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正好是高考结束的日子。
几乎不用温子溪特意计算,光看傅兴越和他母亲之间放松的气氛,他就知道终于到了傅家解放的日子。
傅兴越也正好在这天成年。
作为高考结束后的第一件事,以及成年的第一天,傅兴越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决定面对自己一直逃避的情感。
他从小就没有没有父亲,是母亲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给了他所有的爱与关心,磕磕绊绊地把他拉扯长大。
傅兴越的内心做了很多挣扎,但他相信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会为了自己做出让步。
傅兴越认为自己可以取得母亲的谅解。
于是,他鼓起勇气,向母亲说出了自己的取向。
趴在门框上的温子溪,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母子俩面对面站在客厅,傅兴越望着眼中充满期待和希冀的母亲,认真的告诉她一个事实。
“妈,我喜欢子溪。”
他低下头,根本不敢看母亲的反应:“你会谅解我的,对吗?”
客厅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母亲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母亲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脸上血色逐渐退去,怔愣地呢喃:“……是我听错了吗?”
“一定是我听错了,对不对?!!”
她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了傅兴越的双臂,眼中闪烁着惨淡的祈求:“兴越,你再刚才说了什么,妈妈刚才没听清楚!”
“妈!”
傅兴越一把甩开了母亲的手臂,“我说的是真的,我喜欢温子溪,我只对他会产生感觉!”
母亲浑身一颤,如遭雷击似的跌坐在地上,仍然不敢置信。
“你是认真的吗……?”
傅兴越坚决地点了下头,“我是认真的。”
他的话就像利刃般狠狠刺向她的心脏,母亲全身颤抖着,一颗心也随之跌入谷底。
她崩溃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这样让我怎么给你爸一个交代……”
傅兴越看到她这样,心里也极为难受。
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母亲哭了一会,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抓住傅兴越就往家门外走。
“你给我过来,同性恋是种病!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我不能看着你走上歪路!”
“你远房表叔最近开了一个同性恋治疗诊所,我现在送你去治疗!!”
“妈!妈!你别这样!妈!”
“傅兴越!”母亲双目赤红,噙着泪水歇斯底里:“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傅家!为了你那过世的爸爸!”
“妈妈求求你,你去治吧!!!”
傅兴越望着母亲那双通红的眼睛和苍老的鬓白,最终还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语说出口。
他真的去治疗所谓的同性恋病了。
傅兴越消失了整整三个月,温子溪看着他的母亲从每天在神龛面前以泪洗面地祈祷,到后来时而喜极而泣,再到最后,她看见瘦了三整圈的傅兴越回来,高兴的不得了。
因为表叔告诉她,她的儿子治疗成功了!是治疗所目前最短的成功案例!!
没有知道傅兴越究竟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阴鸷沉郁,犹如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丝毫没有曾经的样子了。
她母亲像是没有看见傅兴越脸上憔悴疲惫的,魔怔般一遍遍摸着他的手掌,说她多想他,还有多少好姑娘要介绍给他。
傅兴越沉默了许多,静静听着母亲述说她给他的规划。
“兴越,你觉得我刚说的林家姑娘怎么样?”
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带着某种与内心极度撕裂的假面感,扬起了诡谲莫测的灿烂微笑。
“母亲介绍的,当然都是最好的。”
只有那沉凝的漆黑瞳眸,彻底透不进任何一丝光亮。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温子溪,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如坠冰窟。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因果是什么了。
第36章 荒村新娘(7)
风尘仆仆的傅兴越分别了恋恋不舍的母亲,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沉重的房门将外面的灯光隔绝,只剩一室漆黑。
傅兴越脱下了他身上的衣服。
鞭痕、殴打、电机……
阳魂不惧黑暗,温子溪便直接看见了傅兴越身上的伤痕, 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
傅兴越警觉地转身。
在诊所里待了三个月,他已经养成了极为警惕的性子。
因为稍有不慎, 他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遭受殴打和辱骂。
他就这么直直的撞上了少年湛蓝的眼眸。
两个人同时呆在了原地。
三个月来,无数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无数次离自己而去的倩影突然出现, 傅兴越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子溪, 眸中不含一丝情绪,冷得吓人。
“我是在做梦吗?”
他倏地冷笑了一声。
“还是我还没有从诊所里出来?”
傅兴越神经质地歪了一下头, 一步一步上前:“或者这又是表叔的什么试探?”
温子溪呆呆地望着傅兴越胸前一道几乎贯穿前胸的鞭印,心中揪起:“你……”
“你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兴越骤然激动地掐住了温子溪的脖子, 金铃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我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吗,明明是我的梦, 却还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温子溪被他吓得挣扎起来, 哽咽出声:“我、我真的不知道……”
大手力度大得惊人, 少年白皙翠色的脖颈被抓出显眼的红痕, 艳得刺目。
湛蓝的眸子因恐惧而漫起水雾, 泪水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傅兴越的手背上,仿佛烫到了他,他猛然惊醒般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温子溪脖子上的痕迹。
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象征着死亡的印记。
他差点杀了少年。
傅兴越立刻慌了神,下意识道了歉:“对、对不起, 我不是,我错了,我没想伤害你的,我、我……”
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三个月不断和自己的意志、和外界的痛苦作斗争的时间,他被困在阴冷漆黑到没有一丝光亮的逼仄地下室里,一遍一遍的被迫面对灵魂拷问。
灵魂像是被撕扯成两半,一半不停地对他发起质问,另一半则在质问中逐渐沉沦。
他说:“不是的!!”
