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因那人本以为自己挚爱亲人,但其实他内心深处,始终最爱的还是那黄白之物。”
“……”
“……”
“王上,万一您内心深处,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这月泪真实现了愿望,您岂不是……可就,咳。总之,危险之物需谨慎以待,还是小心为上啊王上,你怎么又知道你不想这等凡尘所愿呢?”
“……”
那日,燕止认真想了一下。
还别说,他突然发现,其实他对自己认识确实浅薄。
他是真的喜欢坐拥天下,称皇做王的风光吗?是,他喜欢,但有多喜欢?不知道。那倘若真让他抛下一切跟城主去浪迹天涯,那日子又真的无法接受么?
好像也没有。
其实,那样的生活,似乎亦别有一番风味。
他终于明白了,宣萝蕤说的对。月泪若真,还是一件危险的东西。
……
燕止与顾冕旒最大的不同,是燕止能够清楚感受到这个世上“因果”的恒定存在。
燕王每日随心所欲,吃饭,打仗,活着。
只是付出再也会得不到回报。
西凉也曾有许多人对他满怀敌意,却能不断被他魅力蛰伏,或是金钱买通,或是许诺欺骗,纷纷投至麾下。
他开始有了忠诚的追随者,那些人逐渐发展成了伙伴。虽然偶尔,他仍然会被一定程度误解,但随着实力的日益壮大,误解也可以随意被刀锋抹平。
甚至渐渐,因果关系在他这里都变得非常恒定——燕王行善,一般必有善报;燕王为恶,亦能逢凶化吉。
唯一的里外,就是那令他头疼不已的月华城主。不过非要说的话,次次都会被城主无情打败,这又怎么不能算是另一种“清晰而确定的因果”“令人安心的因果”呢?
所以燕王很少多想,也不会问为什么。
因为燕王的人生没有迷惑。
顾菟终于脱下了曾经的噩运枷锁,恢复了天然自由。后来更是仗着无法无天的洒脱和不要脸,做了很多离谱的事情,得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比如,那场轰动天下的联姻。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他只是又一次重新爱上同一个人。又在冥冥之中,将七年前遗落的碎片一一拾起,补齐了所有遗憾与空白,让那段未曾圆满的故事终于得以趋于圆满。
燕王的运气,真的比他当顾菟时,要好上太多。
……
月神神殿,月桥如虹,与古祭塔顶虚实相连。
七年之后,燕王一手紧拥月华城主,一手黑光磷火熊熊燃烧。无尽邪神恶念、黑害之雾所化神火,其威力远超当年神殿数年气运香火之力的千倍万倍,足以抵上数十颗寂灭之月毁天灭地之力!
好在,他也有了新的躯体。
魔界日月精华打造的躯壳,足以承载凡人之躯千倍万倍。
凡人可能封印上古邪神吗?
当然不可能。
非但凡人不可,只怕纪散宜这等万年魔神也做不到。但,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呢?
“阿寒,借我一些力量。”
城主手中月剑,始终散发着月神的微茫力量。而黑光磷火之中烈烈燃烧着的,则是邪神自己的力量。
重重封印之下,怀朔其实并没有完全苏醒,此刻在月宫之中、在怀曦身上肆虐的邪气黑火,不过是邪神无尽洪荒之力中微不足道的一丝一缕。
但就这么一丝神识,半睡半醒的邪神怀朔,想起了亿万年前。
原来,睡得那么久,几乎都忘了……在陷入漫长的沉睡之前,他曾与亲爱的哥哥月望有过一次长谈。最终,他们约好各自放手,让这个寰宇从此不再有神明的干预,让世上凡人可以摒弃信念香火、独立行走,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这曾是他与月望商量好的未来。
是他们共同认可的,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看到的未来。
月望……
有这么一瞬,邪神笑了,他看到面前将他再次封印的微茫蝼蚁,觉得很是有趣。更有趣的是,封印他的那个人……好像就是那个想要生吃他的小豆丁。
万忆光阴,能让神明莞尔一笑的存在,不多了。
于是邪神大度地原谅了他的冒犯。
月望。
你看到了吗?凡人正如你所愿,努力挣扎,一步一步创造他们的未来。
风,渐渐停了。
月宫如华,邪神再度沉睡。一切结束了。
“乖乖。”
燕王紧紧抱住怀中人,一时寰宇静默。
或许,月泪确实能够实现人们内心最深的愿望。至少好像他的愿望,确实实现了。
