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一般。
他想起游跃说过,他冲泡咖啡的技术是李叔教的。李叔也说,他只是演示了一遍,游跃就学会了。
奶奶寿宴结束的那天夜晚,他顶着一双委屈的泪眼都能冷静地与自己谈判,索要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多聪明的小孩,难怪把秘密藏得那么深。那张低顺温软的外表下,又裹着一层多坚硬的内壳?
医院康复科的复健区有处餐厅,游跃与刚做完复健的谢浪坐在餐桌前吃午饭。谢浪还不会用餐具自主进食,游跃就自己吃一口,喂谢浪一口。
谢浪因为出了太多汗,刚才还去洗了个澡,换身衣服才过来。游跃舀一勺饭菜喂到他嘴边,看着他慢慢咀嚼后吞咽。
游跃问:“好吃吗?”
谢浪:“......不。”
“你要说,不好吃。”
“不......好吃。”
“这是你的营养餐,在你好起来之前,你都只能吃这个。”游跃舀一勺南瓜羹喂给谢浪,“等你出院了,我请你吃猪扒饭,我们还可以喝柠檬茶。”
“到时候我说不定已经在念大学了呢,谢浪......”
游跃稍稍放下手里的勺子,有些出神。他本想告诉谢浪,自己可以进入一个非常好的大学念书了,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得来这个机会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又有什么好炫耀提起?
“吃。”
游跃回过神,谢浪盯着他,等他勺子里的南瓜羹。游跃喂到他嘴边,谢浪吃了。
医生都说游跃来的时候,谢浪就会很听话,会老老实实复健和吃饭。游跃也很想多陪在谢浪身边,可惜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这顿午餐结束,他就要回夏园了。
“我走了,谢浪。”游跃对谢浪说:“你一定要配合医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运动多说话,知道吗?”
谢浪抬起头看着他起身,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游跃被拽住,只好又坐下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去哪?”
“去我现在住的地方。”游跃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现在的谢浪在他眼里成了一个小朋友,有时候谢浪望着他的时候,那眼巴巴的表情会让游跃产生一种倒错感,仿佛他成了哥哥,而谢浪成为了他需要照顾的弟弟。
谢浪依旧不松手,游跃为难,他不知道谢浪现在的心智到底是多少岁的水平,让他一个人留在医院,他应该会孤独吧?游跃这样想着,安抚地摸摸谢浪的脸。
“谢浪,你别害怕......”
“游跃。”
游跃愣一下,转头看到李云济站在楼梯旁,正看着他们。
游跃放下手,没想到李云济会在此时出现。李云济走过来,一手放在他的肩上,温和的力道:“我来接你。”
游跃低下头,轻声对谢浪说:“谢浪,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谢浪的目光追随着他,似是感觉到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捉住他的手慢慢松开。李云济看着那只大而瘦削的手从游跃的指间滑下,这个苍白病气的年轻男人,一双眼明明是忘记了一切的迟滞和茫然,却每每在游跃出现的时候就固定地凝视着游跃,像某种遗忘了也都刻进本能的联系和呼应。
李云济揽过游跃的肩拉开距离,游跃和谢浪牵在一起的手便彻底松开了。
第48章
回夏园的路上一路无话。游跃从包里掏出一个单词小本,挨着车门低头默看,与李云济隔两人的距离。
“你的哥哥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李云济主动开口。
游跃答:“这一切都要多亏了你和拙哥,我非常感激。”
他们相处愈久,游跃与他说话的语气反而越客气了。李云济在来接游跃之前仍在想上午查到的高中联考一事,等到他见到了游跃,这些思绪却短暂地退到了一边,为他们之间的交谈留出额外的空位。
“我承诺的事情自然都会做到。”李云济说。
游跃安静答:“我也是。”
李云济看向他,深黑的眼眸中流露出点趣味。
“等你的哥哥恢复后,他见到你如今变得这么优秀,一定很为你骄傲。”
“我......还算不上优秀。”
“他看起来非常依赖你。想必从前他一定很重视你。”
游跃的指尖轻轻抚过单词本上的字母,他低声答:“因为我们只有彼此。”
游跃说完这句话,就转过头看向车窗外,不再开口了。李云济的手放在车门扶手上,手指轻敲。车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李云济压下心中一丝隐约的不悦。
在李云济的心中一直萦绕一个隐隐的猜想。这种猜疑没有证据,仅全凭感觉,只是在得知游跃和李梦真都参加了同一场高中联考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直到赵森将两份重新从系统里导出打印的两张高中联考证放在他的面前时,李云济的目光落在这两份证明上——在黑白证件照略微失真的效果下,是两张七分相像的容貌,以及——报考的志愿学校都是圣文伦中学。
不同的是,游跃和李梦真在不同的学校考场进行考试,游跃在大釜区考场,李梦真在飞鸿区考场,两区相去甚远,这也是导致两个相似的人参加同一场考试,但并未遇见过彼此的原因。
每年全漓城考完的联考试卷都会被送到漓城考试中心存档,一年后进行销毁。赵森拿不到两人的试卷,但当年的成绩还是可以查到的。李云济把两份联考证明放到一边,拿起两份成绩单。
小真当年是刚刚过线,总成绩不打眼,其中理科综合考得最好,其次数学,成绩最差的是英文。游跃则离过线还差一截,其中英文倒是考得相当好,然而数学和理科综合差分太厉害,导致整体没能过线。
[哥哥,我这次理综考得很不错哦!我努力备考还是很有效果的,对吧?]
