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这么做的。”李云济说:“这几年你的身体每况愈下,导致你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医生说需要减少外部环境对你精神上的刺激,我想,最好的治疗方案就是把你送去一个清净幽雅的疗养院好好休养。”
李清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软禁我?你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李云济!你敢这样做,我的律师第二天就会把你送上法庭!”
李云济侧身让开:“请。”
安保们把李清平从座椅上提起来,李清平被拖离餐桌,歇斯底里:“你这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当初你爸死了,你一滴眼泪都没掉!这么多年,你对你妈妈不闻不问!我早就知道你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小拙、小拙!你一定要听爸爸的,往后李云济一分都不会给我们家,医院,公司,股份,还有你奶奶的遗产,他一分都不会给我们!”
“李云济!你以为我的母亲偏爱你,你就能得意一世吗?你今天把我关起来,你这样对待你的亲人,往后不会有人愿意站在你这边!你等着看吧,你这种冷血无情的——”
直到被拖出了门,李清平还在怒吼,余音绕过整个餐厅。
严乐晴呕一声吐在了地上,李拙快步过去,拿过桌上的餐巾纸俯身为母亲擦拭。
严乐晴一下攥住李拙的手,语无伦次道:“小拙,对不起,我当初也不希望你和沈昀那孩子在一起,所以你爸爸送走他的时候,我没有反对,我......但是我不知道他生病了,小拙,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你都忘不了......”
当年丈夫把沈昀一家送走的时候,严乐晴的确不知道那时沈昀已经病了。她只是不希望自家已经半大不小的大儿子与一个佣人的儿子厮混时间,白费大好前程。
等后来再见到沈昀,那孩子已经快病死了。恶性脑肿瘤来势汹汹,严乐晴不忍心,默认了李拙日夜守在那孩子身边,权当送人最后一程。
比起沉着温和又常常不在家的大儿子,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更能闯祸的小儿子李岚身上,而这直接导致了她在多年里习惯性地遗漏了李拙的感受,再一回首,竟是已千疮百孔。
严乐晴抱着李拙哭,李拙拍了会儿母亲的背,对李云济说:“我先带妈妈回去休息。”
李云济颔首,在李拙扶起严乐晴经过身边的时候低声开口:“抱歉,毁了你今年的生日。”
李拙无声苦笑:“谁叫人生处处是‘惊喜’。”
李拙扶着母亲离开了餐厅。李云济回到餐桌边坐下,看着这一桌一口未动的佳肴,随手把桌上的录像带提起来放到一旁,对一旁的季若亭说:“饿了吧,吃点。”
季若亭脸上的表情复杂又精彩:“......我现在不太吃得下。”
李云济没有要求他,只兀自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季若亭见状只好拿起餐具,食不知味地把食物放进嘴里。他时而看一眼自己的丈夫,李云济面色沉静,仿佛刚才彻底扯下家族中一块腐烂遮羞布的人不是他,挥手卷起狂风的也不是他。
在多数人的眼里,李云济与李拙这对兄弟都温和有礼,不急不躁,是十足好性情的绅士。尤其李云济对外彬彬有礼,对家人耐心备至,以至于——连李清平都一度误解了,抑或是说,被表象迷惑了。
李云济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季若亭的胃像被堵住了,他的每一口进食都味同嚼蜡。
规则由他制定,胜者留下,败者退出。他不给任何人特权。
他的心仿佛不像一块跳动的血肉,而是一场又一场无形的裁决。
第43章
月上中天,副宅的灯都熄灭,一片静谧。
游跃和李君桐躺在床上,各盖条毯子睡得正熟。晚上李君桐洗完澡来找游跃,游跃陪小孩玩累了,难得早早和李君桐一块爬上床睡觉。
房门打开,微弱的月光下,李云济站在门边看了会儿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人,随后关上了门。
随着脚步声轻而有节奏地远去,游跃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他睡眠浅,听到一点动静,于是醒了。他坐起身看了眼身边的李君桐,确认他还在良好的睡眠当中,又看紧闭的房门。
他闻到即将消散在空气中的一缕极淡的冷香。
游跃踩上拖鞋,轻手轻脚离开卧室。昏暗的走廊上只有一排小小的地引灯亮起微弱的光,游跃顺着光点摸下楼,一楼也都是漆黑,只有隔着一层落地窗的院外亮起点温暖的光。
游跃看到见李云济独自坐在院中,一盏柔和的灯照亮方寸之地。李云济注意到一窗相隔另一边的游跃,他掐了手里的烟,手指一点桌子,示意游跃来。
游跃推开落地窗,走进绿叶与鲜花围绕的院中草地。
“哥哥,怎么不睡?”
