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那应该是——殿下啊,你还小,边南关太危险了。
等你长大一点,就有资格了。
那应该是——顾小棉,我的小姑娘,你就好好待在母妃身边,直到成年。
你先生的身边,都是冷枪暗箭。
丫头,你不会喜欢的。
我不想你那么小那么小,目之所及便都是残尸冷血。
有时候顾棉常常会想,他们两个,喜欢嘴硬的到底是谁。
一句关心的话,非要如此别扭,说成“你不配”。
非要说得他哭起来,才肯罢休。
顾棉后来又想,其实我们还是不一样。
我呢,是羞于启齿,我扭扭捏捏难以开口。
你不一样,你是真的在逃避那些情感,你演到最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我是不愿说,可你是不肯想。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顾棉一边走,一边说,“受了很多不该受的委屈。”
“没关系的夫子,等闲下来,我做糖糕给你吃。”
“以后没有委屈受了”,顾棉的话很认真,认真得仿佛是一个誓言。
海枯石烂,也情坚不破的誓言。
这是一个承诺,“我会好好照顾夫子的。”
精细到极点的照顾,把每一根头发丝都保护起来。
等安顿下来,他要弄头奶牛养着,每天早起热牛奶给先生喝。
他要多哄先生吃饭,骗先生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
他要亲自犁块地,都种上姜。
先生怕冷畏寒,他就每天挖点姜,切成片,煮水给先生泡脚。
他要跟侍女学梳头,他想把周卜易的头发盘得漂漂亮亮的,他想给周卜易挽发髻,就像从前那样……
四五岁的时候,周卜易给他扎过两个小丸子头。
“小姑娘,真可爱,把你带出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要学各种鬓发的样式,他要做好多好多簪子。
其中最多的当然是祥云簪,那是福瑞啊。
周卜易,你太不幸。
本王把自己的福瑞分一半给你,虽然不多,但也够我们平淡一生。
顾棉想了很多,他想到,夕阳下他抱着猫,给猫修指甲,修得漂漂亮亮圆圆润润的,他想亲一亲猫爪爪上的肉垫,再捏一捏它。
周卜易就那么一小只,很好抱的,他可以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抱着这只漂亮的大猫。
想时间慢一点,他可以再把猫养久一点。
他可以写封郑重无比的聘书,致他的狸奴。
先生是他一个人的狸奴……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我能受什么委屈,净会胡思乱想”,周卜易歪着脑袋闭目养神。
我从不委屈,因为我不后悔。
顾棉,为你,我不后悔。
我只是偶尔遗憾,遗憾我们不会有后来。
更多的时候呢,会有点心疼。
苦了你了顾棉,以后的路那么长,那么长。
那么黑那么长的一条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
别怕啊顾棉,等你一直走到生命尽头,就会发现,我在那里等你。
我接你来的,我再接你走。
九岁那年一个春夜,我逃离了不周山。
冬初的时候,他们说温妃终于怀了。
我想看一看你。
宫里荷花正飘香的时候,我终于甩开追捕的人,看了你一眼。
你应该是刚出生吧,小眼睛还没睁开,身上皮肤皱皱巴巴的。
宫里阿嬷抱着你,在你母妃醒前,在你父皇来前。
第一个见到你的,是我。
是我接你来的。
生如夏花之绚烂,顾棉,你知道那天的荷花开得多盛吗?
