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从白皙脖颈慢慢往下移,手腕上、脚踝上的金链比脖子上的要细一些,却也绝不是能轻易挣脱的。
“这不好看吗?”顾棉摩挲着它们,“先生不觉得好看吗?”
好看你老母!
周卜易被问烦了,抬脚就要踹人。
“周卜易听旨!”
一愣,美眸放大,伸出去一半的腿慢慢收回,周卜易咬着牙就在榻上跪伏起来,“臣,听旨……”
似乎从这一刻起,他才终于明白,一切都不同了。
顾棉已经登基了。
许永元的那段话忽然浮现在心头,“你们不会有好结果,他终究要让你伤心的……”
不对等的关系,怎么会有好结果
本以为他跟顾棉私下里会不同,可原来从古至今所有君臣都是一样的。
心口好像被扎了一下,周卜易很快摆正了自己该有的位置,锁链太短他下不了榻,便在床上跪伏。
顾棉……你这般,可是怕我谋反
眼前有点发黑,心痛到不能呼吸。
顾棉又不知道他去北离干什么,没道理锁着他。
还是刚登基就锁。
只有一个解释了。
功高震主。
想不到鞠躬尽瘁一生,竟是落得这么个荒唐下场。
周卜易伏低身子,等待着审判。
第89章 坟
顾棉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卜易的不对劲。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可能有点愠怒吧,就好像他养了一只始终喂不熟的野猫。
看似摊开肚皮任人抚摸,实际还是满眼戒备。
“你对我有多少信任?”顾棉用手背贴着周卜易低下去藏在阴影里的侧脸,“又清楚我多少为人?”
手背渐渐湿润,顾棉深深吸了一口气,“哭什么,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呢?
周卜易垮了肩背,他越发伏低,直到把脸埋进臂弯里。
因为我脆弱,我不堪一击。
所以我习惯于提前准备好迎接恶意。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周卜易一直都是信任顾棉的,全身心信任。
直到顾棉给他下药。
“陛下是在责怪臣吗”,发颤的声音,自语般喃喃,“陛下要怪臣吗?”
是你自己打破了信任,却质问我为何
“怎么可能不怪呢”,顾棉的手从周卜易臂弯里挤进去,摸了摸一片湿润的脸,“我早就告诉你了。”
“你瞒我的事,我可以不逼问你,但我不会就此放过去。你去北离做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抖动的肩膀停下,眼泪渐渐止住。
周卜易把被子拉了一个洞,似乎是想要钻进去,藏起来。
一只手就拦在他眼前,那手的主人眸色沉沉,“逃避有用吗?”
没有用,但就是想逃。
周卜易闭了眼,背对着顾棉,不动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不敢看那只手,就紧闭着双眼道,“能把护龙一脉聚齐的机会就这么一次,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机会错过倒也罢了,可……
他若不回去,聚齐的那一脉就会挥师南下。
顾棉把人强行翻了个面,“听着,我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未必挡不住他们,不周山多行不义,与它同谋的未必有多少真心,既然不是铁板一块,那就有可乘之机,为什么你一定要……”
当然有机会,周卜易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九死之中,未必不能有那一生。
可后来他渐渐不敢赌。
拿顾棉的命去赌那一线生机,他做不到。
况且就算胜了,那也一定是损兵折将国力大亏的惨胜。
可他回去就不一样了,那是百分百的必然胜利。
不用废一兵一卒啊。
顾棉一看周卜易的神情,就知道周卜易在想什么。
无非又是牺牲一个人拯救全天下之类的极端想法。
有时候他真想挖开周卜易的脑子,把那些要不得的悲观消沉通通挖干净丢到九霄云外去!
“我不准你回去”,顾棉语气无比强硬,“这是圣旨,你若敢抗旨,我要你好看!”