“来坐。”李云济说。
游跃过去坐下,李云济随手搭上他的椅背:“怎么不睡?”
冷香又将他裹住了,在这星光与夜风都温柔的静谧夜色里,渐渐生成一种看不见的幻觉。
游跃注视自己规整平放在腿上的双手,他抬起头,天空一轮泛红的明月,从云层中显现。
漓城的夏天炎热难耐又漫长,大釜区的城寨疏于管理,卫生条件不尽人意,区周边有一片大型垃圾填埋场,城中大大小小的门面里流出的污水、腐物和垃圾堆在烈日炙烤下滋生出强壮的蚊蝇,飞虫的嗡鸣伴随着游跃长大。
可在夏园里,同样是炎夏,还有如此繁茂的植株与花圃,游跃却从来没有见过蚊蝇。
这在庞大、幽香又美丽的花园之中,他没有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我有些疑问。”游跃说。
李云济也看天上遥远的月轮,漫不经心地:“请讲。”
“是谁绑架了我和桐桐?”
“自家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愚蠢的人会有一千种愚蠢的想法,我没空一个一个去和他们促膝谈心。”李云济说:“你应该问我,他们是否受到了惩罚。”
“你亲自惩罚了自己的家人吗?”
“嗯。”
那一定是个不算平和的场面。从前即使和谢浪发生很小的争执,游跃的心情也会变得很不愉快。
游跃说,“我看书上说,亲人之间有血脉的联系和呼唤,这种联系来源于人类基因的共同点吸引和人类社会几千年亲族文化的积累,很难斩断。如果有人试图弱化或是斩断这层联系,一定会产生生理上的本能抵触和不适。”
李云济笑:“你读的书还挺杂的。”
“我没有亲人,所以想了解真正的亲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牢固的联系。”
“世上最牢固的联系,一是利益,二是欲望。除此之外的联系都要为它们让步。”
游跃坚持道:“虽然你这么说,可你也很爱奶奶和小真不是吗?”
李云济的神情像一个耐心的大人看着一个天真的小朋友,没有一丝嘲讽,也无怜悯。
甚至,像在看着过去的自己。
“爱是人独有的词语。”
星夜之下,李云济与游跃的身影近得像一个隐晦的秘密。李云济的声音低沉悦耳,柔和的语调隐藏挥之不去的冷意:“爱一定不纯粹,正如人自己。”
游跃第一次如此靠近地在那双深黑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可他忘了惊异,忘了所有应该发生的情绪。
下一秒李云济偏过了头。游跃如从幻觉中惊醒,他随李云济转过视线,看见落地窗上映着白萱的影子。
白萱不知何时站在黑暗的那一头,一身午时宴席的装扮还未换下,披散着发静静地看着他们。
游跃下意识起身,李云济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她一步步走过来打开落地窗,面色苍白没有表情地扫视过游跃,目光定定落在李云济身上。
她沙哑开口:“白天刚在家里掀起一场闹剧,现在就有闲心在花园里和一个外人秉烛夜谈,云济,你真是铁石心肠。”
李云济从容起身,挡去了游跃的大半身影。他不接母亲的话:“您这么晚来,有什么急事?”
白萱冷冷道:“我来接桐桐回去。”
“桐桐已经睡了。”
“这里不是他该睡的地方。”
李云济:“请您不要任性。”
白萱出言讥讽:“究竟是当众羞辱长辈的你任性,还是只是想保护小孩的我任性?”
游跃听到这话暗暗惊异,李云济神色不变:“桐桐已经睡着了,何必又把他吵醒。”
“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把桐桐交给一个外人,让他们走得这么近!你真把他当成小真了?你真觉得他像了?!”
李云济揽过游跃,低头对他说:“你先上楼休息。”
游跃刚点头要走,白萱却如哪根神经被挑动了一般,她的情绪激动起来:“你还要护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都查清他的底细了!没有学识、缺乏教养,靠给男人卖身赚钱!这就是你眼里的‘好弟弟’!这种人你也敢找来代替小真!”