他确实从尸山血海、地狱无间归来,也终于成为了一个没有束缚、没有陈伤,自由、任意、潇洒、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人,成为比以前更好的人、更真实的人。
他回到了他的身边。
跨越七年,好在最终没有食言。
第150章
黑光磷火蕴含力量毁天灭地,可发出的光芒却很是温和,缕缕金丝如织,充盈整个月宫。
那柔和辉光浸沐之中,邪神再度缓缓闭目,再度沉入安宁梦境。
一切喧嚣落幕。
地面战场之上,鏖战死守数日的赵红药气喘吁吁,仰起头来望向苍穹。
她看见天空之上曾经狰狞可怖的裂缝慢慢淡去,雨也终于停歇。旭日东升之中晨雾消散,金边云缕一片辉煌灿烂。周遭山河大地,也在朝阳之中回归又一日明丽生动的颜色。
所有人手中神武光耀渐渐变得陈旧暗淡,上面千百年的锈迹和磨损也再度重现。而每个人的血液里,这些日子沸腾涌动的仙法力量,也在逐渐流失消散,归于虚无。
神明沉睡,乱流平息。
尘埃落定,寰宇再度归于到没有神明的平静人间,所有人短暂的仙法体验也到了终结之日。赵红药其实从没有奢望这份力量能一直保留,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她还是发现自己眼眶湿润,忍不住落了泪。
她伸出手来。
掌心最后一次燃起一朵小小的红色火苗。
“谢谢你,再见啦……”
小火苗跳了几下,化成飘落的红色小小花瓣。
数日激战,乌鸦魔兵援军铺天盖地、源源不断,可西凉军、南越军靠着神武之威、靠着多年训练有素的战法,至今依旧死守阵地,不曾退后半步,未曾让魔兵真正踏入过寰宇大地!
如今,战斗终于胜利。
天空之上也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肩头。明明是艳阳高照,不冷,却有簌簌新雪。
很快,落雪将战场掩成了一片薄薄的干净的白。无数小小花瓣,馥郁芳华,又从众人神武之上凋零,落在新雪之上。
乌鸦魔兵们手中的武器则在化作烟尘消散,血液里沸腾的法力也瞬间被抽干。那感觉并非寰宇天道压制,而仿佛是他们的仙法就此被剥夺,军队一时恐慌、溃不成军。
而那些时空乱流中尚在进发的援军,也因这惨叫变故而生畏,停步不前。毕竟入侵阳夏前,他们皆以为这边寰宇住着一群没有仙法的蝼蚁,可长久拉锯,损兵折将,始终不得寸进。
封恒咬了咬牙,神色阴郁:“……撤军!”
……
地面之上,凡人箪食壶浆、欢呼雀跃,庆贺来之不易的胜利。
月宫一角,邪神离开后,怀曦残破的身体再也不能支撑。
蜘蛛一样的脚碎了一地、惨不忍睹,像是被灿烂的浆果包裹在一片猩红。眼前的一切,亦是扭曲而不真实。他似乎看到了楚郁,在白雾中那人离他好远,看他的眼神充满悲哀和无奈。他又好像看到了顾辛芷、看到了拓跋玦,看到了一切被他欺骗嘲弄过的人,此刻正在注视着他的失败。
血流不断。
他的身体濒临湮灭,人却生生再度撑起那几近崩溃的身体,跌撞爬了起来。
他吐着血,连滚带爬上了月桥。
染血的、污浊的手指扣着桥面的雕花砖石。他抬起暴突流血的眼睛,生生盯着月宫内殿的大门。想要爬过去。
有人从背后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倒。
他挣扎着回眸,有一瞬,他像是看见了当年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天雍神殿的大司祭。随即又像是看见了那个年少聪颖、抱着书穿行宫中的南越世子。
还有那年皇城城楼上……画着神兔妖兽的油彩,有一双如鹰一般的犀利凶残眼眸的西凉战神。
可是,不该。
这个寰宇明明不可能有死而复生,他试了五百年都做不到。那一刻他声音嘶哑,有如来自炼狱:“我杀过你,我杀过你……那么多次!”
在东泽隐秘祭坛,在南越王宫的地牢,在天雍神殿的禁闭室,在古祭塔的塔顶,在夏日阴雨的王城之下。
他明明一次次杀死他的肉体,或者湮灭他的灵魂。
可为什么,他还能一次次站在他面前?
还牵着月华城主的手——另一个同样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他至今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疯子重获清明?
是什么人被毁了心,失去了神智,沦为行尸走肉,有朝一日突然还能死灰复燃?
