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则安冷下脸来, 直接拍开副将的手,径直朝着他休息的帐内走去。
奔波了十多日,一群人挤在一起的营帐里带着浓重的汗酸味,他紧蹙着眉头,强撑着不适寻了一个靠门的位置躺下。
蔺明易拉开营帐漠然地看了一眼远处蔺则安休息的地方,又缓缓放下了门帘。
“长云,帮商丞川送信的,二十棍后,卖出府去。”
长云颔首:“这次信里掺了东西,恐会对少爷不利,少爷要不要带人查营,想来应该能从二少爷身上搜出点东西来。”
“我会处理,你回去盯着他们。”
“是。”
长云趁着夜色离开。
营帐内,狐狸模样的花白堇从被褥里钻了出来,前爪伸直,懒散地撑直了后背,歪头看向蔺明易时,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微眯着。
蔺明易走到榻边坐下,花白堇头钻过整个他的手臂,毛茸茸的脑袋一直顶起他的手臂。
这模样哪里像是活了千年的九尾狐,倒像是巷口那只见到人就会吐着舌头,求着别人来摸它的大狗。
他被花白堇蹭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伸手揉了揉花白堇的脑袋,花白堇舒服地眯着眼睛,身子趴在了他的腿上,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他摸着摸着忍不住弹了一下花白堇的额心,大狐狸委屈地抬起头去蹭他的手心,兽眼湿漉漉地望着他,这模样倒真像极了故事里会勾魂摄魄的精怪。
“明日要辛苦你了。”
花白堇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头埋在了他的大腿处,抬起兽爪扒拉了两下他的手背,无声地示意他接着摸。
想到狐狸明日要因自己受罪,他没有拒绝,带着一层薄茧的掌心拂过花白堇柔软的皮毛。
不多时,小狐狸圈在他怀中睡着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圈在怀里的狐狸抱到了枕边。
狐狸身体蜷成一团,九条尾巴将脸包裹住,时不时因为梦魇发出细小的嘤咛声。
他在花白堇身边躺下,本以为劳累了几日,而今沾上枕头便可入睡,却仍旧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伙房那边送来了早膳。
这些日子蔺明易习惯了先练兵再回营帐用膳,很多时候膳食已经备好,他则带着一队士兵在林中操练。
说是虽然外出剿匪,可每日的操练不可携带,经常让两队人马借着林中的地势作战。
每日天不亮便会出去,又会在晌午前回来。
而这段时间,花白堇会借着需要上山采药出门,实则藏在了蔺明易的玉佩内。
今日则不同,蔺明易跑了几圈马后,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他取下马腹上的兽皮水袋,仰头灌了一口水,顿时间连喉咙口都泛着一股子腥味。
身边的随侍一拉马绳,靠近蔺明易的身侧,担忧道:“将军没事吧?”
蔺明易双唇泛白,看模样与前几日带着兵士剿灭匪徒判若两人,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摇了摇头:“继续。”
“是。”
新一轮演练开始。
哪怕他极力掩饰,可身体外显出来的状态骗不了人。
演练行至一半,副将看着蔺明易惨白的脸,急忙叫停。
“少将军。”
蔺明易握着马绳,眼前已经浮现出了色块,却还是强撑着道:“继续。”
副将紧蹙着眉头:“将军这几日连日操劳,歇歇也无妨。”
“是军令。”
蔺明易咬了一口唇边的软肉,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思绪也因为疼痛变得逐渐清晰。
他认认真真地体会了一回没有花白堇伴在身旁的真实状态,对自己而今这副废人的模样,深恶痛绝。
结契并不能让身体好转,哪怕花白堇日日备了汤药给他调养身子,当真用上这身子一回,却看不见一点起色。
难道真的要被桎梏一身吗?
他抓着马绳的手在力度逐渐收紧时,连骨节都在咔咔作响。
副将驾马靠近他身边:“还是一样逞强,你的身子刚恢复,哪怕懈怠些也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
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扬鞭向营帐的方向赶去。
疾驰而过的冬风,像是冷刃般从脸上划过,五脏六腑仿若也被凛冽的风搅动,有血涌上喉中,又被他硬生生吞下。
到最后口腔里只剩下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他拴好马绳,强忍着不适拉开了军帐的门帘,往前走了两步,软下来的身体倒入了花白堇温暖的怀抱。
花白堇从怀中手忙脚乱地掏出了一颗丹药塞进蔺明易血色全无的双唇。
“都说了离我太远便不要轻易动武!你这样我如何放心睡上几日。”
蔺明易对上花白堇焦急的目光,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苦涩。
是啊,少了花白堇,他便是个连骑马跑上几圈都能昏厥的废人,又何谈上阵杀敌……
内脏的痛楚在丹药的作用下减轻。
一刻钟后,蔺明易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他从花白堇怀中慢慢起身,视线落在了桌案上的餐食上。
花白堇握住了蔺明易的手:“还要继续吗?”
