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看起来......
“有点难过。”
游跃的心中抱着这样的疑问。不知是术后带给他的反应迟钝,还是他真的在李云济面前胆子变得更大了一点,他竟然就这样把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口。
话说出了口,游跃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马上就忘记手术伤口还在痛,呆呆地看着李云济,一脸希望时间倒流回三秒前把自己的嘴摁住的表情。
李云济若有所思地看着游跃头顶的那一撮发旋。他现在才注意到,在自己持续无意识地摆弄下,游跃头顶的那一小撮头发已经被盘到卷翘起来,配合游跃紧张呆滞的表情,这画面有点太生动,连李云济的思路都不受控制地岔开了。
“你很敏锐。”李云济拉回思绪,他回答游跃的疑问,“我在想一些旧事。有些过去回想起来算不上愉快。”
游跃说:“还好,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李云济没有立刻接话,他静静地看着游跃,夜的深蓝更深了,眼前明明那么昏暗,游跃却在某一瞬间捕捉到了李云济眼中的情绪。
在他与李云济对视的那一秒里,那双深黑的眼睛让游跃没有缘由地想起他曾经在大书房的书海里翻阅过的一本诗集。他忘记了诗人的名字,只记得那首诗叫做《我再不认识黑夜》。
——[自岩巅宣布黎明
我的双眼催你起航]
[当我含泪走过永恒的海......]
[我认识的夜就不再是黑夜了。]
第1章
一周后,李云济来接游跃出院。游跃恢复得还不错,唯一就是他仍时而感到腹腔疼痛,即使在全面检查过后,除了他腹部上正在愈合的伤口,没有发现其他任何问题。
李拙与何连复一致认为游跃出现了心理化的症状。在经过与游跃细致的谈话后,何连复告诉李云济:“他的脾脏受过多次伤害,最后一次又伴随糟糕的经历,这种反复的伤害让他产生了对疼痛的警觉,也就是对疼痛威胁的过度注意和敏感。他可能已经在不自觉地放大疼痛感。”
李拙说:“一旦他产生不安或紧张的情绪,就会感到伤口处很痛,接着他的注意力会过度集中在痛感上,从而进一步导致疼痛感加剧。”
李云济问:“怎么解决?”
何连复说:“先带他回夏园吧,医院人来人往的环境对他来说太不安定,让他回到熟悉的地方或许会让他平静下来。我也会做一套心理干预方案,希望能有助于他恢复。”
李云济把游跃接回夏园副宅,家中厨师做了一餐清淡但可口的饭菜,吃完饭后游跃自己洗了澡,换上平时穿的居家服,坐到书桌前翻开书。
等李云济再上楼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放松身体伏案看书了,手边放着一杯阿梅泡给他的热牛奶。
李云济站在门口礼貌地稍一叩门,游跃转过身,李云济牵着李君桐进来,松开李君桐的手:“打扰你看书了,但是有位小朋友很想来见你。”
游跃放下书起身,李君桐朝他走过来,游跃放下笔弯腰抱抱他,李君桐没明白,仰起脸问:“为什么要抱我?”
游跃一下红了脸,以为自己的行为越界:“对不起,我看你没事,我很高兴,就......就抱了一下。”
李君桐“哦”一声,也对游跃伸出双臂,学他的样子抱了一下他。
李云济坐到游跃旁边的椅子上:“桐桐,今天过来要和游跃说什么?”
李君桐:“谢谢游跃保护我。”
游跃赧然道:“我什么都没做,不用谢我。”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玩死亡迷宫。”
死亡迷宫是李君桐最喜欢玩的一款迷宫探险游戏,游跃和李君桐一起玩了几次,不说游戏难度太强,光是恐怖片级别的视觉画面和音效就让他够呛了。
“游跃不喜欢玩那个,他害怕。”李云济提醒李君桐:“你可以和他玩其他的游戏。”
游跃感觉挺丢人的,李君桐很好说话,点头答应了。李云济对他说:“出去自己玩会儿,今天桐桐就和游跃一起吃饭。吃完饭,你们还可以一起打游戏,好不好?”