“回答错误!要同意我的问题,惩罚加一次电机!”
“同性恋是不是种病?!”
他虚弱无比,还再说:“不是!”
“再打!”
“你这样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对得起你的母亲吗?!!”
傅兴越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崩溃出声。
“对不起……我错了……”
于是之后的三个月,傅兴越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和“我错了”。
所有人都在逼他变回“正常人”,没有人真的在乎他真实的感受。
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他的内心重度撕裂,心如刀割,是比治疗更钻心的痛。
甚至觉得自己这三个月的抗争就是个笑话。
“同性恋是不是种病?”
这样的问题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直至意识模糊,直至下个天明。
他想说:“不是的。”
而事实上,他对只能沉默以对。
但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表叔和母亲满意。
度过了噩梦般三个月后,表叔站在他面前,再问:“同性恋是不是种病?”
他内心挣扎的发出提问。
同性恋真的不是病吗?
傅兴越不知道,可周围所有人都告诉他,是的。
最终,他麻木地垂下了头。
“……是。”
傅兴越终于屈服了。
少年也永远的死在了他的梦里。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
傅兴越魔怔般不断呢喃,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说过无数次,瞬间就能脱口而出的口头禅。
“可是只有你不存在了,我才正常了。”
傅兴越崩溃地捂住了脸,如同一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面对少年的困兽。
温子溪捂着脖子,有些明白傅兴越为什么会想杀他了。
他的内心实在太苦了。
在长达三个月的折磨里,少年在他心中已然代表着所有的“不正常”。
而他必须做一个“正常”人。
只有当一个“正常”的人,他才能够按部就班的,按照母亲期望的样子活下去。
可只要温子溪活着一天,他忍不住动心的每一次,都意味着他的“不正常”,意味着生活即将脱轨。
每天都在这种精神折磨之下,傅兴越的神经如同时时刻刻绷紧的细绳,岌岌可危。
濒临崩溃的他忍不住产生逃离的想法。
可……要如何才能够摆脱这种噩梦呢?
似乎只有杀掉自己,这个对傅兴越来说宛如梦魇般拷问他的存在,他的内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而他大概,已经一次次在梦里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少年。
温子溪垂下了眼眸,轻叹了一声。
“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淡然,温温柔柔地落在了男生的心尖上。
傅兴越怔怔地抬起头,却看见那个本该被他杀死的少年,对他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我会救你出去的。”
窗边的太阳逐渐升起,清晨的暖光撒在温子溪肩上,他身上散发出淡淡蒸腾的白雾。
“因为……”
日晖仿佛为少年镀上一层金黄治愈的柔光,似乎加速了他身上的气化现象,少年弯弯的眼眸闪过一丝轻快的狡黠。
“我本就是为此而来。”
浓厚的白雾将少年完全吞没,眼前的景象如镜子般破碎。
场景轮换,昼夜更替,无数白雾化作前行路上星星点点的路灯,视野里所有的光怪陆离汇聚成漩涡,凝成七彩的画面。
一眨眼,温子溪就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连衣服也变成了普通的短裤短袖。
一身白大褂的男子涵人站在不远处,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玻璃门,门外的阳光洋洋洒洒的照射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听到动静,他微微回过头,露出棱角分明又冷静淡漠的侧脸,薄唇轻启,声音冰凉中带着一丝意外:“温子溪,你怎么在这里?”
温子溪意外地睁大了眼,“黎景锐,竟然是你……!”
他身上什么时候还背上了黎景锐的因果?
黎景锐长腿一迈,快步走到少年面前:“你也住在这里吗?”
听到这话,温子溪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装潢华丽又现代,颇有设计美感,看起来像是某个高级小区的公寓楼下。
“温子溪?”
少年湛蓝的眸子轻颤了一下,长睫施施然垂下,视线根本不敢与黎景锐对视。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嘛……
算了,就先认下好了。
温子溪迫于无奈,点了点头,“对啊,学长原来也住在这里。”
黎景锐深邃漆黑的眼瞳盯着少年的反应看了一会,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一下。
他抓到了一只小骗子。
不过因为少年心虚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暂且先放过好了。
出于某种恶劣的逗弄心理,黎景锐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又问:“我住2109,你住在哪里,要不要上我家坐坐?”
温子溪没法回答“住在哪里”这个问题,又生怕男人接着追问自己无法回答的,赶紧点了点头,“可以啊,我还没去过学长家呢!”
男人要的就是这个回答。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带着温子溪进了电梯,心中却有些按耐不住地生出奇怪的想法。
温子溪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换上了黎景锐给的拖鞋,坐在纯黑色的方形沙发上,手里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他一边喝着,一边好奇地打量黎景锐家里的布置,整个人快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了。
黎景锐家给人的感觉和他本人给别人的感觉很相似,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一室两厅的房子是纯黑白的简约装修风格,搭配着拼接感十足的家具设计,碰撞出一种干净利落的清冷与奢华。
唯独放置在餐桌位置上的神龛,与整个房子的风格格格不入。
“听说学长是一个人住在外面,这是真的吗?”
黎景锐手里同样拿着一杯黑色的马克杯,坐到了温子溪的对面。
听到这句话,他挑了挑眉:“听说?你听谁说的?”
“啊啊啊啊不是,”温子溪尴尬地抿了一口热牛奶,才慢慢解释道:“就是我看学校论坛上说的……”
少年如果冻般的殷红唇瓣泛着乳白色的水光,似玉脂细腻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异常诱人。
黎景锐眸色微微一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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