“往后不一定还能寻到这么好的时机。”
花白堇紧抿着双唇,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人,此时脸色阴沉,连掌心的力度都抑制不住地一点点收拢:“在我醒来前,不可再这般胡闹。”
他盯着蔺明易看了许久,没有得到对方肯定的大夫,沉默了几秒后,终是拧不过对方,便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瓷瓶塞入蔺明易的手中。
“实在需要动武,便将同时服下两粒药丸,切不可多用,知道了吗?”
蔺明易将两个小瓷瓶收入了挂在腰间的香囊里。
花白堇摸出一粒药丸服下。
蔺明易才坐在桌案边,开始享用早膳。
半个时辰后,副将按照约定的时限来到蔺明易的军帐中商谈后续的安排,一进门就见蔺明易伏在桌案边吐血不止。
一时间营帐内大乱。
听见动静的蔺则安,掀开门帘看着一地的猩红也吓傻了眼。
就连军医背着木箱擦过他肩膀时,他仍没有回过神来。
“将军这是中毒了。”说着军医再低头闻了闻未喝完的粥水,又在桌案上发现了一些残留的白色粉末,顿时间脸色大变:“有人在这粥水里下了断肠散!”
蔺则安听见断肠散三个字,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不等副将分出神来招呼他,他便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军帐。
帐内,军医让人赶忙把蔺明易扶到榻上,又是为蔺明易施针,又是让人快马加鞭去王宫请宫中的大夫来诊治。
整个军营内因蔺明易中毒的事人仰马翻。
还有人在找跟随蔺明易身边的花大夫。
副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花大夫人呢?他最了解将军的身体。”
“我们今日一直没见花大夫回来。”
“他天还没亮的时候,与将军一同离开的军营,朝着与蔺家军相反的方向去采药了,你们顺着那条路去找,见到花大夫,务必快马加鞭匠人带回来。”
“是。”
军中几队人马已经去林内寻找花白堇的下落。
帐内,军医一直用银针帮蔺明易排除身体里的毒素,蔺明易伏在榻边吐了几口血,脸色灰白,躺在榻上时,呼吸仿若随时会停止。
军医时不时询问宫里的医师什么时候过来,一直陪在蔺明易身边的花神医现在有消息了吗?
天色擦黑。
摄政王带着宫中数十名医师快马加鞭赶到了蔺明易他们驻扎的营帐。
陆文宣下马直接带着一众被马匹颠得面色苍白的大夫进了蔺明易所在的军帐。
地上的血还没有清理,刺目的暗红色,看得陆文宣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慌忙赶到了蔺明易的身边。
榻上的人,脸上血色全无,双唇淡紫,除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陆文宣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摄政王,有人在将军的吃食里下了断肠散。”
陆文宣听见断肠散三个字时,若不是有身旁的阉官扶着,恐怕此时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查!给我好好查!查到底是谁下的毒,本王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陆文宣双唇紧绷成一条线,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慌乱的心绪慢慢镇定下来,环视了一周后,冷声道:
“那个花白堇呢?”
“花大夫今早去采药,便没了踪迹,卑职已经派人去林中寻找花大夫的下落了,想来用不了多时,便会有消息。”
陆文宣阴沉着脸:“那大夫说不定就是敌军安插在明易身边的细作,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话音刚落。
外面就有兵士大喊道:“花大夫找到了。”
陆文宣掀开门帘正打算上前兴师问罪,眼见花白堇是被兵士抬着回来的,脸色苍白,身上还有多处伤口。
“来人,为花大夫把脉。”
陆文宣身旁的医师赶忙上前去探花白堇腕口的脉象,赶忙道:“快把人放到榻上。”
陆文宣拉住医师的手臂:“怎么回事?”
