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开了的横切面上,导管运输出来的星小水珠慢慢渗出来,一颗一颗黑亮的像是毫米级的黑珍珠。看来在千年的时间里,这黑色的液体不仅仅是蒸发,还被这不知道是被人为放置进去的还是之后侵入的植物吸走了一部分。也许是这种植物本来就需要它作为自身养料,也可能是因为液体的原因而产生了变异,不管哪种,在看到了这表示二者之间绝对关联的一幕后,张起灵对棺中黑水侵泡之物更加防备了。
在花冠被削掉之后,花茎也很快便蔫了,慢慢垂落进了水里。张起灵看了一会,忽然觉得之前那种无孔不入的甜腻味道和被诱惑的感觉顿消不少。他稍稍将掩住的口鼻撤开一点,扭头不深不浅的呼一口气,停顿一会,还是感觉不出身体有任何异常的变化。干脆将碍手的破布一扔,稳稳拿着手电,将刀往不知深浅的水里一插,小幅度晃搅两下,猛地发力向上一撬!
没撬动。水下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刀束缚住了,像是金属,活动间发出脆鸣的碰撞声。
张起灵皱皱眉,再次加力,这次水下的东西被他抬上一些距离,上下交换流动的液体荡了两下,将棺壁上的结晶冲刷掉。他感觉出来了,他触及到的这个东西,很可能是棺材里的尸身,这尸体或许被什么东西缀着,拖着抗衡他的力量。张起灵就着这个姿势,另一手搭上来,手电的光顺着刀身溜下去,一寸一寸上扬,从躁动的水面一点点将捞出来的东西从局部照了个全貌。
是尸骸没错,这个长度,这个形状都说明了他人类的物种。唯一不同寻常的是重量。难怪他调用了全身才把它弄上来,整个人身裹着一层黑布,密不透风的从头到脚用小臂粗细铁链圈着缠绕了起来。从后面余出其余的部分,延伸到液体下面棺材里面。张起灵受到反方向阻力绝对来源于下面隐藏起来的东西。
是石头?还是其他?张起灵仅仅是在尸骸完全浮出来的那一秒钟停顿了一下,脑子里将可能性过了一遍,便毫不犹豫地继续。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把整个尸骸提出,试试看看后缀能不能带出来,也能便于查看棺底有没有暗道。
这是他最开始的目的,如果找不到,他就要考虑把这里的墙壁打穿。
刀身上传来的坠力越往上越厉害,到后来基本上事一厘一厘的挑,张起灵上身后仰,双脚前后错开,下盘很稳,上身蓄力,就等着够距离了一脚把尸骸飞出去。
当两方的僵持达到一个平衡,不上不下谁也动不了谁的时候,张起灵慢慢吸一口气,积攒的力量一朝爆发。只听得“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透过液体沉闷地传出来,拉扯着的另一端瞬间解放。什么都没有带出来,锁链保持着一个相当的长度,他将轻了不少的尸骸扔向一边,避开几个甩过来的水点子,迅速向前查看。
原本还盛了半个棺的黑色液体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片刻之后,棺底的正中露出一道被开启了一道方寸凸起。张起灵眯起眼睛,发现这只是一层薄薄的石料,石料下面是仅容纳锁链的滑动的通道,黑水就是顺着这里渗漏下去。经此棺内被清了个干净,之前的鬼脸花不知何故也没留在棺内,他探出古刀四处碰碰敲敲,声音都是实的,没有好运到隐藏着通往别室的暗道。
说不上沮丧还是失望什么的,但张起灵的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和沉默却多了些别的东西。他收回刀,漠然走向被他抛飞的尸骸,想从它身上挖出点有用的信息。还没等他弯下身,就听见一直在外面得不到他回应来回踱步焦躁得不行的胖子突然拔高音量大喊了一声。他立刻转头去看,胖子伸着手对他使劲摆,边蹦跶边喊:“小哥你出来看看!中间那玩意儿变了!”
变了?张起灵回头瞅瞅自己拉出来的铁链,走到门口侧身抬眼,看见胖子所说的情形后,脑子里突然一跳。
第118章
有某种灵感呼之欲出了,好像整个解法在他的误打误撞之下渐渐变得通透。九根方柱还是之前横竖交错,你嵌着我我嵌着你的状态,但张起灵和胖子两个人都清晰的看到,其中的一根仿佛是被注入了什么,逐渐从内部浮凸起古老又晦涩难懂的纹路。比之前还带有一点浅淡的黑色相比,一种更沉淀内敛因而也越发凝实亮泽的深黑从这根斜向的方柱顶部顺着新生的浮刻流涎而下。这种莫名出现类似引渠而灌的注入方式让张起灵不禁想到刚才棺内那些流向同样莫名的液体。
这,会不会才是两者之间的真正的关联?
