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尽温柔。
是,多年以后,他早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阿寒,终于可以游刃有余。
可是不是,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燕王一次又一次的肯定、纵容,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他再度俯下身,靠在燕王胸前。
这一次只是想依偎,环抱住燕王的腰,紧紧的。
他觉得,也许,他还是很喜欢燕止的。
也许没有那么深,也许是沾染了很多杂念与世俗。但比之前认为的“有一点喜欢”,其实还是要更,多一点点……吧。
燕王闷哼了一声。
“……?”
“没事。”
慕广寒皱眉摸了一下,一手的冰冷黏腻。
“你受伤了?”
“说话!”
“嗯,一点。”
“……”
“…………”
“受伤了不早说?!什么叫一点?”
……
燕王的腰侧,两个黑甲怪物的刀斧砍出长长一条血口,叠加在之前刚愈合的旧伤上。
在慕广寒醒来之前,他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血污早一半干透了,一半还在缓缓往外渗。
难以想象会有多疼。
更难以想象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多天一声不吭!!!
还能啪叽啪叽的敲墙,好像没事人一样。穿得又是黑衣,完全看不出受伤的迹象。后续几天,也时不时聊天打趣,人确实没怎么乱动,但毕竟洞内狭窄,慕广寒以为这都是正常的!
“你!你究竟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就这还能答应他要做?
爽一把直接走吗?
燕王歪歪头,寻思了一下答他:“想你。”
“…………”
然而淡淡微光之中,燕王还有闲心勾着唇——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愉快,且真心实意的愉快!
慕广寒牙痒痒。
他没带伤药,想要放点血给燕王补补,又被捏住手腕阻止了。
“不用,我没事。”
好好好,你没事。你说没事就没事!
结果,慕广寒能做的,也就只能替燕王好好重新包扎了一下,然后两个人继续躺好,保存体力。
本来躺得还不担心,可受伤还挨饿,这不是纯纯早死?
救援又遥遥无期。
赵红药他们在干什么,到底靠不靠得住?
慕广寒越想越心烦意乱——万一真的靠不住,他是不是应该当机立断,趁早给燕王做个应急粮,然后果断死回月华城。
再求小狐狸用点禁术,看看能不能也试试把他传送回西凉。求人不如求己,他直接来指挥燕王那群废物手下看展救援工作。
虽然到时候的场景应该会非常诡异。
吃了一半的人,又跑回来……这什么丧心病狂的冥场面。
“好好睡,别乱动。”
正想着,燕王把他往怀里裹了裹。
“……”
也不看看他是为了谁在焦虑乱动!
慕广寒一咕噜爬起来:“你,自己命不好,不知道?”
心就这么大吗?
毕竟按照大夏传统,燕止既能当上西凉王,就算自己没算过命,群臣也肯定给他算过八百回了。
命灯灰成那个鬼样子,想有溢美之词都难。算命的多半只能实话实说。
那他知道自己命不好,伤成这样还死撑,就不怕黑洞洞的深渊底下就是葬身之处?
“阿寒真是……出人意料。”燕王道。
“平日无所不能,竟会相信宿命论。”
“……”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慕广寒叹气,是这个世上确实存在宿命!虽然也有“逆天改命”一说,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绝大多数芸芸众生,回头看去,都是万事分已定,浮生空白忙。
“嗯,但是,我不信命。”
“……”
慕广寒一时直接不想说话。
努力过才知道徒劳的人,面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不信”货色,就好气啊!
若是有办法不必勉强接受命运,谁想宿命论。
他没挣扎过吗?可他有的选吗?
“你不信没关系,反正总有一天,命会逼着你信。”慕广寒叹道。
燕王其实不是第一个,他以前好像也遇到过有人不信,隐约还记得那大概是这世上最有能力逆天而为的人。
结果呢?虽然具体发生什么他记不清了,反正那人是没有成功,似乎还死的很惨。
要不是有他帮忙,燕王一个月前,也该死的很惨!
好了伤疤忘了疼,都忘了吧?没关系,再过两天,等西凉兔再变成一只奄奄一息的死兔,看他到时候还怎么不信命。
“便是那样,我也不信。”
嗯,怎么嘴还比死鸭子都硬?
慕广寒:“死都死了,到时直接变成泥土、无人知晓。命只会嘲笑你,谁还管你信不信?”
