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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和温暖，没有积淤沉淀下来的死气和阴寒，令人丝毫看不出是一个没有生命气息的人。她像是沉睡的小公主，被他们两人打扰，模糊中似乎睫毛都在颤动，好像下一秒就会醒过来。
胖子咽一口气，下意识后退一步。
张起灵对他的动作毫无所觉，对棺里的一切也都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在他们开馆的力道下轻轻晃着铃铛的三支招魂翎。他扭头看看胖子，眼里透出一点兴奋和激动的光。
胖子迟疑一下，慢慢挪回张起灵身旁，轻声问道：“小哥，你没觉得她有点……有点活吗？”他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形容词，挠挠头发，显得有点苦恼。
张起灵定定瞅着他，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里的情绪沉淀下去，眉心慢慢聚拢起来。
“活？”他似是询问又似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
“就是瞅着不太像死的。我总感觉这小孩跟在睡觉一样，会醒。”胖子想了想，指了指她的脸，简短地叙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你不觉得他她跟以往的尸体都不太一样吗？”
张起灵将目光移回棺内的女尸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定住在她脸上。他神色不变，伸手抓了一把丝状的花瓣，在指尖揉捏。饱满的水分被压出，甚至凝成一股顺着指缝往下滴，香气从中散发出来，充满了清爽的新生气息的诱惑感。那些花瓣在被大幅度挤榨花汁之后迅速腐化枯败，从手中脱落，脆弱得稍加用力就变成绸滑的粉末。
越是如此近距离亲密地接触到气味来源，越是能感到其中蕴含的凝固冻结又饱含生机的力量。他的手指愈发的冰冷，没有血色的苍白渐渐透出来，却不觉得疼痛或者变得干瘪。相反，他感到手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像喝了什么营养剂一样变得鲜嫩，连指腹的薄茧都变得柔软起来。只不过又由于某种力量在禁锢，使它们的活动与代谢变得缓慢，活力被最大限度地禁锢其中，无法伸展，也就导致了他异常僵硬的状态。
张起灵若有所思地将已经变成黑乎乎地花瓣随手一抛，盯着掌心盯了一会，轻摇头道：“没事。”
他口中的没事，就是没有危险，纵然一个千年前的混血小美女躺在白玉棺材里一脸神秘的微笑的样子颇为渗人，胖子还是悄悄舒出一口气。
这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性尸体，在冗长是的岁月里一直保持着她下葬时甚至比之更好的状态，想必就便是这种花在作怪。源源不断的生气与如同冰封一般的效果，使一具心脏停止跳动的躯体能够不断抵御细菌的侵蚀和由内而外的腐烂。眼前的女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死后的永生，她留住了她漂亮青涩的皮肤与容貌，但却将灵魂留在了那个时代。这在张起灵看来简直愚不可及。她不醒，这些作为就没有意义，她不复生，这些为她准备的花瓣珍宝便都是废物，漆黑的棺材里便是牢笼禁锢。假若再无人打扰，这些花瓣终有失效的一天，他现在所有用的，终究都是虚妄。
千万年来多少人在寻找长生不老的秘密，他找到过，得到过，也放弃过，从来没觉得这是多么令人兴奋或值得追逐的事。没有人能反抗时间的流逝，没有人能违背自然的法则，生老病死，一抔黄土，因果报应会来的，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张起灵将手心里的黑色在另一小臂上蹭蹭，不在意地贴着内里的棺缝拨动她的身体。可惜花瓣太多了，不仅是上面，尸体下面也铺着厚厚的一层，一指下去也触不到底。他无奈的直起身摇摇头，看向女尸发间的三根彩色羽翎。
“小哥那是招魂翎？”胖子盯着他动作随口问道，顺着视线看过去：“仨？这仨都是？”
张起灵可以凭借眼力直觉认定它们是要找的东西，但无论是吴二白还是林朝阳，都没有告诉他们招魂翎的数量。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几支，也许这三支都是，也可能仅仅有一支是真品。他沉默着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都拿走。”他开口道，“回去再验。”
楼兰不是久留之地，与其在这里纠结还不若拿到林朝阳那里来的稳妥安全。胖子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质盒子打开，张起灵往上拽拽袖子，抬手朝女尸的白色毡帽伸去。
叮铃。
他的手背无意间蹭过第一根橙与火红的渐变翎羽尾端，触响了小小的铃铛。清脆的铃音在空旷的墓室里回响，像是有一层无形的波纹扩散出去，反馈回来又次第减弱。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胖子睁大眼睛，狠狠憋了一口气。
