是就会悄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地方?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萧甜小心把沈甜背了起来,才觉得两腿竟有些发软,眼睛亦酸涩湿润。
他稳当地背着沈甜,第一次觉得雨原来这么冷、这么重,它们打在沈甜身上,会夺走沈甜的温度,压得他抬不起头。
“萧甜……”
萧甜呼吸一窒,简直要向随便什么神佛跪下来,谢他们让沈甜还有意识能开口说话。沈甜继续道:“我好像有点不行了。”
“不可能。”萧甜立刻驳道,“你会活下来。”
沈甜呼吸都疼,总觉得想吐出血来,但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趴在萧甜身上,很吃力地说:“我如果……死了……你去找,东方粱。震北南还活着,不能……让他……”
他不说了,安静忍着痛。
雨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含着哽咽的“你自己去找。”
沈甜有点烦恼,自从身份暴露,萧甜就越来越懒得装二十四孝好徒弟,不仅会欺负师父,还经常不听指挥。
“孽徒。”沈甜说完,忽然笑了,“我没法教你……”他的眼角滚出热泪,“你不是……我能教的人。”
他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萧甜天生奇才,生道武功不需沈甜手把手教,看几眼就能学个透彻,更是少有的阴阳眼。一些技艺上手轻易不说,就连读书都比沈甜要出色,过目不忘。
为师传道受业解惑,他似乎都没有做到。
“我听。”萧甜说,“师父,我听你的话。”
雨水打在萧甜的脸颊上,他忽然明白,原来在愿母村,沈甜质问他时正在哭泣。
他好像总惹沈甜哭。
沈甜已经没有什么意识,只当萧甜是在哄骗他。
但萧甜从未这样深刻地意识到,从见到沈甜第一面起,他就已经学会很多东西。譬如后悔、怜惜、恐惧。
只是他总意识不到报应不爽,世事无常,所以轻浮地说“一枝梨花春带雨”,所以在沈甜面前放火,随意夺走别人的性命。
于是泪水滴穿他的心,于是君子舍陷入火海,于是他爱的人生命垂危。
“我听你的话。”萧甜又重复道。
如果剑的自由会刺伤沈甜,他宁愿永远不要出鞘。
第52章 食人花
君子舍附近的村落看见有火势,都跑去救火,雨势大了才三三两两地回来,恰巧撞见满身狼狈的师徒二人。
萧甜安置好沈甜,又去寻茶茶。
罐儿呛了烟,现在已经醒来,好心的村民给她煮清肺的汤水。杜若最先发现着火了,当即去救茶茶和罐儿,顾不上其它人,叶凫和怀星烧到房间才发现着火了,差点没跑出来,好在都没什么事,现在灰头土脸的守着沈甜。
茶茶神色凝重:“他被震北南的功法强行催动了毒性,我的解药只是半成品,虽有虎血草能让他行动无碍,但缺了玲珑子,也只是让他毒发更慢,不出三月,毒素就会走到心脏。”
萧甜急的像火烤:“他的毒到底怎么回事?”
茶茶:“当初沈甜直接撞进震北南的毒雾,才抓住了机会将他毙命,震北南虽死,但沈甜也中了这无名之毒。毒发时将麻痹四肢五脏,我将他的毒逼至眼中,华澈再用寒冰针镇住毒素,但这只是暂时,时效一过,毒素活动流入四肢百骸,最后到心脏,必死无疑。催动毒素的功法暴烈,寒冰针已经无用了。”
萧甜阴沉道:“既然震北南未死,还把毒给了五毒君子,他身上一定有解药。”
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了原地。茶茶忙追出门去,但早已看不见他的踪影。她对坐在旁边喝汤的罐儿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沈甜醒来知道他去寻震北南,定要着急生气的。”
怀星道:“不会的。”
罐儿也说不会。
茶茶不明白他们两个的意思,罐儿解释道:“如果躺在这里的是萧甜,沈甜早就冲出去找震北南算账了。”
傍晚时候,华澈、鬼怜等人也寻了过来,沈甜也已经转醒。果然,听到萧甜去找震北南了,他沉默了片刻,没有说什么,将汤药一饮而尽。
他身上的伤药和衣物还是萧甜换的。他爱惜地摸了摸腕上的手串,再抬头,眼里的爱怜都变作坚定。
沈甜道:“走,去找东方粱。”
东方粱的人认得沈甜,但非常时刻,他们还是被检查了一通放进了军营。
沈甜对打仗没有经验,但也知道拉长战线对叛军没有任何好处,尤其刚过冬日,资源消耗极大,恐怕军心有所涣散。他为免嫌疑,也不好多看,只是心下多了几分把握,和鬼怜杜若两人在营帐等候片刻,东方粱才从帐外进来。
一些日子未见,他明显黑了些,但看起来更结实,也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气势。
“东公子——”沈甜脑子一抽,知道叫错,但一时也想不到应该怎么称呼他。东方粱摆摆手,道:“现在还不是皇帝,你随意叫吧。”
沈甜:“……”这么直接。
沈甜把杜若的经历说了一遍,东方粱蹙了下眉,道:“那段时间赶去沛州的,应当是程家的兵。”
他明显不悦,对杜若道:“你放心,我会处置他们。”
沈甜知道现在军中情况,东方粱不好为了一个平民对士兵动手。烧杀抢掠固然可恨,但古来今往恐怕没有哪知军队没有出现过。要想稳定军纪军风,这不是什么好的时机。东方粱这样说,便是打算暂时轻拿轻放了。
但杜若仿佛没有听出东方粱的言下之意,感激地连连道谢。接下来他们要谈的事不适合她听,东方粱的下属带她到另外的营帐暂候,沈甜开门见山道:“我有办法助公子一臂之力。”
东方粱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嗯,是叶家一案?申画已经来过,我已经知道了大概。想来这位就是叶家遗孤。”
鬼怜冷淡地颔首。
东方粱细问关于叶家的事情。提到叶凫,鬼怜虽然对东方粱仍有些抗拒,但还是对他道了谢:当年东方粱尚且不是储君,插手叛国大案,又强留下叶凫一条性命,无论如何,鬼怜都对此感到感激。
他们谈完,鬼怜也被请了出去。沈甜这才道:“不知道公子还记不记得震北南?”