燕王并不反驳。
只是伸出一只手,温柔地蹭了蹭慕广寒的脸颊。
“阿寒难道不觉得,这世上有一些事,本来也就只需自己知晓、自己在乎、问心无愧,就已经够了。”
“……”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一天天的,把燕王的形象塑造的,就是个深入人心的“没文化但异常能打”的蛮荒狼王。
是,燕王话不算多,也不会说什么天花乱坠的大道理。
却常常又大道至简、一针见血。
第59章
北幽境内。
南越大军一路北上。
顶着隆冬风雪,三天之内大获全胜、连下七城。
洛南栀的身体从南越军踏上北幽之土的那日起,就时不时就会发起低热,却硬撑着不动声色,用一双浅眸细细继续观察周遭各种细微动向。
在前几日北幽尸将大军于西凉、南越两地尽数覆没以后。他们一路北上,遇见的北幽守城士兵,皆只剩下饱受多年战乱摧残的老弱病残,根本无力抵抗南越大军的一路高歌猛进。
但国师姜郁时显然并不甘心坐以待毙。
数日之内,天子诏书传遍各州,痛斥南越王举兵谋反,要求天下发兵共伐之。
无论什么世道亦都依愚忠之人。自打“天子正统”诏书之后,在南越军队向王都推进的要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些较为像样的阻击。
只是既有愚忠,就更有审时度势之人。
且不说各州大小势力首鼠两端、按兵不动的更有甚者,近几日暗地里暗通款曲的书信,也像雪花一般飞向南越王。
只是对于这些主动送上门来,顾苏枋一概选择置之不理。
北方的严寒隆冬,远不似南方一般温和。
大雪覆盖,行军不易。
在洛南栀看来,南越王本可以选择笼络其他势力,大军结盟会合共同徐图北伐大计,可他没有。而沿途攻城时,也有一些城镇分明可以通过挖壕沟引水轻易灌入、用粮车骗开城门,或是劝降同守军陈以利弊慢慢协商。
可南越王也没有在这上面费心费力,对每一座城,都是直接不由分说强攻硬打、极速拿下。
而打下后,则立刻奔赴下一座。
如此急躁冒进。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顾苏枋,让他必须这么连天加夜、马不停蹄,一路孤军深入华都,晚一刻都不行一样,让人深感不安。
然而,对于这般明显有违常理的做法,南越将士却因大多沉浸在杀敌复仇和节节胜利的情绪之中,无人质疑。
短短十几日,南越军已经到了居雍山下。
山峦之中,北幽咽喉居雍城天险重兵把守,此处惯是历朝历代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越过此处,之后到天子华都,就是一马平川。
居雍城上,晨光熹微,“姜”字锦旗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
洛南栀终于第一次看到了传闻中的国师姜郁时。
他一身紫衣庄重肃穆,站在城头。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脸阴冷肃穆的脸,眉心的沟壑甚重。
他缓缓开口:“陛下您看,南越来了那么多人。多得……仿佛漫天遍地的鼠蚁蝗虫一样。”
在他身边,少年天子晏子夕一身戎装,一双眼睛努力压抑住惶恐与不安。
天寒地冻,北幽的风刮得每一次呼吸都生疼。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亲临战场,还什么都不明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队又一队白甲士兵摆起几队长蛇阵,浩浩荡荡蜿蜒向城下聚集而来。随阵而来的还有车马、云梯、重甲,和后面无数山头新堆砌的营寨。
他抬眼看了一眼国师姜郁时,姜郁时的眼睛,却只看向更远处。
那里是层隐绵延的青山碧湖,与天相接,朝阳安安静静。
……
几日前。
西凉火神殿。
废墟之中。随着镐子的叮当声,巨石松动,砂石从缝隙漏下,久违的黑暗之中总算见到一丝灯火的微明。
“慢死了。”
暗红色的灯火之下,耳熟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王上,您、您没事吗?太好了,这么多日,终于找到您了!”
赵红药惊喜地把手中油灯又往里伸了伸,那光晃了晃,终于清晰照在了燕王的脸上。
燕王被埋数日、长发凌乱、整个人略显狼狈落魄,却仍是勾着略微干裂的唇角,一如既往是平日里那副不知死的恶劣模样。
见他这样,赵红药当下一阵如释重负:“我就知祸害遗千年,你肯定轻易死不了!”
