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星朗黯然颔首,长声喟叹:“凡事尽听天命,也许因这次变故,皇上终究会册封于你。”
景乔本欲坦言对册封之事并不在意,然而想到他们对自己前途的关心,终究未予吐露心中所想。两人交谈甚欢之际,突闻门外传来旨意,声称皇上即将亲临步星朗处的伏麟宫,需他即刻返宫。中断了话题后,景乔目送步星朗离开,不由心生感慨:若如他们一般处处受限,这地位倒不如不要。
日常生活依旧,自落霞亭意外遇见皇上起,景乔连续几日不自觉地前往等待,然而始终未见其踪影。反倒时常可见陌生君侍在此游赏,他总是避之不及,唯恐稍有差池,失了礼节而获罪。一周的坚持过后,便不再前往。
明镜湖中,景乔孤身于湖心亭凝视水中欢快游动的鱼群。回想起旧时钓趣,心中不禁生出向往和冲动。
心动不如行动,景乔返回南华苑让人找来了钓具,就算此刻天边乌云密布,天气并不好,但也不妨碍他的兴致,找了件蓑衣以防下雨,便高高兴兴的拿好钓渔具前往明镜湖钓鱼去了。虽然这段路程来回需耗费近半个时辰,但他并未流露出丝毫退缩之意。满怀期待坐于岸边巨石之上,穿饵,挥杆。耐心等待。
不知何时,鱼儿终于咬钩,景乔喜庆地拎起钓竿,一条肥硕的鲤鱼被收入渔蒌。
天边雷声隆隆,细雨飘洒,景乔披上蓑衣,稳坐在岸边垂钓,任凭风雨交加,仍岿然不动。
念及几句诗词,脱口而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此处无雪,然而湖光山色与他这位渔翁之境相映成趣,颇有几分韵味。
“你倒是有情趣。”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景乔蓦然回首,只见赵轻墨站在不远之处,嘴角含笑,缓步向他走来。身边的内侍们纷纷退避,唯有福顺撑伞相随。
景乔见到来人,微微一愣,而尔又难压心中喜悦,立即起身行礼,赵轻墨抬手示意他免礼。
赵轻墨走到他面前,微笑地说:“雨中垂钓,这宫中怕也是仅有你吧。”
景乔略显尴尬,礼貌地回答:“实在是无聊至极,偶然间发现此处有趣,就来玩了。”
“是吗。”赵轻墨默默的望他一眼,饶有兴趣道:“收获如何?”
景乔指了指身旁那满满的鱼篓,里头活泼的鱼儿来回跳跃。赵轻墨惊叹道:“看得出,你很擅长钓鱼嘛。”
景乔露出淡雅微笑:“说来惭愧,这些都靠运气而已。”
赵轻墨抬头看看天空,雨水逐渐密集,轻言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遵旨,皇上移步紫宸宫。”福顺高声宣告,赵轻墨皱眉瞪他:“朕何曾言及回紫宸宫?”福顺惊愕,立刻跪下请罪:“奴侍愚昧,请皇上恕罪。”
赵轻墨拂袖而去,冷然瞥他一眼,并未理睬福顺,反而对景乔嘱咐:“朕尚未踏足过南华苑,烦请带路。”
景乔虽感震惊,却也不敢怠慢,忙点点头,跟着赵轻墨一起往回走。福顺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进入南华苑后,赵轻墨命其余内侍宫女与侍卫分列于苑外等候,身侧只留福顺伴驾,另有二等内侍小梁子在屋檐下待命。
南华苑的内侍杂役们见皇帝驾临,惊愕之下纷纷退至苑门口跪拜行礼,待皇帝和景乔步入室内,他们才恭敬地立于苑门外。
“赐座。”赵轻墨话一出口,福顺就立即摆正椅子示意景乔坐下。
景乔依令坐在椅子上,即时有些紧张的手脚无措。赵轻墨环顾四周,幽幽道:“你在此居住了数月?”