[嗯,小真很棒。]
循着回溯的脉络去探寻记忆深处,许多模糊遥远的片段一点点在李云济的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他回到家的那天,所有人都在恭喜小真,他当然也加入其中。小真只过来找他,满面笑意地拉着他说话。
这笑脸是真的吗?
他的弟弟仿佛站在他的面前,重现那一天的画面,而李云济试图从这虚幻的影像中、弟弟含笑的双眼里找出一丝一毫的不寻常。
小真,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你是真心在笑,为自己的努力而欢快吗?
这是否——就是你的秘密?
小鸟扑扇翅膀的破空声掠过,游跃抬起头,被早晨的阳光晃一下眼睛。
他的面前放着一份还未填完的申请表。
漓城医科大在每年秋天会开放一个特招通道,特招通道包含类目繁多,旨在招到拥有不同特长和多样化背景的学生。而李云济为游跃选择的,就是推荐形式。游跃自己填好申请表,再交由李云济去联系合格的推荐人写推荐信,这样的话只要游跃能在中学文凭考试中过线,就可以进入医科大。
这份申请表游跃斟酌了许久,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仔细。他的字仍有些圆润,但在长期练字后已越发端正好看。
他已经不再纠结心中的感受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没有回头的余地,也没有精力评判自己。
游跃正要继续填表,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李云济。
游跃接起电话:“哥哥。”
李云济在电话里言简意赅:“让李叔送你来医院一趟。你的哥哥摔了一跤,不过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游跃呼吸一滞。
实际上等游跃急忙赶到医院时,才得知事情并不像李云济冷静描述的那么顺利。
谢浪是半夜从医院楼梯上摔下去的。他不知为何离开了病房,然后消失在了走廊摄像头的视野范围。等他被巡视的护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倒在楼梯下失去了意识。
谢浪摔破了头,差点就那样摔死在医院。好在护士发现及时,值班医师把刚从植物人状态恢复不久的谢浪抢救了回来。
“......他心脏不太好,好在用药后稳定下来了,谢天谢地......”李拙说着,见游跃煞白着脸,打住了话头:“但他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游跃,别怕。”
李云济皱眉看着他,那表情是很不赞许他就这样说出实情。游跃站在原地,模样六神无主:“真的没事了吗?他现在身体还是很不好,他、他车祸的旧伤还在身上,得做全身检查确定......”
“游跃,我们已经做过仔细的检查了,除了心脏,其他部位都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怎么会摔下楼梯呢?”游跃面色焦虑,他看向李拙,又看向李云济,如同自言自语地问:“我和他说过了晚上要好好睡觉,一个人不要乱跑,他都听见了的,他怎么会半夜一个人跑出去,还摔下楼梯了呢?”
李云济抬手放在游跃肩上。游跃轻轻一瑟缩,那是想躲开的第一反应,但他僵住没有动。
李云济察觉到他的僵硬。他在害怕谁?在紧张什么?自己的靠近竟然让他如此不适应吗?