“回王爷,花大夫脉象微弱,得尽快医治。”
陆文宣看着花白堇紧闭的双眼,恨不得把这个莫名闯入他与蔺明易中间的人丢出去,话到嘴边,又转变了口风:“你们几个去花大夫帐中医治,无论用什么方法,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他说完,看着花白堇被人抬入了另一个军帐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身旁的阉官低声道:“王爷,你本可趁着这次机会要那厮的性命,事发突然,就算将军醒来见花大夫身死,也怪不到王爷身上。”
“蔺家军的双眼又不是瞎了,再者……”他回头透过军帐的缝隙,能看见里面刺眼的烛光,“我不愿让他难过。”
阉官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安静地立于陆文宣的身侧。
陆文宣道:“派人尽快把在将军帐内下毒的贼人给找出来!若找不到人,守营的士兵一个都别想好过。”
得了陆文宣的命令,陆文宣带来的人马还是排查询问早上有哪些人靠近蔺明易的军帐。
蔺明易是将军,早晨又带着身边的心腹去林中练兵,平常能靠近蔺明易营帐的人都在外面,普通的小兵谁敢私自进将军的军帐。
没多时,蔺则安进入过蔺明易的军帐的事情被挖了出来。
陆文宣听见这个消息时,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愕然:“蔺则安呢?”
“蔺则安不见了。”
“去找。”
陆文宣坐在椅子上,那副摄政王的模样足以震慑在场众人。
蔺家军的人在蔺明易昏迷不醒后,全凭陆文宣调配,很快就有人在林中找到踩到兽夹的蔺则安。
当蔺则安被兵士拖到陆文宣跟前时,右腿已经被兽夹夹得血肉模糊,他坐在地上面色苍白,还不等陆文宣问话,身体便软了下去。
陆文宣冷声道:“来人用水把他给泼醒。”
跟在陆文宣身旁的阉官,赶忙从水缸里打了一盆水泼在蔺则安的身上。
眼看险些要昏过去的人,在冬日的冰水下,猛地坐起身来,陆文宣冷哼了一声,一脚踩在蔺则安的肩膀上。
“你以为今日之事装晕就能掩过去吗?”
蔺则安不知道是冷还是疼,唇瓣止不住地颤抖着:“文宣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你为何要跑。”
蔺则安强撑着身体道:“我…我看着哥哥吐了好多血,我害怕,所以我才……”
话音未落,陆文宣身旁的阉官扬手给了蔺则安两个大嘴巴子。
陆文宣道:“是吗?我有的是时间,打到你说真话为止。”
阉官扇蔺则安嘴巴的动作就没停过。
陆文宣冷冷地看着蔺则安被扇得双颊泛红的模样,再回想起商丞川当初挑衅的话,就觉得好笑。
至少在这一刻,陆文宣根本看不出蔺则安和的蔺明易是双生子。
哪里像,相同的眉目,蔺则安只会让他更觉厌恶。
而站在外面的蔺家军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动容,跟在蔺父身旁多年的兄弟,有人想上去劝两句。
还没开口,蔺则安便大喊道:“是我,是我在他粥里下的毒又怎样?”
蔺家军的一众老人听着蔺则安将这事认下心凉了半截。
副将更是快步走到蔺则安跟前:“你说什么?”
坐在地上的蔺则安,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唇角都渗出血来,嘴里还是含糊不清地吼道:“是我做得有怎么样,若是蔺明易死了,我就是蔺家唯一的血脉,你们要杀了我不成?”
陆文宣起身一脚将蔺则安踹翻在地。
站在营帐外的蔺家军在蔺则安这番话下愕然,谁都没想到一向窝囊的蔺则安,竟敢弑兄!
蔺则安倒在地上,仿佛已经感知不到脚腕上的痛楚,一双眼冷冷地看着陆文宣:“他躺在军帐内生死不明,可是我还活着,要是我也死了,摄政王以后想要看看这张脸都难。”
陆文宣恨不得现在就拔剑杀了蔺则安,可一贯的理智却提醒着他先静下来:“是谁指使你的。”
蔺则安道:“没有人指使我。”
“商丞川吗?”
听见陆文宣这样问,蔺则安顿时急了起来,他爬向陆文宣脚边摇头道:“跟丞川没有关系,是我恨毒了蔺明易,是我想他死的!他死了,我才能出人头地,我不愿意一辈子被人提起来时,只是一句蔺明易的弟弟!”
陆文宣沉下脸来,看着蔺则安这个时候还在维护商丞川,气得浑身颤抖。
哪怕是一直跟随蔺老将军的兵士,也被蔺则安这番话寒了心。
“蔺则安,我再问你一遍,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现在说出来,可以免于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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