景乔恭敬答:“是。”
“如何?”赵轻墨轻声探询,言简意赅,眼里看不出情绪。
景乔深吸口气,稳下心神,坦诚相告:“安然自得。”赵轻墨凝视片刻,忽而笑开,转身至窗边,望着细雨喃喃低语:“安然自得。”再回首,眼中笑意愈发深沉:“你倒颇能安于现状。”景乔心想,这岂不是在暗示我胸无大志,满足于此?但他不敢反驳,只得应和:“佛曰无欲则刚,臣子如今便是如此心态。”
“好一个无欲无求。”赵轻墨笑容尽敛,面色依旧平静,景乔无法揣测其心意,唯有静默以对。
看他默然不语,赵轻墨便也不再多言,将此事轻轻放下。片刻之后,福顺上前恭谨地禀告说晚餐时辰已到,请示赵轻墨想去何地就餐。
赵轻墨想到景乔今天钓到的大鲤鱼,兴致盎然地说:“今晚就在这儿用膳,品尝鱼肉吧。”
福顺闻言惊讶不已,但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示意下人前去小厨房传达消息,随后又从御膳房遣来几位膳食师傅。
景乔听闻后立刻命方青将鱼送往小厨房烹制,原本打算亲手为皇上烹制佳肴以展示厨艺,然而考虑到可能会有越矩之嫌,于是决定将此事交给膳房处理。
不消片刻,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已摆满餐桌。当一碗鲜美可口的鱼汤呈现在眼前时,景乔得到赵轻墨的许可,坐于其身旁共进晚宴。此举令福顺瞠目结舌,从未见过未册封的公子陪同皇上用膳,但他也只能默然在旁布菜侍奉。
第十六章 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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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乔坐独坐房中,看着窗外的雨,心中偶发感慨。想到这里,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
雨中垂钓意悠然,
湖光山色共相伴。
岁月如梭人易老,
愿与好友共度千。
完稿之后,景乔拿起作品欣赏,读罢自觉诗中竟将皇帝视作友人。然而这他们怎会是朋友?思及至此,便欲将纸张撕毁,转念一想,实在可惜,于是再次展开,尽管字迹模糊,仍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紫宸宫,朝露殿内,赵轻墨倚榻而坐,手握书卷,在灯下细品新茶。福顺站在身旁,欲言又止:“皇上……”
“说。”赵轻墨看得没看他一眼,一心只在圣贤书上。
福顺见他面色无异,话未出口满脸堆笑:“奴侍,有一事不明。”
“何事?”
“皇上为何对景公子另眼相待?”赵轻墨合起书卷,微笑看着他:“福顺,你觉得呢?”
“小的愚昧。”福顺无奈,思虑片刻才答:“若论容颜,景公子容姿上佳,然后宫美人云集,若只以容貌而论,悦君与慎君岂不是更为出色?况且皇上亦曾盛赞二位君上。”说罢,脸上笑容更深了几分:“因此,奴侍不解。”
赵轻墨听罢,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当朕是只爱皮相之辈?”
见皇上动怒,福顺忙跪下请罪:“皇上息怒,奴侍不敢妄言。”
“谅你也无此胆量。”赵轻墨扫他一眼,福顺立刻赔笑:“就算给奴侍十个胆子,奴侍也不敢啊,只是实在愚钝,才生此疑惑。”
福顺说完,见皇上面色稍缓,这才放松下来,替他换上热茶。
片刻之后,赵轻墨徐徐言道:“朕觉得他很有趣。”
“有趣?”福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皇上,您是否有意册封景公子呢?”
赵轻墨也不愿与他多废话,只冷然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揣摩朕的心意?”
“皇上恕罪,奴侍愚昧。”福顺忙俯首认错:“请皇上饶恕奴侍这一回,奴侍再也不敢了。”
赵轻墨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走了。福顺紧跟其后,也不敢多问。倒是赵轻墨开口道:“朕去瞧瞧君后。”你自己待着吧,不用伺候了。
“奴侍遵旨。”福顺躬身行完一礼,见赵轻墨已步出殿外,突然,福顺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追了上去。
赵轻墨已经走出了好远,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是福顺追了上来,微微一皱眉:“怎么又回来了?”
福顺喘着气,急忙解释道:“皇上,奴侍突然想起来,皇上曾经说过,悦君和慎君的容貌虽然出色,但却不及君后的风华绝代。”
赵轻墨听了,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倒是机灵。”
福顺见皇上笑了,也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那奴侍刚才的回答,皇上可还满意?”
赵轻墨点了点头:“还算不错,若下次再妄自猜测朕意,自己去领板子。”
福顺听了,连忙讨好的笑着自己轻扇嘴巴:“是,皇上。”
赵轻墨不再言语,径直向前迈步。福顺紧随其后,心中庆幸躲过一劫,作为跟随皇上多年的人,若无才略又如何能伺奉其身旁?