听到这个名字,东方粱总算多了些反应,和沈甜商讨许久。令沈甜意外的是,东方粱不仅早就知道了震北南复出的消息,还知道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震北南已经和永夜岛结盟。
沈甜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难怪佘行天手中会有压制毒性的解药,也难怪震北南能有底气再度复出重谋皇位,他们两个联手,必然会威胁到东方粱。
东方粱做了出头鸟,眼见他露出颓势,他们便要做黄雀。
东方粱冷笑:“他们想的倒是美。”
沈甜道:“公子,不容小觑。”
东方粱道:“自然。不过,前些日子在万象现真窟,我可不是白去的。”
和他们两个说完事情,东方粱明显轻松不少,却沉下声音让属下把人提进来。
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士兵跪在他们面前,旁边还站着两三个士兵。跪着的士兵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连为自己求情,直到杜若走了进来,他们才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东方粱冷冷道:“看来不必审了,嗯?”
杜若掩面而泣:“就是他们两个!”
“报告主上,我们路过丰麦村附近时,他们两个确实借口吃坏肚子离开一段时间!”站着的士兵纷纷佐证,“回来时脸色还很差!”
“那,那是因为我们看到了死人!”士兵喊冤,“我们去到的时候那几个人就死了!不关我们两个的事啊!”
杜若哭道:“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敢做不敢认,畜生不如!”
旁边上来一个人,将一个包裹放在东方粱手边打开,露出里面零散的银钱首饰。他神色莫测,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士兵大惊失色,连连磕头:“主上!我们真的没有说谎!是,我们是拿了他们家的钱,但人真不是我们杀的!”他们急的满头大汗,瞪着杜若道,“我们亲眼看见,这个女人正把她儿子往水槽里按!眼看着没气儿了才放手!”
杜若气得发抖,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杀了我公婆,杀我丈夫孩子,还想强要了我!要不是我跑得快,今天都不会站在这里!你们竟然还想要污蔑我!”
两个士兵目眦欲裂,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来,言语中都是指责杜若才是杀人凶手。但很显然,没有人相信他们两个的话,旁边站着的士兵也面露失望之色:“她一个妇人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平日跟你们称兄道弟,真没想到,这样畜生的事你们都干得出来!”
佐证的士兵齐朝着东方粱跪下,含泪道:“主上,他们二人虐杀平民,抢掠财物,按纪当斩啊!”
两个士兵咆哮着昔日战友的姓名,东方粱起身,抽出腰间长剑。
人头触地,其中一颗滚到了杜若脚边。她掩住口鼻,仿佛被飞溅的鲜血和尸体吓住了,退后几步,又冲东方粱跪拜:“谢王爷做主!”
东方粱对下属摆摆手,下属安静地将尸体拖了出去。
事情已经办完,沈甜一秒都不想再军营里多待,赶紧带着鬼怜和杜若出去。
等鬼怜杜若上了马车,才发现沈甜不仅没有上车,还另外牵了一匹马。
鬼怜心想他该不会要去找萧甜吧,忙道:“去哪?”
沈甜翻身上马,牵着缰绳道:“让闻人他们来找东元良,十日后如果我还没有消息,就去竹影崖替我收尸!”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驾马而去,留下飞扬的尘沙。
第53章 珠联璧合
春来雪化尽,竹影崖已经是别样风景。沈甜途径一道野花蜿蜒,形成一条小路般,很是可爱。他不由得站住了,一直到听见远方似有春雷,方才回神,驾马到竹影崖下。
上回一心寻找万象现真窟的位置,又有白雪覆盖,沈甜无心关注山势,如今才见得竹影崖全貌。山壁有如天来巨斧劈下,陡峭万分,连鸟雀都不在其上筑巢。崖下则是化了冰的江河,势如游龙。
枯木顺流而下,一个浪头,就在嶙峋的石块上撞成碎片。
沈甜下马,沿着河流往上走,在下雨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
里面竟然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和沈甜年纪相仿的女子,她坐在石凳上,正在用簪子挽头发,头也不回道:“要见他老人家,得先过我这关。”
沈甜觉得她这爱答不理的样子很好玩:“你说。”
她对着一张有好几条裂痕的、小小的镜子,似乎因为镜子不够完美,让她有些不悦。她撇了撇嘴,眼睛一转,想到一个绝妙的问题:“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外面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花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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