“知道了”,周卜易伸手把顾棉推开,揉了揉手腕上被金链压出来的红痕。
他没说接旨,也没打算遵旨。
只是估计要等到晚上,周禾才会发现异常,过来接应。
现在急也没用,周卜易索性随遇而安。
“口渴”,周卜易瞥了眼顾棉,“劳驾陛下帮个忙,弄点水来。”
顾棉揭开茶壶看了一眼,里面已经没有水了,他想了想,并没有唤人进来,而是自己走出寝殿找水壶。
谁知他刚踏出门,就一脚踩进了困阵!
墨连城!他不是在葫芦谷吗?什么时候溜进的宫!
与此同时,周禾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寝殿,手腕一转,刀花一旋,就将那金做的锁链直接削断!
“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困阵就已启动!
顾棉牢记着周卜易的话,寻找东南角的破绽,可他手上没罗盘,阵中难以分清方向,还是浪费了一些时间。
等他解决完冲进殿内,人早已不翼而飞,榻上只有几条断裂的金链!
脑海中一阵嗡鸣,顾棉踉跄了几步,他很想不管不顾就这么追上去,可又担心与周卜易错过,没办法半路拦截。
“来人!”顾棉把所有能派的人全都派了出去,“仔细搜!务必把国师抓回来!”
但顾棉没料到,周卜易既没走陆路,也没坐船。
周卜易站在出海口,站在半浮出水面的巨大鱼身前,墨连城伸手扶了他一把。
“大人请上,这机关鱼能载人”,等人都进来,墨连城关好门,操控鱼身潜入水底,“我们从这里绕到北离海岸,那边的冰原之下,有直达不周山的隧道。”
所以当年那墨家旁支其实是分了两路出去,一路研究机关鱼,一路修建隧道
“这怎么看着像是逃跑路线”,周卜易嗤笑,“从不周山直接逃出海”
“您说的是”,墨连城好像没听出来这里面的讥讽,坦诚道,“这就是逃跑用的,老爷子生前就总担心您反水,万一打不过,他们就退到瀛洲发展,等您势头过去,他们再卷土重来。”
“现在不担心了?”
“担不担心是他们的事,不瞒您说,我只喜欢做机关”,墨连城无所谓地耸耸肩,“老爷子支持我的想法,还给我银子,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帮他建隧道和机关鱼,反正都是我喜欢的,至于他用来干什么,那不关我的事。”
“我只负责锻刀,这刀是杀人还是护人,是拿刀的人决定的,与我无关。”
就像这次,他只负责操控机关鱼,至于从哪游到哪,他管不着。
自私也好,魔怔也好,他眼里只有这些机关,其他事他一概不上心。
周卜易沉默片刻,看了正在补觉的周禾一眼,用只能他和墨连城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墨连城,我们做个交易。”
“老家主离世已有多年,这么大的工程开销不小,想来你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手头正紧。”
“您是说……?”墨连城眼睛一亮,“把余字号给我?”
?怎么就给他了?
玩机关玩多了,把脑子也玩锈逗了?
墨连城脑子里都是木头渣子吧!
不过这种人其实很好拿捏,他们往往心思单纯,甚至有些方面就像个孩童。
只要给他们想要的,他们能做任何事,而且根本不问理由。
“余字号给你是不可能,但是可以出资,持续支持你的研究”,周卜易脸色有点黑,“你送我到不周山后,就把这条鱼弄远点,去哪我管不着,但是不得靠近不周山。”
跑?我看你们这些杂碎这下还能往哪里跑!
你们不全死光,我九泉之下怎么好安心呢?
墨连城一边操控鱼摆尾转弯,一边迫不及待询问,“可以顺便把鲁班送给我吗?我想上蟾宫去看看,嗯……有些想法要跟他交流……”
这两人碰一起,你别说,还真有可能让他们搞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这样,你操控机关鱼游回南方去投奔大周,顾棉要是收留你,你以后跟鲁班同朝为官,有的是机会交流。”
“嗯嗯,好。”
为官不为官他不在乎,他就想知道鲁班是咋上的天。
就是还是飞得太低,要是多研究一下,也许他们可以上天去摘星星呢!