他先前看出九个内室与外室中央九方柱之间可能有着某种关联。原以为是相辅相连的机关形式,但所有他预想的都没发生,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对他敞开怀抱表明没有任何暗算的一切否定了他的猜测。
一般的盗挖行为通常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求财寻宝,也有极小的可能为了满足个人心理上寻求的刺激性。而以此为前提针对盗墓贼而设计的墓室会不出意外的遍布杀阵。而这里,楼兰的地下双层墓葬,其第一位的隐蔽性就筛掉了大部分人,第二位的进入条件更是绝了几乎所有人的心思。像他们这种运气好进的来的,若是为了那些金闪闪的珠宝,不死,怕是也顾不上这些“遥远”的内室。那既然如此,除了门上那个算得上巧妙的机关外,这间小屋子,似乎就像是被挖掘者放弃了。轻而易举就找出来的链接,简直就是——
等着人来拆解一样。
这是仁慈?还是仁慈之下更狠戾的杀心?
张起灵想了很多,却始终无法确定。
方柱上的铭符被点染的速度缓慢地像是要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每条纹路的扩散都好像要为什么正名。当最底部最后一道岔路被填满,缓冲两秒钟,空旷的外室隐隐约约响起了一种远古的梵音,棱角线条分分明明的石柱开始顺从其原本走向的下陷。同时,横亘在遥遥相对的胖子和张起灵之间的地面也被带动着发生小部分的变化——本来不触动便不会移换的地砖开始主动改变位置,虽然仅仅是可数的有限部分,但在张起灵眼里,却因为这看似没什么作用的几块霎时间亮了一下。
牵一发而动全身,越精细巧妙的东西往往细节处得见真章。若是不懂其中门道的人,或许会因为无知而畏缩,错过。是以无论是张起灵还是胖子,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窥伺到了令人兴奋的转机。
轴心变了,杀阵被削弱,从原本的一步不得沾到现在可以预先试探判断那一块砖下是否藏着机关的改动,从必杀之阵到简单难度的方格陷阱,虽然仅仅是从第一个石门到第二个石门之间的短短的距离,但是这已经足够让张起灵打破现在的局面。
并不是说他能看出来陷阱的分布,而是现在的布局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以他的身手,即使踩了陷阱也有了脱身的空间。并且如果他的预料正确,这九个门里的情况应该是完全一致的。第二道门,甚至第三道第四道,每打开一道,就会减少一方石柱,地面上铺设的陷阱也会越来越简单。
石柱撤离地上的过程持续了二十多秒,最后“咔”的一声完全没入地下。两个人本以为这样就都结束了,还没呼出一口气,眼神都为来得及撤离,在原来石柱留下的四方孔上,又悄无声息的、慢慢升起了一处同样材质同样铭文刻路的展柜,嘎嘣停住了。
展柜?上面有东西?这出场真是既玄幻又高大上。两个人对视一眼,谁的距离都看不清,张起灵看了看地面,让胖子把背包里的望远镜扔了过来。
离胖子比较近的地方也有大概两三块地砖被撤掉机簧,可是并不足以让他横过这段不短的距离。而且以他的经验眼力还看不出来陷阱分布,所以张起灵示意他还是暂时原地待命。
望远镜的倍率很高,展台上的凹凸不平的表面看得一清二楚。什么都没有,好像从未使用,他这个位置只能从侧面看到上面一角的凹槽,看不清全部的形状。对于展示的作用来说,它更像是一个需要被嵌入被补全的雕刻品。
——或许,说是一个需要钥匙的开关也未尝不可。
通往第二道门的路已经为他铺好了,但张起灵并没有急着走。九个墓室里,一定还有着什么东西是和展台上的凹槽相匹配,只是这一间他还没有找到。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放下手臂。唯一没有仔细检查过的便是那捞出来的尸骸以及放水后空了的棺材。那朵无缘故消失的鬼脸花虽然是个疑点,但无从考证。张起灵将望远镜和手电摆在一起,重新拿起刀把棺材底部侧部细密地敲打了一遍。除了链子口,毫无发现。
也就是说,唯一的可能,是在被黑布裹着黑链锁着的尸骸上了。
用布包着可以理解为为了保存尸体,但用链子锁着却有些令人深思。究竟是为了防止以后尸化产生怪物还是为了其他目的……不用想必定是后者。张起灵试了试链条的硬度,在确定了这种腐蚀程度用力一点黑金可以砍断之后,果断又精准地一刀劈向了尸身。黑链子应声而断,“啪”地一声从尸骸上脱落下来。他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除了胖子的走动安静一片。
单箭头的启动机关,启动之后此间作为不再对彼方产生影响。
张起灵收回注意力,垂眼看了看一截截的黑链。他眼力好,从断开的切面能看出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镂空,似乎填充着什么东西。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了什么要探究的地方。用刀尖挑了挑裹尸布。千年的时间,这块黑布还保持完整未曾腐烂,甚至在他拨弄的时候没有任何断裂,无论古代现代,它的质量都相当之高。随着他的动作露出来的是一具白骨,不是血尸粽子之流,完全是人死亡后正常的该有的状态。骨骼纤细而短小,色泽洁白莹润。这人生前不仅年龄小,而且一定非常健康。
通常在有大目标要做而事件存在小疑点的时候,张起灵会忽略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他没有为这个骨骼主人的死因多占几秒钟的脑子,就蹲下身去探出手一寸寸勘察起来。胸骨,臂骨,腿骨,他以为那个凹槽是为某一块骨骼而准备的,至少会与其他骨头有些微的不同。但当他皱着眉翻过整个骨架,却在头骨的正中央,看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时,忍不住瞳孔一缩,小小吸了一口气。
比成年人略小的骨骼上,饱满的椭圆中心,他熟悉的、曾在棺材里见过的那个被他亲手砍断的鬼脸“向日葵”,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被印在上面。高于表面的凸起,却奇异的有种烙印融合的协调感。张起灵几乎不用猜,这一定就是匹配的那把钥匙!