我不知若干年后,已经老去的你会死在又一个如夏花般的清晨,还是如春海棠那样的微微香雨中。
亦或是一个皑皑白雪的冬日。
但我想,更多的可能,那是一个秋夜。
生如夏花,死若秋叶。
别畏高,大胆跳吧顾棉。
我站在树下,看着枝头上的你。
我努力伸出双手。
我会接住你的,一定。
其实那天我还想多看你几眼,可他们来的太快了。
太快了,来不及看清你的眉眼,只记得你那丑丑的小模样。
这场逃跑的代价很大很大。
三堂会审,一月刑期。
脊骨被一棍一棍生生打到断。
痛其实不怎样痛,我就是觉得可惜。
可惜那天你紧闭双眼,始终不肯看一看我。
正如我那始终被刻意忽略人格的一生。
“没有胡说”,顾棉伸出手,盖住周卜易的头顶,轻轻揉,“夫子不觉得委屈,可我觉得夫子委屈。”
“哪那么容易就委屈”,周卜易轻嗤,“只有你这个小姑娘最喜欢委屈。”
“被爱,才有资格委屈”,顾棉手里动作不停,“夫子不就喜欢看我委屈的眼神吗?”
我知道你喜欢看,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我爱你……我好爱你”,顾棉的目光很温柔,“我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以后只许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你不会委屈,我们都知道那是情趣。
我知道你也乐在其中,只是你心里总被什么锁着,不肯承认而已。
等你什么时候肯把心锁的钥匙给我,我们才算真的在一起过。
周卜易,你别看不起我,我多努努力,你不一定抵抗得住。
“三狗儿,你这话总听,听腻了”,周卜易扒拉顾棉的手,“别揉为师脑袋,本来头就疼。”
“教没教过你,疼了要说”,顾棉的手往下移,从颈部神经慢慢按揉上去,把各个穴位都仔细照顾着。
“没有特别疼,我觉得没必要说……”
“不说就是不乖”,顾棉手下的力道很舒服,顾棉知道周卜易会舒服,他看着美人微眯的双眸,忍不住无声轻笑。
这个样子的先生,多像一只被撸开心了的猫。
“不乖我就要罚你”,顾棉一边给周卜易按头,一边道,“等会没人的时候,我们躲起来亲一炷香,作为你不诚实的惩罚。”
“夫子,你要知道”,顾棉声音很轻,“什么是爱,爱是无微不至的。”
“即使是一点点疼,即使是划破一个小口子,或者是一点点不高兴,都应该告诉我”,顾棉那低沉的嗓音仿佛要化作柔情的水,“愿意宠你的人,会很在意它们的。”
“那些教你觉得疼还没必要说的人,根本就不爱你”,顾棉循循善诱,“知道吗,他们不爱你,也不懂什么叫爱,他们只是灌输一个又一个错误的念头给你,好利用你想让你听话,为他们所用。”
“我……知道了……”
心跳不受控了,那如此强烈的敲击,仿佛是擂响了向过去宣战的鼓。
那枉活的一生,似乎到这一刻,才真正鲜明起来。
什么是爱?
爱是珍惜。
是牵肠挂肚,生怕你在别人那受一点委屈。
“愿意试着接受我了吗”,顾棉压住内心深处那一丝激动,“无论多么艰难,都试着去真正接受我和我无穷尽的爱。”
试一试吧,试一试又能如何呢。
无论多么艰难,尝试去谈一场叛逆的恋爱。
从两岁起他就要当“大人”。
如今他想做一个被宠着的小孩。
从此,他也会被人捧在手掌心。
会有一个人总在他耳边念叨,“你不是工具,你是我最爱的人。”
那个人会一直唠唠叨叨,唠叨得他烦,“我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其实不是真的烦,其实他很喜欢听。
“顾棉,顾容安”,周卜易认认真真叫他的名字,“先生错了太久,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顾棉心一悬,要拒绝吗……
“你帮帮先生……”周卜易两只耳朵都红透了,这一刻他终于有些理解顾棉。
原来吐露心声,尤其在喜欢的人面前吐露内心,真的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
会时时刻刻想着要逃跑,却又要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勇敢。
“你说的惩罚……先生认了”,周卜易低下头——至少让他藏起通红的脸,才不至那般为难。
有一个词,很好地概括了他现在的状态,“情何以堪”。
那层冷硬的壳终于被敲破,原来躲在里面的根本不是一条毒蛇。