“冷静一点。”李云济注视着游跃,“这件事我会弄清楚,谢浪也不会有事。”
男人的手心干燥暖热,让游跃稍平静下来。他调整呼吸,点点头。李云济收回手,对李拙说:“等谢浪回病房后让他们多待一会儿,我晚点来接他。”
李拙送游跃回到病房,轻声与他说话,游跃一句一句应着,但他似乎什么都没听清,他只是望着躺在病床上的谢浪。谢浪自醒来后就一直茫然地睁眼看着墙顶,在游跃进来后转过视线,看向他。
“谢浪。”游跃站在床边,低声呼唤谢浪的名字。
李拙见他魂不守舍,只好先离开房间,让他们兄弟二人独处。游跃靠近谢浪坐下,谢浪的额头摔破一道血口,已经包扎好。
“你一个人跑出病房吗?”游跃的声音很轻,“不是说过晚上要躺在床上睡觉吗,谢浪?”
谢浪静静看着他,他的脸色更白了,额头上的纱布刺眼。他不会回答游跃的问题, 摔一跤令他的身体更虚弱,反应也仿佛退回到初醒时的状态。
游跃忽而站起身。他叫来护工看好谢浪,然后打电话给司机,独自从医院回到了夏园。他匆匆走进副宅,直奔二楼卧室,谁知他刚打开卧室房门,一眼就看见季若亭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份资料——那正是他还未填完的医科大申请表和申请资料。
夏日浅灿的光落在季若亭的身上,更衬他修长挺拔的身形。他肤色透白,阳光下映照出透明阴郁的美感。
季若亭看着僵硬站在原地的游跃,他笑了一下,摇了摇手里的申请表,轻薄的纸张发出哗啦声响。
“云济告诉你,你可以念漓城医科大?”
“你们又交换了什么条件?”季若亭缓步走向游跃,脚下拖出一道长影。游跃想要后退,可他的双脚如灌了铁铅,他的脸发烧一般热,从脖颈烧到耳朵。
“你是不是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会给你?”季若亭来到游跃面前站定脚步,阴影从头顶笼罩游跃的身体。他的声音很轻,含着压抑的讽刺和笑意:“除了一张脸长得像他的小真,你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可以给你足够的幻想和美好梦境,让你以为全世界唾手可得。直到你失去所有利用价值......你一定很想继续留在他身边吧?”
游跃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不......”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季若亭笑起来,他拿手里的申请表轻轻拍拍游跃的脸,阴影里的眼眸中不知是自嘲还是嫉妒:“我告诉你,最可怜的是我才对。你至少有一张像李梦真的脸,我呢?我哪里都不像,所以这么多年,我什么都得不到。”
游跃怔愣地呆在原地,好像季若亭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令他感到陌生。季若亭起身与他拉开一步距离,表情恢复冰冷的漠然:“你我都是沉浸在一场虚假美梦里的人,你以为你手里这几张纸能为你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吗?你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来自哪里,你都忘了?”
游跃单薄的身躯立在季若亭的阴影里,他的声音比一阵风还要轻:“......我没有。”
季若亭冷冷看着他,目光透过他的脸,厌恶而忌惮地看向另一个少年的幻影。李梦真这三个字就像他生命里的三个魔咒,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一般地折磨他,阻碍他的一切。
季若亭抬起手,随意地撕掉了游跃的申请表。游跃眼睁睁看着纸的碎片在自己面前落下,他扑过去:“不要......!”
季若亭抛下碎纸。碎片飘落到游跃的手上,到地上。
“无论你再努力,不是你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季若亭疲惫地走过游跃,冷淡的声音落在地上,空荡回响。
“他的心里永远只有那个死去的弟弟,容不下任何人。”
第49章
季若亭发动车,穿过盛开的繁花与夏日绿荫,透过车前窗,他看到夏园的大门半敞,一辆熟悉的车横在门口,那是他的丈夫的车。
衣料下的肌肉进入紧绷的状态,但几秒后,季若亭又慢慢放松下来。
他打开车门走下车,与此同时,李云济也从那辆拦在他前方的车里下来。当他们再一次站在一起,不像是一对结婚数年的夫妻,而仿佛是两个面对真正的彼此的陌生人。
而到来的这一刻竟是如此平静,在无法前进也再无退路的悬崖之畔,无论风或是雨,都只令人麻木。
李云济的第一句话是:“来找小真的联考证和联考成绩单吗?”
季若亭呼吸一滞。
在去副宅之前,他独自进入主宅的阁楼翻找许久,然而一无所获,这原本也是他来到夏园的目的。但此时他已经知道,一切为时已晚。
“如果是我,我会在他们的联考成绩出来后立刻销毁证据,而不是任它们被送到各自的主人手里,导致引起如今这场大麻烦。”
季若亭面色苍白地站在车旁,垂眸:“云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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