墨连城的机关鱼很快,仅仅用了三天就到了不周山脚。
重回故土,周卜易怀着复杂的心情走着上山的路。
路上铺满了白色的纸花,圆形方孔的纸钱从山顶一路飘到山下。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没有突如其来的刺杀和荆棘,没有难题和机关阵。
有的只是满山道的纸人在对他笑。
山顶的席已经摆好,他一到场,唢呐和二胡就开始演奏。
可当真是……催命来了。
最前方是一张空椅。
它还是那么高,小的时候他需要人抱着才能上去。
如今他已经很高了,可坐在上面两腿却还是腾空不能着地。
没有椅子会这么高。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黑漆漆的椅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这根本不是椅子,这是用来摆牌位的桌子!
靠背那么高,像个墓碑一样。
脚不点地的是孤魂,满地白花代表虚无。
所以从一开始,那些人在底下拜的就是他的“牌位”。
从一开始,这把椅子就是安葬他的坟。
真有意思。周卜易冷冷一笑。
那就让不周山成为坟山,有那么多人陪葬,其实想想还挺有排面。
结束吧,周卜易轻轻闭眼,手指在空气里勾了勾。
看不见的细丝缠绕着火石,在手指牵动下冒出火星点燃引线。
……
时间回到当日清晨,大周国都南宁。
早朝上,众臣一筹莫展。
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传回消息,周卜易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拦起,如果快的话,搞不好他已经到了不周山!
“臣请命带人强攻北离!搞他几百个包子砸过去……”
胡一窦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棉否决,“不行,山上有炸药!”
“眼下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傅辰握紧拳头,“只能祈祷那些包子不会引爆大人留下的……”
可是,这显然根本不可能……
这不对啊……鲁班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
后世明明记载,国师于危难之际,忽有神兵天降,救其于水火…
等等!神兵天降!该不会说的是……
鲁班迅速出列,“谁说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90章 开窍
对啊,怎么把那个大风筝给忘了
顾棉在看见鲁班的一瞬间就猜到了鲁班说的“更好的办法”。
“现在立刻出发,朕也一起”,顾棉站起来就要宣布退朝。
“陛下万万不可!”许永元站出来,“风险太高,还是老臣去吧……”
他可是坐过那什么……飞…飞机,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坠机!
鲁班那小子,不靠谱得紧!他老骨头一把死了也没事,可万一把顾棉摔出个好歹来,这大周可怎么办啊!
鲁班摸摸鼻子,上次是意外嘛,他那是第一次开飞机……
“许丞相说的是”,鲁班跟着点头,“太危险了,其实臣一人便可……”
“朕心意已决,此事无须再议”,顾棉飞快走出殿外,“快,应该还赶得上!”
……
长长的引线一直连通到后山,要说长吧,其实烧过去也就一盏茶的事。
到了此刻,周卜易的内心反而变得十分平静。
他低头喝茶,他在想,上山的时候好像忘了什么事。
哦,忘了要堆个小雪狗。
怎么会忘呢?大概是因为言言一直在他脚边绕来绕去阻挠他上山,他用脚轻轻踢了它好几次才把它赶走,这一来二去就顾不上这事了。
算了,天国的云也许也可以当做雪,或许有一天顾棉抬头,就能看见天上飘着一只小顾棉。
那个时候,顾棉就会猜到,那是他在天上弄的恶作剧。
引线烧到哪了呢?
这杯茶已经喝完了,也许下一瞬就会听见轰鸣声。
周卜易抬起头,想看一看今天的云是什么样子。
好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坐看云舒,遥想当年……
那是什么?乌云吗?
这么大一朵乌云还在飞快向他移动
周卜易愣住了,乌云上好像传来顾棉的声音。
错觉吗……
应该不是!
“周卜易!你真敢抗旨你等着,回去看我怎么……”
飞机近了,顾棉骂骂咧咧伸手,“发什么呆,快抓住我的手!”
“太祖陛下!搞快点!悬停可是个技术活,臣要坚持不住了!”
还没死呢,这小子为什么总叫他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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