机关,钥匙。钥匙,机关。
迷雾好像就快要散了。
从发现并且有气运进入这里,能力卓越地打开第一道石室,敏锐地发现其中的心思和富有经验的判断。这里运用到的能力,从极难到极易,和所有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就好像是一场对有能之人的筛选和审察。不得不说,对于以盗墓为职业的这类人来说,楼兰的第二层墓葬阴谋的味道不仅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更加浓重。
盗墓不是慈善活动,因此造墓者也不会大发慈悲好心放水。没有哪一场考核会从难死你到简单死你,有的只会是地狱天堂再到地狱的极悲极喜的情绪麻痹。
张起灵将这具尸骸的头骨砍了下来,慢慢环在手臂里。
不敢说万全,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119章
站在外面的胖子见张起灵拎着刀,怀里居然抱着一个死人头骨从视线死角里走出来,虽说不上多么害怕,但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开口问问怎么回事,张起灵就跟知道他心思一样,眼睛还没转过来,手上却先一步举起了骷髅头,将刻着花的头顶面向他。
“卧槽!”胖子张了张嘴,被惊到了。以他这个距离那两只“眼睛”简直就是栩栩如生,正鬼气缭绕地瞪着他。他指了指展台,双手做了个捂住脑袋的不敢置信的姿势。
张起灵遥遥点点头。展台的出现他们两个人共同看到,胖子想到也不奇怪。只不过这个“钥匙”对他来说也有点出乎意料。见过各种各式千奇百怪的,在人的头骨上做出来的恐怕别无分家。
他把手收回来,因为手电和望远镜的缘故,只能颇为别扭的把头骨环在自己小臂与胸腹间。姿势太够自然,而东西太过幻象,如果把头骨换成篮球大概那突兀不协调感就一干二净了。张起灵没对此多做解释,一脸的淡定和胖子怪异的脸色对比鲜明。他抬起黑金点了点门前的地砖,目测一下两个门之间的距离,以一步一个砖格来计数的话,只需要走十来步而已。
况且这十来步仅仅是可以忽略不计如入无人之境的机关,和十成十的生存率。用胖子的话说就是:“要是在这上面栽了,这么多年的墓都算白盗了!”
张起灵敲完第一块,抬脚踏了上去。脚下实质的黑色夹在两块灰色砖之间,没有突然陷落或翻转后撤,他几乎不用想,间隔不计地分别略过正前方间与斜向方向两块异色,往第二块要踏上的黑色砖上跳去。
胖子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以为他在瞎蒙,眼睛一花,只来得及“妈呀”大叫一声,张起灵就跳完了。后者停下来,扭头不解地看向他,胖子瞪着他落脚的地方咽咽口水,半晌摆摆手,讪讪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你悠着点走,我心脏不太好……”
以前不知道,真遇上自己看不懂当观众的时候,这心里承受力还得锻炼锻炼。
张起灵睨他两眼,叹气似得摇摇头。有机关的地方和没机关的地方其实是有很小的差别的,如果没有经过训练的人,看不出来很正常。这里又做的完美精妙,他能看出这其中陷阱分布的数量也不过一手之数。
果然,在连续跳了两步之后,张起灵不得不暂停一会儿蹲下身拿黑金左戳右戳,把机关戳出来地砖戳进去之后再跳,或连续或停顿,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他站在了第二道内室之前。
丝质串珠的门帘一点也不像是千年前才挂上去的,色泽艳丽,捏在手里还依旧顺滑。但张起灵却没把它们当成可以换钱的工具,在他眼里这还不如室内的棺材里的尸骸来的有用。他拽住底部用力一拽,连接机簧的丝线啪啦啪啦地被扯出崩断,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之后便毫无悬念了。
只不过他这次再没有什么把花砍掉看它浮浮沉沉的小插曲了,直接拽开那个泄水阀门一样的开口,将尸骸捞出来。这期间他其实有一点担心,担心头骨上鬼脸花会因为他省略这一步而不再出现。不过在他看到这并没有对最终结果产生什么影响时,才悄然松了口气。
或许碰巧的一样的而已,并不是——
他先前虽没有出手,注意力却一直在鬼脸花上留着一丝。但尸骸捞出来之后却无意识地将它忽略了。此时两个头骨到手,等他再去关注棺底时,思索到一半的思绪突然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原因。花与液体的依存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密的多。似乎只要者其一不在,另一也会消失。只是这消失的鬼脸花到底是不是印到了骷髅头上,还是随着液体流走,张起灵也暂时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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