游跃那本就垂下的肩忽地一下更低了。眼前昏暗的地板像陷入旋转,他仿佛被打了一耳光,然后被踩在脚底。
“我没有。”游跃颤声开口。
握住他肩膀的手收紧了,一股力量将他塌下去的精神提了起来。李云济低沉冷淡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把情绪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小孩身上可不是正确之举。”
“是你错了,云济!”白萱怒道:“你不该这样一而再地伤害我们,无论是你的伯父,你的父亲,你的兄弟......还有我!”
李云济站在静美的花园里,一盏灯照下他颀长的身影。他看着不断指责自己的母亲,漠然开口:“在伯父策划绑架游跃和桐桐的这次事件里,我只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绑匪为什么会知道那一天游跃会去医院看望他的哥哥,而若亭又正巧在那一天带桐桐去医院体检。”
白萱忽然不说话了。
“那一天他们都是从夏园出发,若亭还赶来与你一同用了早餐,才带着桐桐离开。我想不会是若亭,否则他这样做太过愚蠢。那么唯一了解他们双方时间和路程安排的就只有你了。”
女人红着眼眶僵立在黑暗里,瘦削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所以呢?”白萱冷冷开口。
“刚才你告诉我你调查了游跃,那么你已经给了我答案:你认为游跃配不上你最爱的小真,也无权待在夏园。你认为他选择留在这里是别有用心,你想彻底驱赶他,所以你与伯父合作了。”
游跃睁大眼睛看着白萱,白萱深深吸气,很重地吐息,血色爬上她美丽的眼珠。每当她看向自己,都是满目的厌恶;可当她听到李云济的声音,面对李云济的神情又混杂不可置信、悲愤、惊惧和胆怯。
“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带走桐桐?”白萱咬着牙,声音从嗓眼里挤出。
“所以绑匪没有伤害桐桐,就像伯父所言,他们会假借索要钱财的名义,借口把桐桐安全地回来。”李云济静静道:“但伯父不会在乎一个从旁家收养来的小孩,在乎桐桐的是你。”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白萱后退一步,眼泪从她的眼中滚滚落下,她如同一朵低垂委顿的花,任谁见到她这副痛苦无助的模样,都会同情不已。
“我只是想保护这个家,不让它四分五裂,不让它塌陷。”白萱恨恨怒瞪李云济:“我从嫁给你的爸爸那天起就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我收养桐桐也是为了你和若亭,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们?你呢?你只为了自己,你做什么都只为了你自己!”
静悄悄的房宅之中,月夜填满每一个角落,这场母与子的对峙之中,黑暗而苦涩的秘密果实被一刀一刀划开,流出陈年腐烂的脓水。
游跃感到握住自己的肩膀的手松开了。麻意从他的肩头散开,他才意识到李云济抓得自己有点疼。
“我以为父亲离开后,你就解脱了。”他听到李云济对白夫人如此说道:“但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已经骗过了你自己。”
第44章
李云济让人把白萱送回了主宅。他让游跃回房睡觉,游跃见他脸色,不敢多问,听话地点头。
“今晚你听到的话,就放在心里。”李云济对游跃说。
游跃迟疑看着李云济:“其实你可以选择不让我知道。”
“你不是小孩了,有权知道这次绑架的真相,以及......这个家里,谁对你怀有恶意。”
游跃问:“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李云济一笑,那笑扫去了星点他脸上的阴霾。他随手捏一捏游跃的脸,觉得他很可爱的样子:“然后你就可以跟我说,我去收拾他们。”
游跃也笑笑,未把这话当真。
他转念又想到方才白萱崩溃的场景,他笑不出片刻,默然垂下眸:“嗯,哥哥晚安。”
李云济:“晚安。今晚我也会睡在这里。”
游跃转身上楼梯,他感觉到李云济就站在身后看着自己,接下来他不打算去睡觉吗?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难过,愤怒还是悲伤?还是......依旧平静无波,如同今晚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游跃刚拐上楼梯,迎面就与李君桐撞上。李君桐穿着睡衣,抱着腿坐在最高一层台阶上,见他走上来,安静地看向他。
游跃捂住嘴,怕自己发出声音让李云济听到。他放轻脚步上去,朝李君桐伸出手,李君桐把一只手给他牵,游跃一路做贼般把李君桐牵回房间,关上房门。
他问:“怎么坐在台阶上?”
李君桐答:“好吵。”
游跃给他拉上被子:“对不起,吵醒你了。”
李君桐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被子外,漂亮的大眼睛望着房顶。游跃躺在他旁边,小声说:“桐桐,奶奶今晚说的话都是气话,你别当真。”
“我知道。”李君桐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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