他们都以为要有某种事情发生，但在目及之内并没有什么。张起灵的手停顿了一瞬，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捏紧羽根，用力一拔从毡帽上拔了出来。
铃铛响地更激烈了，胖子始终没有松气。声音经过墙壁层层反射在他们耳边回响不绝。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用双指轻轻夹住抖动的铃铛，用另一手托着将它送进了盒子里。而后他伸向蓝绿色的第二根，用整个手心将铃铛和翎羽包裹住，力道在不破坏它本身结构的情况下将它带了出来，稳稳地罗在了盒子里的第一根上面。
第三根翎羽是由灰黑色暗色调构成，比之前两根的艳色，多了一丝神秘的美感。张起灵在拿出前两根之后就停手了，他直起身子，紧蹙着眉头盯着这根翎羽，心头莫名地涌上不好的危机感。
“怎么了？”胖子见他停住动作，疑惑问道，“你怎么不拿了？”
“恐怕要出事了。”张起灵淡淡道。
“啥？！”胖子大惊，“什么事？我怎么没感觉？”
张起灵沉默半晌，缓缓将手探向最后一根羽翎。在拿起的前一瞬，他道：“我们找到招魂翎太过简单。”他顿了一下，又道：“你马上就能看见。”在全部取出来之后。
掌心摩挲过硬质的羽毛，手心慢慢收拢。张起灵又平又慢将羽毛抽出来，转身放进了盒子里。他抬起头，眼神越过胖子看向他后方。
“它不会轻易让我们带走它。”张起灵接过盒子，将盒盖徐徐盖上。“要来了。”他平静道。
第123章
“咚。”
沉闷的响声出乎意料地从两个人身后传出来，还有铁链碰撞一般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面上。张起灵微微蹙蹙眉头，极快地向后瞥一眼，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由四面八方慢慢向中心靠拢，向他们蹒跚行过来的九具白骨尸骸。
看似是在张起灵将招魂翎拿走之后，这些无头骷髅才开始出现。事实上在他开始抽取第一根插在毡帽上的翎羽、碰触到那声铃响之时，白玉小棺的底座内部其实就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了。
分散在各处的九个内室中裹着尸骸的黑链从棺材底部延伸出去的地方的终点，其实就是这黑漆漆的底座。如果张起灵有心将这东西剖开看看，那他一定会看到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整个内部的符纸，以及上面上面盘盘环环摞起来、最终拧成一股被三根红线全部吊起，然后穿透小棺底面的一个小洞刺入到女尸后脑的景象。
先前他只粗略探了探棺材底部，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在他碰响了铃铛之后，那些淡黄色的符纸上的朱红色的符文便随着铃音开始发光，紧接着自燃一般化作飞灰。一根翎羽的抽出，红线便断一根，三根都被拿走，用红线串起来九根铁链也便哗啦散了。这也是张起灵听到那声闷响的来源。而女尸的眉心间，也出现了一个血洞，只不过由于被毡帽遮挡，所以并没有被注意到。
他们把招魂翎拿走之后，便枕戈待旦地准备对付即将出现的敌人，对女尸连看都不再看一眼，所以也不知道在那不久，她的身体便开始干枯腐败了。
胖子把盒子用绳子捆好，又放进密封的袋子压在背包底部，抬头就看见了这龟爬一样的不明骷髅生物已经从从九个内室中出来，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过来。他登时一惊，挨紧张起灵站着，掏出枪严阵以待。
虽然不知道它们怎么又开始活动了，而且数量上也不多，但胖子还是由衷的感到一阵不安地心悸。先前张起灵提醒了两个人，但毕竟没有经历或者预感的概念，胖子也作不出具实的判断。现在一看到实况现场，从骷髅身上散发出来的，用小说来描写就是“充满邪恶气息的”黑气和泛着阴森寒光的尖利指骨，也着实让胖子感到了危险。
九个，数量不多，但是对两人来说也不算少了。它们没有意识，行动缓慢，张起灵和胖子也快不到那里去。看他们指骨的锋利性，划伤一道口子就是皮开肉绽的程度。那缭绕的黑气显然地是某不知名的有害气体，要是盲目随便靠近他们，吸入了这些黑气，说不定还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子弹打空，用刀的话就要近战，必须用一个不用靠近的快速干净的方法将它们一次解决，不然被困在这里可就糟了。
胖子对着他们腰部空出来的一截细细的脊椎骨开了一枪，把一个骷髅架子打成了两半。但这连阻碍一下它们的速度都没做到。分成两部分的骨架一半爬着一半走着，锲而不舍地向四方台前进。胖子见状又对手骨脚骨各开几枪，没了手脚的便用胳膊腿擦地前行，散落下来的小碎骨节比大架子行动更敏捷，几乎是蹦跶着跳到了四方台上。
到了这么近的程度胖子打也不好打，有几个还差点蹦到他脸上。张起灵因为动作迟缓抬刀有些慢了，胖子只好侧着头惊险地躲过，擦着耳朵边留下个不浅的口子，差点割开一半耳朵。
“嗷！”胖子登时惨叫一声，忙腾出一只手捂着耳朵。
疼，前所未有的疼。本来他本不惧这点小疼，但没想到这痛感级别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胖子啪地扔下枪，疼地蹲下身来，表情扭曲地看起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张起灵见状忙跟着他蹲下，掰开他的手查看起来。本来这么大这么深的口子流血量也不会很少的，但现在居然才流出来一点点。豁口边缘透着红色的里肉，外面被包裹着一层黑气，噗滋噗滋地发出腐蚀地声响，还散发着一股焦臭的味道。张起灵脸色一寒，扫一眼周围的情势，没时间多想，从包里掏出小匕首，按紧胖子的肩膀，目光沉沉地盯着伤处。
