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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有兔(古代架空)——橙子雨

时间:2024-12-31 09:50:16  作者:橙子雨
  “……放手。”
  此刻放手,燕王一个人,应该还能上去。
  “……”
  “……”
  “你适才说,要同生共死。”燕止道。
  慕广寒在那一刻,有些微的恍惚。有些呆呆的,又重复了一遍:“放手。”
  “好。”
  燕王放手了。
  放的是握住卯辰戟的那只手。
  急剧降落之中,若不是黑暗迅速吞噬了一切,慕广寒觉得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到燕王的眼睛里温柔的光。
  那么多年,那一刻,他问自己。
  那么多年,你为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拼过命。
  但曾经有过哪怕一瞬间,有另一个人,为你奋不顾身么?
  ……多少海誓山盟,都是虚妄泡影。
  有人说他不懂爱,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银发蹭过他的脸颊,怀抱坚定又温暖。跌落的一瞬间,那么短又那么长。
  这算什么。
  生同衾,死同穴?
  在这世上,有许多梦境,许多泡影,许多明知虚幻的不可信的故事,但只要演到了最后一幕,只要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戳破,这个故事就是……完美的。
  所以,有人已经给他了吗?
  那个他一直在茫然追寻的,可以叫做……喜爱、陪伴、相守、至死不渝的东西。
  “……”
  但是。
  但是他根本就不会死,而燕王的命只有一条!
  慕广寒陡然清醒。
  电光火石之间,很多念头闪过脑海。有人命灯不好。虽然平日里看着能打能扛,不像是轻易能死的样子,但按照命数,他就是会莫名其妙地死掉!
  不会最后就是死在这儿了吧,啊???
  慕广寒此刻是真温柔不起来,更感动不出来了。
  燕王这一跳下来,固然他是圆满了,但是倘若燕止真为了的圆满白白搭了条兔命,该有多亏!
  这还不如刚才放手,活下来,将来反目。好歹命还在吧?
  大白兔要是就这么没头没尾就蹬兔腿蹬在这了,岂不是彻底冤大发了!?
 
 
第57章 
  史书之上,多少纪轻轻就建功立业之人,却天不假年。
  有人甚至不过是摔了一跤、做错了一个极细微的选择,又再或生了一场不算重的病。所向披靡的一生,就草草完结。
  万事成空,只在一瞬。
  梦境之中,灰暗的天,雨声倾烦。
  车马浩浩驶过高大的青灰色门楼,碾过平整的白玉地砖。陌阡城在烟雨之中最美,不管在那之前、在那之后又去过多少地方,只要下雨时,慕广寒总能想起南越王都那潮湿、旖旎、淡淡芬芳的荼蘼气息。
  宫殿里的路,他走过千百次。
  从荷花池经过曲曲折折低回檐廊的红瓦长廊,到南越王的寝宫青瓦白墙、朴素押韵,窗楞是雕琢花鸟鱼虫的檀香木,上面挂着风铃,轻轻细响。
  却一路无人。
  死一样的寂静,他越走越快,呼吸阻滞、心里发慌。
  寒气森森的地宫正中,孤零零赫然停放一只水晶棺。
  一时间万籁俱寂,他走过去,愣愣看着棺中人。
  那人闭着双目,长长的睫毛垂落,好像只是睡着了。好像下一刻就会再醒来,用那双优雅里带着促狭的眼睛,再宠溺地冲着他笑。
  对,只要叫醒他。
  慕广寒恍惚点了点头,然后就去叫他,手指碰触到冰冷刺骨的晶棺,用力推开棺盖。
  那人的手是凉的,一点温度没有。他拼命帮他焐热,一个劲呵气。
  只要将他暖过来,他就不会再睡了。
  只要暖过来。
  只要……
  可是为什么那人的手腕上,却狰狞着一道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伤痕。
  那深红的、蜈蚣一般密密麻麻,是被针线缝合的痕迹。慕广寒目光像是滞住,愣愣盯着那伤,随后缓缓,又移到那人修长的脖子上。
  那里同样有一道明显的缝合伤。
  胸口也有。
  脚踝也有。
  ……
  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他似乎听到尖叫、疯子一般的惨笑,各种各样尖嚣而又扭曲的声音,贯穿一般嗡嗡作响、连绵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一阵阵溺毙一般冰冷刺骨的余悸之中,学着重新喘息。
  “啊……”
  喉咙发出不成调的喑哑,他像孩子一样,无助又无措。
  手指僵硬,不敢动。
  生怕稍稍一动,那些缝线就会散开,这个人就会在他面前四分五裂。
  良久,他爬上棺床。蜷缩在那冰冷的身体旁时,眼泪才终于掉了下来。
  他伸出手,环住那人的腰。
  以前他的身子以前总很热的。每一次拥抱,都能残留灼伤人的温度。
  那么骄阳似火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得冷而僵硬。为什么会像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在地宫里躺着,多可怜。
  泪水落下来,浸湿衣衫。有人总是一副红尘潇洒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守规矩,什么都敢做,笑意盈盈时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他其实也怕寂寞。
  但他知道的。
  所以他要留下来。
  留下来陪他,永远陪着他。
  “呜……”
  “怎么哭了?”