那只是一只毛发凌乱的可怜小猫,经常生病,需要被好好爱护的小猫。
防备卸去,他小心翼翼收起尖牙利爪,摊开柔软的肚皮。
“两炷香”,周卜易轻声,“其实肚子也还疼,一会帮我多揉揉……”
被爱意包裹,也许此后小猫再也不会对主人动爪子。
“揉好了,给你亲两炷香……”
第62章 他活得像个笑话
悬着的心被人给稳稳接住了,意料之外的巨大惊喜击中了顾棉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
于是连身体也跟着发软,好像要飘起来。
顾棉不再往前走,他的双臂穿过周卜易脖颈,下巴搁在周卜易头顶,就那么靠了一会。
“我……怎么走不动了呢……”
手臂搂紧,“怎么办……我可能要成仙了,先生要是不抓紧我,我就要飞了……”
“好了……深呼吸”,周卜易把自己的手轻轻搭在顾棉手腕,“别慌,先生教你,深呼吸……”
很奇妙,灵魂出窍的感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脑袋好像也不属于自己,懵懵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于是在他幼稚地又一次语无伦次之后,周卜易笑了。
“先生……笑我……”顾棉思绪有点转不过来,混乱地搅成一团,他只是本能感到委屈,于是抿了唇,瘪了嘴。
“笑你怎么了”,周卜易还在笑着,“小土狗……”
不是土狗,顾棉呆愣愣地想着。
是喜欢你太久,是一次次被你推开,一次次鼓起勇气执着靠近后,不可避免的自卑。
——我仍旧凑过来,站你面前。
但低着头。
因为我不敢抬头,只要不抬头,你就看不见我双眸含泪的狼狈模样。
是被拒绝了太多次,我不敢相信你终于肯回应我。
总疑心这是一场梦。
“小狗狗,回神了”,周卜易把毯子掀开一个小缝,“揉揉肚子……我疼……”
我见过你太多冷冰冰的那面,这样的柔软,好像并不多。
顾棉把手从小缝里钻进去,轻轻揉,“很疼?”
“嗯……”
很疼,但,还能忍。
与毒同发的,是早年磋磨留下的胃病。
顾棉的手很温暖,只是盖在上面,就已经是一种抚慰。
于是周卜易恍然惊觉,他没必要强忍。
“是啊,很疼,你先生要疼哭了。”
只要他喊一声疼,某只小土狗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给他揉小腹。
无论离他多远,只要他一声召唤,小土松就会回到他身边。
顾棉一边揉,一边用含满了秋水的眸子看着周卜易。
“这样能好点吗……”
“好一点……”
“那多揉揉……”
胡一窦闷不吭声领着路,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大人跟殿下……是正当关系吗……
不像吧!
他要不要说出去呢……要不还是先瞒着吧……
胡一窦一想起山上那些人的手段,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算了算了,当个傻子就好,没人点我,我就只当看不出。
胡一窦面目狰狞地往前走,满脸都是纠结。
我是傻子,对,我胡一窦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五大三粗的大傻子!
傻人有傻福嘛。
胡一窦走着走着,就放慢了脚步。
顾棉没留神,他一心只在周卜易身上。
周卜易忽然动了动眼珠,顾棉这才抬头去看前方。
“怎么了?”
胡一窦努了努嘴,示意他别说话,只见前方不远处,两个扶桑人带着一队忍者正在试探门上的阵法。
“山下,你说这到底行不行……”
“为了大扶桑帝国,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他们应当为此感到荣幸。”
两人躲在柱子后面,让忍者们挨个去试阵。
“山下,你的图纸为什么不用?这难道不是无谓的牺牲?”
“树上君,你难道看得懂?我要是看得懂,早就自己上了!”
“那你花三万两买它,有什么意义?”
“额……”
山下野鸡尴尬扭头,正好就看见了三人,“那边有三个东鼎人,把他们抓过来,他们肯定懂!”
“等一下,先别动,那个好像是胡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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