福顺深知皇上心意,但揣度又是另回事,随意张扬会引祸上身。从皇上刚刚的态度看来,原因并不仅仅在于景公子的样貌,毕竟这皇宫中,美人无数。皇上真正想要的,或许是个有趣之人。
启翔宫凤凰殿内,初春的气息仍带着些许寒冷,却因炭炉和地龙而温暖宜人。君后上官容宁着锦缎中衣,正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练习书法。忽然,宫女彩叶通报说皇上驾到。遂停笔换装,孙艺速为其取来外套更衣着装,迅速穿戴整齐,率众人去殿前等候。
赵轻墨见上官容宁等在殿前,迅速上前。上官容宁恭敬地行礼:“臣侍叩见皇上。”赵轻墨瞥了一眼躬身行礼的众人,淡淡下令:“起来吧。”众人应声而起,谢恩。
“多谢皇上。”上官容宁轻轻一笑,起身规规矩矩站好。赵轻墨深深地看着他的君后,他总是那样,循规蹈矩,无懈可击。
赵轻墨嘴角微扬,牵起他的手步入殿内,除了贴身伺候的福顺与上官容宁的贴身内侍孙艺外,其余众人皆在殿外恭候。
“你这殿中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赵轻墨步入宫殿,便被一股浓郁而清新的香气所包围。他依稀记得曾经闻过这样的香味,仿若是花香,但却比花香更为清新怡人,香气沁人心脾很是喜欢。
“这是臣侍自己调制的香料。上次皇上莅临,钟爱此香,因此臣侍每日都要点着。”
“然而你并不能预见朕何时再来。”赵轻墨回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皇上何时来都好。”上官容宁浅笑道:“若皇上许久未至凤凰殿,臣侍燃此香,衣带留香,或许能令皇上稍感欣悦。”
“阿宁.......”赵轻墨轻轻拥着眼前的人,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烛光摇拽更映出眼前人的绝佳容姿。赵轻墨看入眼里,他心中泛起无尽温柔,轻轻在他额上烙下一吻。福顺和孙艺识趣地退出殿外,并悄然关上门。
暴雨初歇,两人紧紧相依,赵轻墨低语:“近日,我遇到了个极有意思的人。”笑容自嘴角不经意流露出来,上官容宁尽管疑惑,但见皇帝龙颜大悦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顺着他问道:“是何人,能让皇上如此牵挂?”
“他如今还在南华苑中。”赵轻墨松开上官容宁,平躺在床上似乎在回味着有趣的故事。
“那位是南华苑尚未受封的公子吗?”上官容宁略感惊奇,见他如此迅速地猜测出了那人的身份。赵轻墨投以赞许之眼神,微笑道:“容宁聪慧过人,正是那位尚未受封的公子。”
回想良久后,上官容宁方才想起景乔这个名字,不禁为之一震。原以为皇帝已经把此人忘了,没曾想到两人境会在偌大的皇宫里相遇,且观皇上此刻之态,两人怕不只是惊鸿一瞥,而是早已有所交集。
“皇上意下如何?”上官容宁试探性地询问,观察到皇上并未有任何不满,遂立刻补充:“要册封景公子吗?”
赵轻墨轻轻摇头:“不必着急,他说在那儿过得很好,朕倒想瞧瞧他是如何独善其身,无欲无求的。”
“无欲无求?”上官容宁忽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倒是个有意思的人,难怪皇上青睐有加。”
次日,贺南枝探访景乔,只见他裸臂挽袖,卷起裤管,手持锄具,在后花园挥洒辛勤汗水。一边的内侍看着不对劲,便试图阻拦,良久也未能得逞。
“你这是做何?”贺南枝惊愕不已,景乔迎着阳光灿烂一笑,发髻高束,汗水淋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贺南枝顿时面红耳赤,汪永见状,立刻令随行内侍背过身去。
“春播秋收,我想在此开辟一块菜地。”景乔将手中农具交给一侧的方青,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自觉先前赤裸身体在南楠跟前实在不合礼数,忙抓起椅子上的衣服随意披上。
“你要在宫中种菜!”贺南枝惊异地望向他。
“有何不可,空闲之余,亦可种植些许蔬果,品尝那口新鲜滋味。”景乔接过青儿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瞥见刚刚翻耕好的土地,含笑道:“这里土壤肥沃,等他们将种子购回便可播种了。”
“简直是,惊人之举......”贺南枝居然语塞,向来自诩博闻强识,此刻却震撼得不知如何形容。
时隔不久,宫人悄然向福顺报告景乔的动向,福顺一脸困惑的向赵轻墨汇报时,赵轻墨听到景乔在南华苑耕地种菜,一口茶水差点喷涌而出。
“你所言有误?抑或朕听岔了?你竟说他在宫内耕田种菜!”赵轻墨惊愕地看向福顺,而对方亦困惑不已,皱眉答道:“奴侍确实打听过,此事千真万确,景公子确实已在南华苑开垦荒地,也种上菜了。”
赵轻墨注视片刻间,哈哈大笑,“有趣,实在有趣,朕倒想亲眼瞧瞧。”他的笑容满面,兴高采烈地说,“那便去南华苑吧!”
“是。”福顺也兴致勃勃的颠颠的跟在赵轻墨身后。自入宫来,这也算奇闻了,他今儿也得幸亲眼见见。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赵轻墨踏入南华苑后院便听到背对着自己扛着锄头除草的人正在念这首诗。
景乔专心的锄着地,口里念着这几句诗,十分悠然自得。然后当他当他突然发现皇帝正含笑立于眼前时,不禁大吃一惊,周围的内侍们纷纷低头不语,气氛紧张而压抑。
“臣子景乔,参见皇上。”景乔慌忙放下锄头,恭敬地行礼。他心中暗想,为何无人提前告知皇帝驾临?此刻他身穿内侍服,想必在皇帝眼中定已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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