一旦放下心来,她的嘴巴则开始不饶人:“呵呵,你还好意思抱怨我慢,你可知这万丈深渊无边无底,我们这多天不眠不休、硬生生挖了有多深?我知你躲那几个黑衣僵兵不易,但究竟如何,又会把自己搞到这么个鬼地方底下……”
话音未落,身边一道黑影倏地冲了过来,吓了她一跳。
“主人!”
那是月华城主的侍卫楚丹樨。塔底幽暗,灯火晦明。随着石块继续被小心搬走,赵红药定睛这才看清,燕王手中确实还抱着个人!
“主人……阿寒!”
不、不会吧……
赵红药额角青筋突突跳,再仔细一看。
人家侍卫可没冤枉她们燕王,此刻那人拿怀里抱着的,不是月华城主又是谁?
但是——
“月华城主他为何、为何会跟你一起在这底下啊?!?!”
实在不能怪赵红药大惊失色。不只是她,她相信她的一干同僚也一定绝对以为,燕王是安然把月华城主送回了南越后,才折返王都并恰好从那群黑衣僵尸兵手上营救他们的。
敌退以后,燕王因自愿做诱饵引敌出城而下落不明。
之后西凉几位将军自己分责,宣萝蕤与师远廖负责王都安抚重建、何常祺去附近巡逻警戒,而赵红药则负责四处寻找燕王踪迹,之后就这么在寻觅途中,又巧遇了这位月华城主的贴身侍卫楚丹樨。
她那时,还对这侍卫信誓旦旦打包票,说你们城主已经被我们燕王亲自送回南越了,你回去就定找到他,放一百个心吧。
而至于慕广寒回南越,为什么忘记通知他的贴身侍卫……
赵红药心里也犯嘀咕。不过再一想,就这段日子那对野鸳鸯你侬我侬、入戏太深,只顾黏黏糊糊,分别时难舍难分的那个样子哟,啧~
什么贴身侍卫,只怕早忘记到九霄云外了吧?
可谁承想啊。
也不知道燕王专程去送了一圈,到底送了个什么寂寞,结果月华城主能跟他一起被埋在西凉水祭塔下面。
这要不是被她坚持不懈给挖出来,只怕就不是黑屋藏娇的戏码了,直接是二人一起当了双不为人知的亡命鸳鸯!
呵,真那样就有趣了。
赵红药真庆幸自己这几日的坚持不懈、穷挖不舍。她都能想象万一她没把这两个活宝挖出来,西凉王上无了群龙无首,对南越又交不出月华城主。是要面对什么要命的下场?
呵呵,尽可以体会一下什么叫内忧外患!
想想都气到手抖,手下还偏偏这时候赶紧送上来一竹筒的甜水续燕王狗命。
要不是看燕王被埋了那么多天,真想一竹筒浇透他狗头!
……
“主人!”
随着几大块石头被搬开,黑衣侍卫咬牙上前,急着就想从燕王怀里抢人。
可燕王又哪是能让人从他怀里抢东西的主。
他倒是尚维持着最后的风度,不与侍卫一般见识,只作势挡开上面落下的碎石,顺手将月华城主更深地藏进了怀里。
碰都不让侍卫碰一下。
赵红药:“……”
好家伙。
她怀着种种难以言说的心情,翻着白眼把又一罐子竹筒糖水递过去。
塔底湿冷,虽岩壁上多少有些水能维持生命,但毕竟那么多日,燕王也分明饥渴难耐。可他适才接过上一只竹筒,抬头饮了一口后,丝毫没将水吞下,而是全部先用口喂给怀里虚弱的人喝。
“……”
知道此刻,喂完了一筒,第二筒也喂了一半。
怀中人喂好了,燕王才自己慢慢小口饮了起来。
然而纵他如此将怀中人视若珍宝,也没有打消侍卫的虎视眈眈。整个喂水的漫长过程,黑衣侍卫都不肯走,就在燕王面前生生硬杵着。一动不动盯着他喂下一口、又一口。
仿佛燕王放松一瞬,他就要继续扑过去抢人一样。
一时,黑沉沉的塔底气氛可谓暗流涌动、诡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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