  “不要……走……”
  “阿寒,梦见什么了?”
  “燕……”
  “嗯?”
  “燕王。”
  有人低低笑了,掌心温度很暖:“别怕,我在。”
  “不走。”
  ……
  慕广寒醒来的时候,只见黑暗之中有一道淡淡的、温柔的白光亮。
  光亮的来源,是燕王无名指的戒指。
  之前脱下来给他戴过的那枚萤石戒,此刻又回到了燕王手上。
  荧光照亮他的白毛,而他正在叮叮当当的,物尽其用地用卯辰戟上碎裂下来的一段戟头当小凿子,努力凿着石壁。听闻他动了,回过头来。
  “你醒了?”
  慕广寒:“……”
  淡淡荧光下,他环视四周。他们似乎被困在了一个一丈见方、低矮塌陷的渊底石缝之间。洞壁是一堆凌乱的石头和土块,还不断有小石头滚落下来。石缝狭窄逼仄,人不能站起,最多像燕王一样半跪着。
  洞内透着一股沉闷,阴暗潮湿又十分寒冷,而他身上裹着燕王的黑色披风。
  ……甚至燕王还拿护具皮腰封,给他团了个枕头。
  就,真的是。
  迷惘。
  迷惘之一,他身上虽然也有几处疼,但细查之下,却都是之前与两个怪物缠斗的擦伤。没有旁的伤,更没有断胳膊少腿。
  而燕王还能在那敲敲打打,应该也没大事。
  但,按理说,从万丈深渊摔下来,没有都变肉泥就已是奇迹。怎么可能两人双双这般全须全尾呢?
  迷惘之二,他适才好像,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噩梦。
  还哭了,眼睛至今肿痛。好像是梦见燕王躺在棺材里,而他在哭丧。
  可如今醒了以后,却发现根本不对——梦里睡在棺材里的人,分明根本不是燕王。
  非要说的话,好像是……顾苏枋?
  为何他在梦里要对着顾苏枋的脸,肝肠寸断地给燕王哭丧。
  别的不说。
  他对燕王,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该有的动心,他承认。
  但也真就只有,那一点点而已。
  燕王死了,他也会挺难过,但真不至于哭成那样。就……仿佛死了一生挚爱,恨不得能跟着一起扬了,彻头彻尾的心灰意冷。
  唉。
  算了,梦只是梦。而且指不定眼前这一切才是做梦呢,不然怎么解释两人都完好无损?
  正想着,又有一阵泥沙碎石漏下。
  燕王那边,顷刻变得灰头土脸。
  他甩了甩兔毛,乖乖停手:“不挖了。”
  在不知深浅的深渊石缝里乱挖,可能反而导致塌方。只不过不挖的话,被困死在此处又不太甘心。
  慕广寒:“你的宝马既认路,指不定会自己回去,再带赵将军他们来救我们。”
  燕王闻言想了想:“也是。”
  “红药他们的话,应该会想办法挖我们出去。”
  “毕竟,他们几个的全副身家,都还绑在我身上。”
  慕广寒:“……”
  看,一个这样考虑问题的西凉王。
  在说起赵红药会挖他出来时,理由不是多年并肩作战的情谊,而是实打实的利益。
  一个这样的人,究竟又能是为了什么利益,才肯不要命地跟着他跳下来?
  “……”
  “你过来。”
  他伸出手。
  也许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
  不知为何,想摸摸他。
  只是。
  哪有人听到“过来”,是把伸头过来给人摸的???
