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当然不应该......”季若亭低声笑起来:“没有深刻的感情,怎么能用深刻的词语?”
“可是你不爱我,也不想要我吗?”季若亭靠近李云济,抬头时一双美丽的眼眸中除了悲哀,还有执拗:“还是说,我连最浅显的表面都不能再吸引你了?”
李云济任他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肩膀,两人呼吸相闻,在这样咫尺的距离下,李云济的声音平和得像一场幻觉:“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你总是最美的那一个,永远都是。”
[这是你画的吗?]
年幼的季若亭从画里抬起头。同龄的李云济托着下巴站在他身后,一本正经欣赏他的画。
[真好看。]少年笑着对他说。
季若亭仍记得那天很热,他与家人受邀来到夏园作客,他一个人躲进植物园画画,大人们让李云济来找他。植物园太大,李云济找了他很久,即使如此,小小年纪的李云济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他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园开满了花,他正是被那片花海吸引,也因而与李云济有了第一次的交集。他抱着快和他一样大的画板,以防他在茂盛的花海里摔倒,李云济一路牵着他回到了主宅。
[云济和小亭手牵手回来的呀。]
[小亭平时都不喜欢别的小朋友牵手呢。]
[云济喜欢小亭吗?]
季若亭听到李云济笑着对大人说,喜欢。
后来过了很多年,他们在他的画展上相遇。那是季若亭大学办的第一场画展,观者形形色色,他却一眼就看到了驻足在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前的那个人。
画中盛开大片紫色的鸢尾,沿着河流从大地生向天空,画中人沿着这条鸢尾铺织的河流,走向暗无光辉的远方。
李云济就站在盛放的鸢尾花下,一道高挑挺拔的背影与旁人区别开来。人群之中,只有他独特到无法忽视。
与李云济同行的何连复注意到他,提醒身边的友人:[看看这是谁来了。]
背对着他的李云济终于转过身,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季若亭的心脏微微加速着,他仍一副清冷的模样,问,[你有什么感想?]
李云济绅士地回答他,[依旧画如其人。]
难道不断的重逢、相遇,站在相同的高度观赏共同的风景,不曾对任何人有过的热烈与爱慕,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他们之间应当密不可分的联系吗?季若亭曾一度认为自己注定独属于李云济,就像上天给予他创作的天赋,而他的丈夫也应当是爱情独一的馈赠。
为什么一切都不按照他的预想与期待发生?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起,是从他答应这场本就不公的协议婚姻开始,还是从更早、更早一切,他无法自控全无理智地爱上眼前这个男人开始?
“你到现在也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季若亭抓紧李云济的衣衫,通红着眼眶看着他:“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做不到,我说得对吗?”
李云济任由他抱着,沉默却刺红了季若亭的双眼。他偏头吻上李云济的唇,炙热的呼吸急速升温,他吻得太用力,咬住了李云济的唇,下一刻他被托起腰推开了。
温度骤然冷了下来。
李云济整理好被扯乱的衣领,即使热吻落在他的唇上,他的神情也依旧镇静:“我以为我们在结婚前已经把所有事宜都摊开说得很明白了。”
季若亭被推得后退一步站定。他的睡袍已经乱了,胸口浮起一片嫣红,美目中含着水光,他喘息片刻,渐渐笑起来。
“你是指婚后对我实施的不定期冷暴力吗?”季若亭轻声开口:“还是你向我展示的你有多关心你的家人——尤其是你的弟弟,而有多忽略我这个伴侣?”
李云济平静道:“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扯上小真。”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的弟弟,让他不要再一而再地占据原本应该是属于你和我的时间?”季若亭提高了声音:“我等你工作结束回家等到晚餐都冷了,你告诉我你在夏园陪你的弟弟;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出门旅行,你也要带上你的弟弟;你可以出差都带上他一起,就为了让他散心,而我就只能在家等你的电话!我和你的宝贝弟弟李梦真,你有哪一次是选择了我?”
李云济微微皱眉,他看着眼前已濒临失控边缘的妻子,这一幕是极为少见的,季若亭从不在他面前情绪不稳,他对待他永远都温柔而体贴。
但李云济却不感到陌生和古怪。仿佛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这一幕一定会上演。
“我没有发觉你对小真的偏见已经这么严重。这已经影响了你对现实的认知。”李云济说,“你是妻子,小真是弟弟,身份性质完全不一样,你为什么会想与小真比较?”