李君桐点头,自己离开了房间。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游跃有些疑惑李云济今天为什么让桐桐独自留在副宅,他还没来得及想,李云济已经开口:“敷料该换了吧。”
游跃的手术伤口贴了敷料,到时间该换一片了。他说:“我现在换。”
他拿过敷料拆开一片,李云济却从他手里拿过来,对他说:“扣子解开。”
游跃才知道他是想帮他贴,不自在道:“我自己弄就好。”
“听话。”
李云济好着脾气说话,游跃只好解开睡衣下摆的扣子,把衣服褪下来点,自己撕掉敷料。李云济用棉签擦了擦伤口周边的皮肤,贴敷料的时候,他关注着游跃的表情。
“连复说你一直觉得疼,可能有一部分心理作用的原因。”李云济说:“他们为你制定了一套心理干预方案,之后会有医生来定期与你聊聊天,可以吗?”
游跃听话地点头:“好。”
他嘴上答应了,心里却还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只是因为他觉得有点痛,就要分析他为什么痛,还要给他请心理医生呢?
游跃想起李云济提过的一个词:成本和收益。
他这样大费周章,难道不是成本超过了收益?
敷料轻轻地覆上伤口,李云济的手马上没有离开。他隔着敷料摩挲,抚摸的力道滑过游跃的皮肤,引起一阵轻微的战栗。游跃瑟缩一下,他不明所以,但没有躲开。柔软的睡衣挂在肩上, 白皙的锁骨下青色脉络隐隐交错,随着呼吸的起伏,胸口前淡色的乳尖轻轻碰到松开的衣襟,又随着呼吸轻轻落下。
“我碰你的时候,伤口痛了吗?”李云济问。
他一手能托住游跃胸口下一圈肋骨,游跃被他这样握着,一只手有些不安地抬起,放在他的手腕上:“不......不痛。”
“别紧张。”李云济把声音和语气调节至合适的低柔频率,他俯身与游跃拉近距离,双腿分立椅子两侧,把游跃包进他的身体范围之中。
“你看,我不会伤害你。”李云济注视着游跃因下意识紧张而细微颤抖的睫毛:“也不会有其他人伤害你,你的伤口会痊愈的。痊愈以后,你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压过敷料,发出胶体薄膜被推开的细微声响。如果他的手再往下移,就能碰到游跃侧腰上的红色胎记,攀附在少年的薄腰上的红,有一种破坏美感的突兀。
不知道触碰上去的话,会有怎样不一样的手感?
“谢谢。”
游跃的声音拉回了李云济的视线。少年敞着衣服,没防备地坐在他面前,还诚心地看着他:“谢谢你安慰我,哥哥。”
李云济停顿几秒,神态自若地收回手,为他一颗一颗系上纽扣:“不用谢,这几天好好休息,课程我暂时为你取消了,闲下来的时候就让桐桐和你作伴。”
游跃疑问:“桐桐要在副宅住几天?”
“嗯。”
“为什么?”游跃小心地问:“我怕我照顾不好他。”
“会有人照顾他,不用你担心。”李云济失笑:“只是看他亲近你,所以让他和你一起玩,不可以吗?”
游跃受宠若惊:“当然可以。”
近午时的时候,李云济离开了游跃的房间,楼下李叔正在等他。两人一同离开副宅,走下台阶的时候,李云济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已经消失了。
“其他人都到了?”李云济问。
李叔答:“都到主宅了,随时可以上菜。”
李云济点头:“走吧。”
今天是李拙的生日。李拙已经多年不在家过生日了,医院工作繁忙,李拙每年以此为由拒绝母亲希望为他在家庆生的愿望,严乐晴为此很是不满,但也对大儿子无可奈何。
今年李拙破天荒主动提出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李岚还在国外出差,未能到场;吴商记最近几天心脏不大舒服,需要静养,李云济便把聚餐地点定在了夏园的主宅。
李云济抵达主宅的时候,白萱,李清平,严乐晴,李拙和季若亭已经到餐厅。白萱见他与李叔进来,问:“桐桐呢?”
李云济:“在副宅玩。”
白萱皱起眉:“怎么把桐桐一个人放在副宅?他也该过来吃饭。”
“让他和游跃一起吃了。”李云济走到桌边从容坐下。
“云济。”白萱的脸色渐渐阴沉:“你这是想假戏真做吗?”
李云济还没说话,李清平忙缓和气氛:“两个小孩喜欢在一起玩也很正常,况且他们俩才一起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关系自然会更亲近。”
严乐晴也劝她:“桐桐有个伴也很好呀。”
白萱不作声了。一旁季若亭问:“游跃恢复得如何?”
李云济答:“还不错。”
严乐晴捂住胸口:“这种事太可怕了,还好你及时找到了他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白萱道:“再怎么说,你怎么能往桐桐身体里植入......芯片?这种东西一定有副作用的!”