“忍着点，不剜腐肉你耳朵没法好。”
外面那层黑气他看不清是什么，但它的腐蚀作用无疑是凝血愈合地最大破坏者。胖子也闻得到那味道，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咬着后槽牙冲他点点头。
这种事越慢越折磨人，所以张起灵下手又狠又准。有那么一瞬间胖子觉得自己的腮帮子都得让自个儿咬穿。好在张起灵动作快，马上又给他贴上了带麻醉的止血贴，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胖子摸摸耳朵，往地上瞅瞅那一小块泛着黑气的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之后再端起枪的时候，转朝骨架的手腕脚腕开枪，再也不敢把指骨打散了。
在见识了这些骸骨的厉害后，张起灵的刀在这里基本派不上用场，对上它们无疑更显劣势。他干脆把刀往背后一架，盯着前面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一个简单的办法。
现代人死之后都是火化的，若说要将这些杀不死的东西的除掉，最简单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一把火烧个干净。他们手头上有酒精也有打火机，但是可燃物却完全不够。张起灵把衣服脱下来，又把背包里的挑挑拣拣，看样子也就够燃起一簇小火堆。他想了想，掏出一个打火机，嘱咐胖子守在这，自己钻了个空子脱身，快速朝九个内室中走去。
他想起来原先裹着九个尸骨的裹尸布，如果这是可燃物，那烧起来的规模自然也算不上多大，不过将骨架子们烧个灰也差不多了。张起灵挑起一块试了试，滴下来的液体粘稠到拉丝，看起来油腻腻的，一点火蹭地窜起白蓝色的火苗。他眉头一挑，眼中透露出几分喜色。这比他预想地好太多了，温度高地隔着一个刀长的距离都感觉得到灼烫。
张起灵把第一个内室中的裹尸布堆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另一边的情况。两三个骸骨随着他的移动追了过来，不过移动速度相当慢。他等了一会，见它们差不多到了门口，便机敏地钻出去。然后喊了胖子一声，把跟他调转方向地骷髅打散道布上，点燃了第一个内室门口的尸布。
“轰！”
恐怖的高温瞬间弥漫上来，连靠近的石门上方都有一些融化的迹象。骨骸被地上的布绊到扑进火海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分解，迅速化为一堆粉末。外面的胖子知道这是让他照着学，赶忙从台上跳下来和他汇合。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行动。一边牵制它们一边收集这种特殊的裹尸布，然后再把它们集中到一个平坦的地方一网打尽。不然如果他们两人分开的话就要各自去对付那些零零散散的，费时费力费神。
张起灵找个大一点塑料袋子布装在了一起，然后堆到了最后一个内室门外。也恰巧这里就是相连的四块地砖，在这起起落落的地面算是比较大的面积了。两个人躲进内室中，等着那些亡灵来找他们。几分钟之后，门口出现了尸骸的手臂，张起灵又等了几秒，等它们自己扑通扑通倒在布堆上之后，立刻拽着胖子往后退，快速量出一个距离，然后燃亮打火机扔了过去。
冲天火光霎时燃起，将墙壁都镀上了一层艳丽的蓝色。骨人在火光里挣扎扭曲，似乎还试图站起来前进，不过那融化的身体却实在地一点点矮下去，没多久连影子都消失，烧得只剩了粉末。
裹尸布的燃烧之后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渐渐熄灭了。两个人在内室里捂着，不仅被热出了一身汗，甚至隐隐有些灼伤，见此都赶紧从里面出来。张起灵扫了眼四周，检查了地上的残余下来的东西。即使火熄灭了留下来的余温他也不敢轻易触碰，只用小匕首翻了翻。胖子在一旁揪着背心扇打，低头问道：“解决了？”
“恩。”张起灵站起来甩了甩手腕，点点头。这些都是未燃尽的碎布，骨灰，还有些粘稠的焦黑液体，完全没有威胁性。
“呼，可算完事了，烫死我了。嘶！”胖子松了一口气，没了紧绷的神经顿时感到全身上下都疼了起来，尤其是耳朵，少了一块肉简直疼的直吸溜吸溜地抽凉气。
本以为这应该就结束了，胖子脚都要往外面迈了，却不料一口气还没吸溜完，张起灵就面色更加难看地拉住他往四方台上走：“还没完，你没听见吗？”
他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丝恼怒，也不知是因为胖子的松懈大意还是因为没完没了地奇袭。胖子一愣，一缓，随即立马又惊又怒又郁闷的哀嚎一声。
他听见了！他才听见！窸窸窣窣的，不用想就知道绝对是虫子的声音！
“尸祸，虫灾，还有啥？一个接一个的来片刻都不让人休息！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看不被弄死也要被累死！妈的，挖个坟把自己累死了，我爷爷都得被气活了！”
“无论如何——”张起灵一顿，淡淡瞥他一眼，“我们都得出去。”
最起码将也将招魂翎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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