“既然身份不同,你为什么不用正确的方式对待我们?最悲哀的是你就连对待那个假的,比你对待我都要更悉心百倍!”
温馨的儿童房间,夜色透不过昏暗。李云济不发一言,积年的沉闷和痛苦从季若亭清冷的外壳里喷发而出,流淌进他们夫妻之间不知何时已如深渊的沟壑裂隙,滚滚不见底。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明爱人近在眼前,为何又远在天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季若亭的眼中落下伤心欲绝的泪,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怀着震颤的爱和喷薄的恨:“我已经付出所有我能付出的一切......我有多爱你,你不会不知道......”
“——但你全都视而不见。”
听到这话时,李云济竟很浅地笑了。
“你的话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李云济站在季若亭面前,挺拔的身形不见一丝动摇和变化。他的眼中没有居高临下的嘲讽,也不怜惜和悲悯,好像这场荒谬摇摇欲坠的婚姻与他无关。
李云济稍弯腰,低声对季若亭说:“你们都自认为我要为你们而活,只因你们口中所谓的爱。”
季若亭脸色苍白,失了魂般怔怔站在原地。李云济提起手里的东西,经过他离开了卧室。季若亭抬手扶住门,转身机械地走出几步。
“云济......”
“云济!”
李云济换过鞋,打开了大门。
“你以为你把你的感情投射在那个小孩身上,你就会得到救赎吗?!”
季若亭盯着李云济离去的背影声音哽咽:“这世上不会有人是你想象里的样子——任何人都有秘密,没有人是纯白无暇的,你爱的也不过是一个旧日的假象罢了!”
“砰”的一声,那扇门在他的面前关上了。
第47章
夜的深蓝前调褪去,黑幕笼罩漓城灯火通明的市中心。车驰向飞鸿区,城市的光海在窗外流逝,李云济独自驱车前往夏园。
他的脑海再一次闪过季若亭的话。
[任何人都有秘密......你爱的也不过是一个旧日的假象罢了!]
虽然李云济始终不理解季若亭对弟弟李梦真的敌视究竟从何而来,在季若亭的话语里,他总是与自己的弟弟过度亲密——可在他看来,自己常常没有尽到做哥哥的义务。
但他回味起了这句话里的几个字——“秘密”,和“假象”。
谁的秘密?他是在说小真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并不是真实的样子吗?这是当然的,他投放在小真身上的注意力还不足以他发现弟弟不同于平常的一面。除非需要,他从不主动探寻过谁的秘密。
在他疏于观察的角落里,悲剧就这样发生了。而诸多的信息都在告诉他这一切皆非偶然。
油门加速,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李云济驱车抵达夏园,他把桐桐的衣物用品交给佣人,独自走进主宅。
白萱今晚不在家,她每月定期会去寺庙渡过一段时间。李云济踩着昏暗的光上楼,来到了阁楼的房间。
弟弟死后,原本他在二楼的卧室原原本本保留,一丝一毫都没有挪动。但白萱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小儿子的卧室里哭,后来大家不得不把卧室里李梦真所有的遗物收起来,放进了顶楼的房间。
李云济打开灯,坐下打开李梦真的遗物。
时隔大半年,李云济终于开始摸索弟弟留在世间的痕迹。他的靠近似乎总是迟来一步,等到失去或错过才恍有所悟。李云济看过一个个关于弟弟的物什,许多东西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太少参与小真的人生,因此每当有机会时,他都会尽力为他们兄弟二人留出相处的时间。
角落的大提琴收在透明的琴盒中,昏暗的灯光下,琴身仍流溢美丽的光泽,只是琴的主人已不在了。
[哥哥,下周来看我的演出吗?我准备了很久,一定会表现得很棒!]
[抱歉,下周我不在家。奶奶和妈妈会陪在你身边的。]
......
[哥哥,我的生日要到了,我猜你一定为我准备了礼物。]
[当然,可惜无法当面送给你。下次我们一家人出去旅行吧。]
......
[哥,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呢?你不喜欢待在家里吗?]
[......]
......
[哥哥,我想快点长大,去到你的身边......]
“......你只为了自己,你做什么都只为了你自己!”