他们已经得知李云济在桐桐身体里植入芯片的事,众人态度不一,但事情已经发生,即使反对也已无用。
李云济:“没有芯片,我就不可能那么快找到他们,他们现在说不定也无法安全回家。”
“可——”
李拙说:“您放心,那种生物芯片对身体无害,而且随着桐桐年龄的增长会慢慢消解掉的。”
白萱面色郁郁:“小拙,你竟然也跟着云济胡闹。”
一桌丰盛的菜已经上齐,严乐晴举起酒杯:“好了好了,今天是为小拙庆祝生日,大家先碰个杯吧。”
所有人举起酒杯一碰,李拙饮下一口酒,放下酒杯问:“那几个绑匪怎么样了?”
李云济答:“说辞都一致。他们原本打算绑架桐桐朝家里要钱,他们不认识游跃,以为是顺手抓了个不相干的人,就想把游跃丢进海里。”
季若亭思索片刻,疑道:“我们几乎没有带桐桐出席过公开场合,对外也没有公开过桐桐的身份,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桐桐是我们的孩子?”
李清平也思索推测:“第一,他们为了钱在跟踪你们,见过云济和若亭在学校门口接送桐桐,或者在其他类似的场合认出了你们;第二,他们——会不会是桐桐的生父母那边雇的人?”
李云济略一点头:“绑匪说他们跟踪数天,已经盯准了我们的行踪。那天桐桐去医院体检,私立医院门口人流量少,他们遮住面部从车上下来干脆利落地把人带走,车很普通,牌子是套牌,摄像头拍不到他们的脸,原本他们的计划应该很成功。”
季若亭面色愧疚:“云济,这一切全都怪我。”
李云济温声安慰:“事发突然,幸好你没有受伤。”
接着李云济客气地询问李清平:“伯父,关于这次绑架事件,您还有其他看法吗?”
李清平愣一下:“这个——还是要尽早把他们交给警察?云济,虽然你有自己的安保公司,但审判一事还是交给公家更好。”
李云济笑了笑,说:“这样不好吧?我倒是希望能够内部解决,把不良的影响降低到最小。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您说呢?”
一向斯文雅致的李清平霍然看向李云济,脸色微变:“......云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桌人听到李云济的话,一时间神色各异,或惊异,或沉默。只有李云济面色不变,淡淡道:“我是说,既然伯父是这次绑架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么我们就自家人的事自家解决,不劳烦外人了。”
第41章
“啊!我又输了。”
游跃郁闷地放下游戏机,巴巴去看李君桐的“战况”。他们在联机玩一个拼装竞赛游戏,玩家要比赛拼起一个东西,每一关都会给出不同的东西,限时内让玩家记住这个东西的所有部位,然后原样拼出来。不仅限时拼不出来会输,拼错次数超过限制也会输。
游戏的难度在于,随着关卡越难,给出的东西就越复杂,要拼起来的零件数也越多。现在他们玩到第三十二关,竟然要拼出一个有三百多个零件数的机械转盘,而给玩家记住这个转盘原貌的时间只有半分钟。
游跃玩到三十多关已是头顶冒烟,他看着李君桐一个个把零件复位,手指灵活地动作,只花了两分半钟就把转盘拼出了原貌。
游跃真诚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君桐打游戏时也没有表情,答:“我记性好。”
“感觉已经是超人级别的记性好了。”
李君桐抬头看游跃:“超人?”
游跃点头,崇拜地说:“桐桐像个小超人。”
李家很少有人知道,年幼的李君桐记得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他记得生父生母的名字,记得自己从前的家庭地址,生父疾病发作的时候如何砸坏了家里的每一样物件;生母又如何在一次次疲于照顾家庭和工作奔波之间最终崩溃,哭着把他送到了夏园。那天是个晴朗的天气,他闻到夏园满园的绿植花香,生母在离开之前,说了五十三遍对不起。
之后他就留在了夏园。夏园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只猫狗,虫鱼和飞过的鸟与蝴蝶,他都记得。爸爸和何医生带他去医院做测试,问他很多问题,让他辨认大量不同的卡片。他看到爸爸看向自己的目光含着惊奇,并问了何医生一句话:这孩子不是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吗?
何医生说:可他几乎不开口说话。根据生母和其他亲属的描述,对外部刺激也缺乏正常反应。
爸爸说:他可能只是性格喜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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