是什么人,被剥夺一切,还能重新长出血肉。
雪山千里,银装素裹。大漠孤烟,烈烈黄沙。东泽雨林尽染,孩童摘满枝硕果。江南微雨素湖涟漪之中,小黄鱼摆尾游动。
怀曦的身子晃了晃,什么东西从袖中掉下来,咕噜噜滚到燕止脚边。
那一块浅浅月色、满是碎裂痕迹的圆形宝石,像是一块暗淡的明珠。五百年前,它曾是深邃如血的红。
“……”慕广寒捡起那颗月泪。
五百年前。
月华城主献祭结束后,怀曦挣脱层层束缚闯入古祭塔。鲸油烛台万年不熄,照亮了塔中斑驳四壁,也照亮了楚郁弥留时苍白温柔的脸庞。
他最后睁开眼睛,望着亲手养大的少年一双乌亮、满是晶莹泪水的眼睛。
“怀曦。”
他抚着少年长发,沙哑地唤他:“这个,给你。”
“你要好好的,好好活在这世上。乖。”
“……”
每一任注定献祭的城主,一生皆有一颗月泪。
那是在月华城主“最纯洁的爱意”中,滋生出的珍宝,是天道给他们注定悲剧的宿命里唯一的宽慰与补偿。
一生一次,月华城主虽救不了自己,却可将月泪送给挚爱之人。月泪能够满足那人的一个心愿。
前月华城主楚郁,把月泪给了怀曦。
而慕广寒的月泪,则在新婚第二日送给了顾菟。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这东西可以许愿,于是顾菟拿那颗红色的宝石去镶镶了戒指。
直到他濒死,有温柔的力量将他托举。
而他依旧浑然不知,其实那时天道正在默默聆听他的愿望。
天道听到他说,他希望月华城主能够幸福——这个愿望按说不难达成,谁让月华城主的要求一向不算太高。若是从来没有遇到顾冕旒,想要他幸福其实不难。
但谁让他毕竟是遇到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了比较就很难再幸福。
除非能有一个更好的。
天道正在思考,去哪里再给他找一个更好的。还未及思索完,竟又被贪心之人临时加码。他不仅要城主幸福,他还想亲自要从阴间爬回来落实这个事儿。
他不切实际的愿望可真多!
于是天道的运行,竟有一瞬间被他这些乱七八糟、又无法无天的愿望给卡住了。乱流波动之间,天道静默,无所去从。
但也只有片刻。
随即天道洪流滚滚,继续奔腾向前,对这渺小如尘的凡人愿望,他选择干脆不置可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彻底遗忘。
而月泪则趁着天道无视的瞬间,非常努力地、顽强地,尝试给顾菟重塑躯体。
重塑的身躯做不到尽善尽美,小小的瑕疵到处都是。比如温度略高于常人,比如发丝常是银白色,比如眼睛的着色更不稳定,几乎每天起床都不太一样。
但。
月泪尽力了!
在耗尽所有月华之后,那颗月泪就消失了,戒指亦褪去那一抹璀璨鲜红,变回了普普通通的萤石材质。
其实,这般勉强造出的身体,本来很难与灵魂相融。就算勉强结合,多半也撑不了几年。
然而,顾菟那连邪神都敢咬上一口的灵魂,直接无比强横地就接受了这躯体。而藏在古祭塔的那枚黑光磷火,又源源不断为其续命,整个人反而生龙活虎、气运滔天。
……
月桥之上,本该归于寂渺。
却不知为何,天边悄然悬起一轮红日,残阳如血染照大地,映在怀曦那憔悴残躯之上,更显得风中残烛、凄惨悲凉。
燕止拿过那枚破碎月泪,掷回怀曦怀中。
怀曦被打得一僵,眼珠动了一下,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他分明看到燕王眼中满是鄙夷嘲讽,同样是被月华城主赠了月泪,一个心愿得偿、应有尽有,另一个却落得眼下这般凄惨田地!
“呵……你,到底在那自顾自得意什么?”
“得意自己命好?得意只有你钻到了空子?你不过只是运气好。又有什么可得意,你不过只是运气好!”
“你以为是我蠢,不知和你一样,去许一个让他死而复生的愿望……”
“你以为是我蠢,不知许个愿望,与他来生相见。呵,呵呵。”
怀曦的眼睛,渐渐空洞茫然。
他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他知道得,实在太迟、太迟了啊。
楚郁明明曾告诉过他月泪是什么,可他从来不曾真正入耳。
当年月华城的无忧岁月,楚郁教过他太多事。可那些日子书房茶香秒袅袅,半醒半睡之间,他多半时候只顾想着快点结束课业,就能一起煮茶,煨橘子,围炉烧火锅。
193/200 首页 上一页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