  慕广寒一脸的难以理解,在燕王乱草一样的头顶揉了几下,又帮他拍掉刚沾上的灰。
  真当自己是只大兔子了么?
  ……
  兔头触感温暖,驱散了噩梦残留的深寒。
  活着就好。
  真的,至少在这一刻,两个人都活着。
  比什么都好。
  黑不见底的崖底,等待人救的时光漫长。
  慕广寒靠着温暖的大兔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戒指上的荧光,随之也从胸口掏出自己的萤石戒,与燕王的那枚搁在一起。
  没想到萤石之间竟然还能相互感应,那两小团原本幽微静谧的白光,缓缓融在一起,像一盏小小的、令人心安的风灯。
  他问燕王:“你的萤石戒,谁送的?”
  慕广寒很确定,燕王的戒指多半也不会是毫无缘由地戴上的,肯定有什么意义。
  萤石很便宜。
  尤其在南越地界,随处可见。
  纵然好看,稍微有一点身份的人家都不屑于戴。
  慕广寒自己之所以一直留着那么一枚做工粗糙石头戒指,仅仅因为这东西是很早以前的“未婚夫”亲手做的,不管后来如何,多少当年是一片真意。
  燕王手上的那只,做工倒是比他这只精致许多。
  但再精致依旧是便宜货。和另外几只毫无杂质、价值连城的戒指一起戴着,必有缘由。
  “……我不知道。”
  “这戒指,我当初在西凉被人捡到的时候,就戴着。”
  “……”
  关于西凉王燕止的传奇身世,天下人尽皆知。
  六年之前,先王算命得神谕,某月某日去某处寻到一白发男子,能替王室逆天改命。后来在算到的日子,于西凉野生狼群出没的深山,他真的捡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失忆年轻白发男子。
  男子天赋异禀、身手不凡,一根哨棍就能打败西凉著名猛将。
  又野性异常,不懂西凉的语言,也不太懂得礼仪,但学得很快。
  半年以后,他已在宫中进退得宜,能够披甲驰骋沙场。
  再后来,他成了大名鼎鼎的燕王。
  慕广寒:“被捡到之前的过往,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燕止摇头。
  慕广寒轻轻握住他的手,细细转动了那戒指。戒指之下,隐约露出他名指层层叠叠的伤疤:“那这个呢,也不记得了?”
  燕止继续摇头。这个伤疤,从他六年前有记忆起,也已在他身上。
  “都想不起了,却也没去寻过?”
  燕止还是摇头。
  后来,燕王南征北战,忙得很。
  江湖传言千千万,各种关于他或真或假的小故事。却从来没有一个小故事写过,燕王在百忙之余,曾去凭着身上一点一星的痕迹,试图寻找自己的过去。
  他没有找。
  慕广寒:“……可怎么会有人,不去寻自己的过去呢?”
  没有了过去的人多可怜,像无根的浮萍。
  而燕止,还是被捡回了西凉王室那样凶残又危机四伏的地方。一个失忆的人,他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几年之间,成功变得像如今这样顶着“王”的头衔,照拂着一方狼群,在世间肆意潇洒地存活。
  不会惶恐不安么?
  不会在午夜梦回,心里一片空荡么?
  是,燕王是一只孤高的狼王,似乎总能很潇洒、浑然天成地什么都不在乎。
  但,一个会因为点滴关心就露出笑意的人,又怎么会真的一点点都不在乎。
  萤石的光交相辉映。
  一会儿,不仅能融为一团,那柔光此刻还在一明一暗地闪动,仿佛天上的星辰一样顽皮。
  慕广寒凑过去看,燕止浅浅莞尔。
  “燕某以为,人生在世,过去既已是过去,记不记得也并不甚重要。”
  “反正也无法再更改,不如向前看。”
  “……”
  慕广寒:“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被你遗忘的记忆里,还有你的家人,甚至心爱之人?真的,别的不说,就你这手指上的疤,你若是南越人,能被咬成这样,你过去的心上人绝对极不好惹!”
  “不过,也未必一定是咬痕。”
  “说不定是干活弄伤的。仔细想来,燕王手巧会做灯、会搭秋千,平日里还很会伺候人,指不定以前又是某个高门大户的家养的伺候奴仆呢?奴仆沦落西凉,必是个犯了错的逃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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