你这自私、唯利是图、逃避现实的——
李云济放下手中自己与小真的合影。
月已没入云层,阁楼一盏灯如雾海中的小船。小船托着被遗弃的记忆摇摇晃晃,驶入大海更深的黑暗。
他检查过了小真所有的遗物,所有物件全都保存完好,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关于“秘密”或“假象”的只言片语。
只有一点。
李云济重新拿起一个纸盒。这个盒子里收纳着李梦真从小到大的各种证件,身份证,护照,学生证等等,非常齐全。
但这摞证件里唯独没有高中联考证明和联考成绩单。
当年李梦真的初中念的是漓城体艺中学,漓城最好的艺术类学校。按照漓城的中学升学制度,他原本可以直升学校的高中部,但李梦真执意要考漓城最好的学校圣文伦中学,因此他必须要通过漓城高中联考。
圣文伦中学是综合性高中,对文理基础要求严格,长期在国外出差的李云济得知李梦真备考辛苦,抽空与弟弟通过几次电话。
好在李梦真踩着线考过了。李云济还记得那天弟弟和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非常高兴,暑假时李云济回了一趟国,特意带弟弟与妻儿一同外出游玩。
高中联考证明以及成绩单对于注重仪式感的小真而言一定是有重要意义的,为什么此时它们不在这里?
确认阁楼的遗物里没有后,李云济去母亲的房间和书房找了一番,依然没有找到。
一摞普通的证件里缺少了两张看似无关紧要的薄薄的纸,却引起了李云济的注意。第二天一早,李云济电话叫来赵森,两人一同去了趟漓城考试中心。
李梦真考入圣文伦中学是两年前的事。办事员坐在电脑前查询当年的考生信息,老台式机运转慢,办事员滑动鼠标搜索,忽而疑惑地“嗯?”了一声。
李云济和赵森等在办公位外,赵森问:“有什么问题吗?”
办事员摸摸下巴,眼睛还盯在电脑屏幕上,小声嘀咕:“没事,就是看见有一个学生和这个小孩有点像,我差点以为看错人......”
赵森一愣,飞快与李云济对视一眼。李云济面色不变,问:“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考生的信息都是保密的,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但还是不方便......”
赵森已经起身探过去看对方的电脑屏幕,办事员不满抬起手臂拦住他:“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然而只几秒的功夫,赵森就看到了。电脑大屏上显示着学生们的联考证信息,虽然证件照的显示尺寸很小,可眼尖的赵森还是看清了——除了李梦真的联考证,还有一个学生的证件照与李梦真的模样相似,而那个学生的姓名栏赫然是——
游跃!
办事员推开赵森,正要按铃叫保安过来,赵森马上举起双手后退:“我只是好奇看一眼,冒犯了您非常抱歉。”
办事员瞪他几眼,最终还是没有按铃,没好气地坐下来。赵森回到李云济身边,低声道:“......是游跃。他怎么会参加高中联考?”
漓城的中学多是六年制,大部分学生都选择直升,只有一部分希望能够去更好的高中的学生会选择参加高中联考。按理来说,像游跃这种学校差、成绩也差的学生应该不会选择参加这种竞争力强的考试才对。
那么,游跃想考的又是哪一所高中?
办事员把李梦真的考试证打印出来,办好手续后交给李云济。李云济离开考试中心,赵森走在他身旁:“老板?”
“把游跃的联考证和成绩单也申请打印出来。”李云济说。
赵森点头去办了。李云济离开考试中心,驱车回到夏园。他一路沉默,他的心中深处已酿出一股猜疑的暗流,从那场车祸,到一段录像,再到如今不见踪影的联考证和成绩单,还有参加了同一场联考的游跃——
李云济站在夏园副宅门前。这栋漂亮的白房子,绿藤生机勃勃地攀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盎然。
他意识到了那个看似惶恐不安、无依无靠的小孩竟然就这样揣着满怀的秘密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在他的面前看似全无防备,实则密不透风。
李云济竟然感到一丝自嘲。
他实在太小看他了。
李云济走进门。正是午餐时间,他来到餐厅,却只见李君桐坐在桌前吃饭。李君桐转头看到他,唤了他一声:“爸爸。”
李云济过去坐下,佣人很快为他端上餐食。李云济问:“游跃呢?”
“医院。”
“什么时候去的?”
“做完功课以后。”李君桐说:“游跃说去陪哥哥吃饭,吃完饭就回来练琴,和我玩。”
李云济问:“和游跃住在一起开心吗?”
李君桐点头。李云济不再问了,让儿子专心吃饭。他没有动筷子,让人泡了杯咖啡来,他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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